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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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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天边飘过一群雁远远地看见它们飞走了
远远的看见那一片红了
世间为何啊 花开花又落飘在人世间是我的心啊
心在想念啊 心在盼望啊
美丽的地方美丽的天堂
——《月牙与阳光》
1
湿冷的土窑里,灶台上一盏如豆的烛光随着从墙缝灌进来的风一晃一晃,时亮时灭。灶台的一侧,一堆稻草几层破布之上,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她微卷的头发蓬乱着,脸上污垢斑斑,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留在胳膊外面,呆滞地凝望对面跳动的烛火。
又一阵厉风吹过,那小身体更剧烈地颤抖着。她指甲缝里面全是泥,左手紧紧攥着一片碎瓷,右手背连在一起的三颗痣格外显眼。
没有人能明白她心里有多恨。
为什么要坐上那一班车?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为什么要坐到里面?为什么要打开那一本书?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左手越攥越紧,瓷片深深地扎进肉里面去。没有人,永远也没有人明白这一刻她心里面是有多么恨她自己!!!
嘴唇被咬破了,泪滉滉而下,她扭头看看灶台上的刻痕。十天了。明天,将是第十一天。可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那天在车上打开了那本撒了迷药的书不几分钟自己就失去了意识。后来被一阵忽远忽近的唢呐声吵醒之后便发现自己手脚被捆着躺在一张床上,四面都是土墙。“有人吗?!”她大声喊着。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健硕的老太太和一个戴红花的中年男人。老太太给她解开了绳子并递过一碗水。“我晕倒了吗?是你们救了我?”她接过碗来端着并没有喝。老太太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她瞥见墙上的大红喜字立刻就慌了,猛地抓住老太太的手﹕“奶奶!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老太太和矮个子中年人对视了一下,仍旧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女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哟,新媳妇儿醒了!”她笑着,示意老太太和中年男人先出去。她坐下来拉过乐由一只手。“妹妹,刚才那个是王二贵,那个老太太是他娘。往后啊,你就是他们家的媳妇儿了。” “不!”乐由一下甩开她的手站起来。“妹妹,你表舅已经把你许给王家了,他可是得了八千块钱哪。”“什么…我表舅……”她猛地抓住女人的胳膊:“不!那个老男人他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我的什么表舅,他是骗我的!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乐由的眼泪涌了出来:“大婶儿,请你救救我……求你们放我回家吧!那个人给我让座,他让我看一本书…我以为他是好人的!求求你……”乐由哭起来,老太太和她的儿子走了进来,女人安抚道:“妹子,王老太太一家都是挺好的人,你听话,不会叫你难做的。”她看了一眼窗子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妹子,你听我说,我当年也是和你一样,这么进来的。姐劝你一句,在这村里,别硬挣,啊。”女人望望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乐由转过头看着老太太和她满脸疥疮的儿子,跪了下来。
“奶奶,我是漳城的初中生,我十三岁,法定年龄不够,不能结婚的啊。求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家里是办钢厂的,我一定会叫爸爸还给你们八千块,不,八万块钱!求你们!求求你们!”乐由不住地磕着头。老太太走出去,端了一碗饭进来放在立柜上:“先吃吧。”乐由心里涌起一阵绝望,猛然冲过去把碗往地下一摔捡起一片碎瓷就往外面冲!老太太那五短身材的儿子立即反应过来追出去。院子里都是喝酒的人,乐由慌不择路奔进柴房里。那老儿子伙同几个乡邻冲进柴房给乐由来了个五花大绑然后锁上了柴房的门。而后几天,乐由用碎瓷割断了绳子。柴房外一有响动她便以瓷片示人,王二贵暂时没有动她。可是她知道,这样来保护自己,不可能维持多久……
2
嘴巴里血液的腥味儿越来越浓,她凄然望着灶上跳跃的烛火。忽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慢慢站起身子拿起那盏烛台。一滴蜡油淌到手上。
烫的好疼。
她把烛台移到稻草上方,松开了手。火顺着墙根窜了起来。
渐渐地,外面响起一阵阵叫嚷。火势噼啪渐大。
门哐地被打开来,几个拎着水桶的人挤了进来,桑乐由趁这个空当冲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啸,她不顾性命地跑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快逃!快逃!”身后的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细密。她愈发慌张,被一截树根绊了一跤立即爬起来向前奔去。深夜的竹林里不辨方向,一丝月光也没有。她已经近乎筋疲力竭,而身后的脚步声却从四面八方渐渐袭来。
林子好像渐渐稀疏了,前面的路模糊不清。乐由没命地跑着,蓦然间停住了。她愣在那里。路不是模糊不清,而是——前面是一处悬崖。
已经无处可逃。上苍的旨意吗?
几束手电光照到了她身上。
3
凌晨的熹光微亮,小山村里产妇凄厉的尖叫响了一整个晚上。
是难产,清早时分,血勉强止住了。可是因为产妇年龄太小,胎儿的下半身迟迟娩不出来。几番死去活来,胎儿终于被产婆生生拽了出来,十四岁的产妇一声长嚎死死晕了过去……
乐由一直以为,自己的初恋会是一份最唯美的境遇,对方会是一个刚毅而不羁的呵护者;一直以为,自己的婚礼会在海轮上举行,然后与那个值得自己依赖终生的人乘着热气球在半空的幸福里向所有的亲友挥手。然后,他把头盔戴在自己头上骑摩托车带自己去度蜜月;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他去孤儿院抱养一对儿子,给缺少父母的孩子一辈子的爱;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干涸了多日的泪一瞬间奔涌出来。歪头看看门帘外面,旁边屋子里“婆婆”正来回踱着哄不断咳嗽的孙子睡觉。
已经一个月了,可是她全身仍旧疼的厉害。尤其是有些部位,疼痛发作起来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那孩子,生下来只有四斤零一两。被产婆放到秤里面称的时候就像一只剥了皮的老鼠,赤红色的皮肤,浑身都是褶皱。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孱弱,乐由疑心他能不能活下来。同时,也震惊于刚出生的婴儿会如此之小——当年妈妈刚生下的自己,也是这么弱小和丑陋的吗?一想到妈妈,喉咙就仿佛哽住了一个硬块,她小小的胸脯起伏着。妈妈,我想你!好想你!如果有一天能回去,我好想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你身边!一辈子就这么偎着你,永远都不离开!只要这么偎着你,我就知足,别无他求!我好后悔啊!好后悔啊!!!妈妈!妈妈!妈妈!泪水顺着脸颊潺潺而下,不住地灌进耳朵里。乐由拿手背捂住了嘴巴。
刚过十四岁的她没有奶水。即使有,也绝不会喂给他的。乐由从心底里厌恶那个孩子,厌恶这个家庭,乃至这个山村。他是耻辱的象征。那个被捉回来的午夜,被那几个男人合力绑在床柱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将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女孩。永远都洗不干净了。永远永远。哪怕直到她死去那一刻。
那夜之后,她撞了一次墙,额头磕在立柜的尖角上血潺潺地流出来。王老太太有些害怕,害怕会出人命,更加害怕八千块钱白花。接下来的日子,老儿子没有再动过乐由,仅有一次醉醺醺地闯进来被闻声而来的老太太拖走了。他们希望能够暂时的稳住她。怀孕的七个月,她一直是被铁链锁在房梁上的。也曾试图从桌子上、床上向下跳,可是那满脸疥疮的老男人的暴力使她害怕极了——毕竟,她只有十四岁。
4
能下地走动的时候,王家人除去了她的锁链。常常的,她会倚在门口的墙上呆望着远处的山黛,一直到中午,烟囱里升起缕缕炊烟。这一辈子,大约只有这样了吧?每天浑浑噩噩,痴痴呆呆,任人糟蹋个二三十年,然后……她转头看了看灶台边咳嗽的老太太。她心底里腾起不尽的恐惧。
可是,即使自己拖了个不洁之身拼了出去 ,还能够见人吗?
这时,一粒弹珠滚到了自己面前。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过来捡起弹珠。正想跑,他看见乐由的腕表停了下来。他拉过乐由的手腕摆弄着手表。乐由皱起眉头刚想说句什么,小男孩拿衣袖抹了下鼻涕先开口了:“王二贵家的,你的表哪里来的?”
乐由把手抽回来,咬了咬嘴唇。“爸爸认识的人送的。” “哦。”小男孩恋恋不舍地要走。“喂——”乐由叫住他。“呃,你叫什么名字?” “王长河。”
乐由咬了咬牙。“王长河,”她压低的声音颤抖着﹕“你能帮我报警吗?到村头的小卖部,拨个110.告诉警察叔叔姐姐被人困在这儿。”
王长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村好多和你一样抓进来的呢,都没报警。你们要是不抓来,就没有人给我们当媳妇而了。只有抢了钱杀了人我才会报给警察知道。”
“杀了人……那,你……你明天上午来这里玩儿吧,好吗?”她把手表从腕上脱下来放在了他口袋里。
第二天是个阴天,将近凌晨的时候王老太太便起身到灶房生火,不久王二贵便带上他老母亲做好的干粮到镇上买种子去了。乐由静静卧在床上悉听着外面骡子的蹄声越来越小。天亮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把熟睡中的孙子安顿好出门去买每天必抽的烟草。
乐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穿上鞋,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邻屋老太太的床前。自从出生,他就被抱走,她从未好好地看过这个携着耻辱出世的孩子。现在,那刚满月的男婴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很长,微微地颤动着。大概这早产的男婴还不太能够顺畅地呼吸,他青白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乐由不由自主慢慢伸过手去,手指尖触到了婴儿的脸。她蓦地缩回手来。碰到了他,就好像间接碰到了那个给自己一辈子凌辱的老男人。
旁边“砰砰”响起一阵敲击声。门是锁的。她一歪头,看见是王长河扒着玻璃正望着自己。她看了看面前的婴儿,再望望窗外。她的牙齿咬住了嘴唇。眼睛紧紧一闭,她的双手颤抖着伸向了婴儿的脖子。嘴唇被咬破,满嘴都是血腥味儿。连同脑子里也是。双手颤抖着用力。那原本就有病的婴孩嘴巴大张着,脸色渐红,襁褓中的手脚乱蹬。她回头望望窗外,王长河已经吓呆了。“现在总可以告诉警察了吧?!我杀人了——”乐由凄厉地叫着,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王长河立即跳下了窗子,边跑边叫着﹕“我要让110来抓你!”她猛然放开了手,跌在地上,失声哭泣。泪水中,眼前一切越来越模糊,她晕厥过去……
4
乐由是在阵阵警笛中醒转过来的。
她模糊地看见一个个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隐隐听见玻璃敲击声还有许许多多粗暴的叫嚷。眼睛慢慢地睁开,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车里。自己身边几个人全穿着警服。“先生!”她一把拉住了一个人的衣袖,却徒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是锁住的。低下头,她看见了一副手铐。钢质的,熠熠反光。
“那孩子……”
“你终于醒了。”那警察没有理会她的话,“没死,不过估计也活不了多长。你毕竟谋杀未遂。”警察看了看手铐,再瞥了一眼她迫切的眼睛,喉咙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迷蒙的眼睛里滚出清清一滴泪,嘴角仿佛是挂上了一个笑,可眉头却越皱越紧了。警车冲出了村民的重重包围,一路呼啸着驶上了崎岖的山路。山风从砸破的车窗外涌进来,乐由在颠簸中合上了疲惫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