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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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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靠窗的那张床上放了一堆衣服,中间横着的那张床上躺着个阮小二,阮小五在床边坐着看书,见童威和李俊进来了有点小小的惊讶:“老李——你这是终于肯上人睡的地方睡觉了?”
童威笑了:“五哥,给挪个地方。”
阮小五站起来,把空出来的半张床让给李俊,他看着李俊翻上去,和阮小二头并头挤在一个枕头上又迷糊过去,那距离进到让他不爽,于是就从另一张床上把枕头也拿过来,薅着李俊的脑袋转移了位置。床上不可能有被子,阮小二盖的是阮小五和李俊出门时一起买的那种薄毯子,他睁开眼睛看了下李俊的脸,又闭上,然后再睁开眼睛确认一下,把薄毯子扯开点儿搭在李俊裸露的手臂上。阮小五站过去又把毯子掀起来全给阮小二盖上,阮小二睁开眼睛示意李俊肿么办,童威已经从衣服堆里拿了一件眼熟貌似见李俊穿过的长褂子出来,盖到李俊身上。
“我刚才想和你说什么来着,童威。”阮小五用力的揉着太阳,一边眉毛全挑了上去,这是他真的在思考时的正确表情。
“什么?”童威也很正经的看着他,两个人声音互相传染一般,越压越低。
“哎我……”阮小五的表情愈发艰涩起来,“我一看老李在床上,一下子忘了。”
“你今天晚上,和李俊去和客户做第二次沟通。”阮小二动也没动的接口,带着不太严重的鼻音。
“对——我拜托你一件事儿,你晚上没安排吧。”见童威点头,阮小五说着从挂钩上把自己的外套摘下来,从衣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厚纸卡递给他。
“第三医院的住院卡?”童威接过来看看,“二哥,病的这么厉害啊。”
“没怎么厉害,就是不办理住院手续病房进不去。”阮小二回答。
“二哥,你休假吧,把这该死的秋天躲过去。”李俊突然插话,声音清醒的不得了。
“……再说吧。”阮小二扯了毯子盖上嘴,声音愈发含糊起来。
“我和老李有事儿,我哥得去挂点滴,你陪他去我放心点儿。”
“嗯——好。”童威有点迟疑的看看阮小二,慢悠悠的眨了一会儿眼睛才点头。
童威对于阮小五的安排稍微有点无语,只是挂一组液体,至于住个单人病房么。
他从床底下拿出暖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开水,打开盖子把手虚放上去,已经不觉得太热了。
“二哥,我去打壶开水,你吃点什么。”
“嗯随便,开水房就在4号楼后面,你从一楼左面那个门儿绕到四号楼,左拐就看见水房和餐厅了。”
童威拎着热水瓶慢悠悠的在楼梯上晃悠,现在外面的温度十分高,楼道里却是又阴又冷。人们现在都习惯出了房门在那个狭小的钢铁笼子口等着,直上直下,很少有人愿意沿着迂回曲折的楼梯上上下下,李俊却喜欢,哪怕二十来层,只要不赶时间,他都是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上爬,就算爬上去有的时候累到发晕。
童威把他往无人的电梯间里掐过,李俊就从镜子上看着身后的童威,阴森森的说,你不觉得这玩意儿就是个怪兽的嘴,你进来了,从上到下被它咀嚼吞咽消化,你说你出去的时候……
童威一把捏住他的嘴,没让他继续恶心人。
“其实我乘电梯就耳鸣。”李俊在阳光下揉着自己的耳朵,耳朵尖儿薄的能穿过光线一样,“我现在根本听不见。”
“王八蛋,我爱你。”童威揪着他衣领子附到他耳边用很正常的音量说话,细长的手指捏得太用力,关节好像随时能碎掉,从皮肉里带着血穿出来。
“你说什么?”李俊继续揉耳朵根。
“我说你就是个混蛋。”童威咬着牙,恶狠狠的。
“听不见。”混蛋的手劲儿像是要把自己的耳朵揪下来一样。
他现在却开始学着混蛋走楼梯,楼梯上的人永远不怎么多,偶尔擦身过去一个,行色匆匆,这里是医院,一步可能就挂着一条人命,病人和家属流连不去充满绝望的希望,医生和护士悲悯里带着看穿的冷淡。一个腿脚不便全身浮肿却还穿着过于不符合季节的棉衣裤的老人,正从一楼顺着楼梯上一点点挪上来,挪了两阶后只能坐下来休息,然后她索性手脚并用挪动着虚肿的四肢顺着台阶往上爬。
童威急忙把暖水瓶放在窗台上,两步跳下上一层楼梯,跑过来扶起老人,她身上带着衣物发酸和药品的味道,头发花白而稀疏的贴在头皮上。
“老太太您慢点儿诶,陪护呢?您怎么自个儿从这儿走啊。”
“国富他……早上媳妇找……媳妇……媳妇有事儿……”老人说话明显的气力不济,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
“您儿子啊?他怎么走了也不和护工打个招呼啊,您这不在病房呆着,是要干什么去?”童威整个把老人扶在手臂里,这样才能维持老人的平衡,使她不至于摔倒。
“大夫……找大夫……”老人指着走廊,“四楼……邹大夫……”
“您找邹教授啊,行我把您送过去。”
“国富不让我……看邹大夫……邹大夫……能治……”
童威想了想这句话后的可能,莫名的有了点儿叹气的冲动。
再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清洁工拎着那个暖瓶要走,童威笑着和她道了谢:“抱歉,刚才有点事儿。”
“正要给你们病房送回去呢。”清洁工多少有点牢骚,“别把这东西乱放,有的人给你拿走了都不知道。”
“恩知道了,谢谢您。”
打好水买上病号餐回到病房的时候,阮小二正在讲电话,童威等他收了线,笑着递给他一杯热水:“护士看到要骂的。”
“没事儿,”阮小二喝了一小口水:“这个科的护士都认识。”
童威把头点了点,也没答言,坐在窗子边儿的木头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童威。”阮小二看着他良久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的侧脸,有点无奈的说,“你能把餐盒递给我吗?”
阮小二入行十一年,工作拼命的时候当然有,却从来不拿自己脆弱的人类消化系统随意开玩笑,吃喝睡全都是在最低标准里达到最有效化,保证一个不可能的生物钟,是整个工作室里硕果仅存的一个没被职业病在膝盖上射了一箭的人。这一点童威和他有点像,童威从小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先把自己安排妥当了再说,从来不肯用身体健康去做拼搏的牺牲品。
“抱歉二哥,我忘了。”童威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袋子里掏出餐盒和杯子,给阮小二好好的摆在架子上。
“童威——”阮小二转悠着手里的勺子,笑眯眯的说:“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敌视啊。”
“怎么会,二哥你开玩笑。”童威错愕的瞪大眼睛看看他,不咸不淡的回答。
“我大概知道你对我的敌意是哪儿来的。”他收了手指头上跳着转圈儿的勺子,悠闲的好似他不是坐在病床上,“所以我先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想错了。”
“我知道。”童威应了一句,不知道是在承认还是在否认。
“为了感谢你陪我来医院,我告诉你一个关于管不着的秘密。”
“哦?”童威努力提高了一个声调,依然兴致不高。
“只有三个人知道,我,李俊,小五,加上你是第四个——和李俊有关。”阮小二又加了一个定语。
“哦?”童威声调降了下来,眼睛却很有兴致的看向了阮小二。
“大家都说,李俊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带着自己的客户源从原公司出走不说,还挖走了我。”阮小二朝童威扬扬下巴,“你信这个版本的管不着的起步说么?”
“都是这么说的吧。”
“那你觉得,这是你哥哥办事儿的风格么?”
“当然不是。”童威毫不犹豫的回答,如果说起李俊的办事风格,他一定会选择老死在一个坑里,不到腐烂不罢休。所以当年在那个公司一定发生了点儿什么内幕,让李俊不得不出去自立门户。
“不是就对了。”阮小二嘴角带了点笑的弧度,“因为——根本不是他挖走了我,而是我挖走了他。”
童威静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哈了一声,他想问为什么,又觉得问的话就太矫情了,答案如此明显。有些事儿在这句话下一下子分明起来,从刚上大学时就对这个工作室有的违和感才发现了正确的解释。
“我不想一辈子呆在宋氏,我不认为自己在那里还会有更大的空间,也就是说,我已经快要做到了在那里能做到的极致,而我不甘心到此为止,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的人,你也知道李俊的水平,一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做什么都会让自己呆在一个比较不尴尬的位置,不会太差,但绝对不会出类拔萃,可是他有能给他足够帮助的父亲,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他的原因。我和他说,我想跳槽,但是如果你肯自己出来闯,我愿意帮你。”
“果然如此……就——这么简单?”童威苦笑,虽然他在发出疑问,但他知道这个答案一定是肯定。
“就这么简单。”阮小二耸耸肩膀,“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
“卧槽,尼玛,滚蛋,QJ你。”童威和阮小五一样有着把脏话说成人代会开幕致辞的本领,庄严肃穆,温油得体。
“谢谢。”
“……啊——哈?”
“没错,想不出来吧,他刚进公司的时候,总是在不停的说——谢谢。”阮小二自己也在有点讽刺的笑:“不管做什么事儿,他都习惯性的讲上一句,谢谢,那个语气,没一点儿谢意,可他总是在说。我教他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别说谢谢,他光学这一件事儿就学了一年。”
“我——你等等,让我想想该怎么——该怎么反应。”
“你先不用反应,你听我说就好。你们总是在高估他,所有的人都对他说,相信你可以做好,你做什么都没问题。其实他总是在混日子,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儿迈。而我——我会告诉他,你走这边儿,你走那边儿——这让他觉得轻松,所以他习惯性的跟我走,因为这正好合了他的惰性。”
“虽然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是,二哥,我不认同他是个任人左右的人。”
“当然不是,他只是因为没有明确的目标,偏偏他又听不进别人的话,所以他需要一个——在转折点上,推他一把的人,就像一条龙,它需要海,否则就连虾都不如。我恰好充当了这个人,所以他信任我。”
“我觉得,推他的人有很多。”
“的确有很多,可是他们不够格,他们或者还不如李俊有能力,你让李俊怎么肯去相信他们?”
“二哥……”童威声音里掺了点复杂的情绪,“你说的我明白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有两个弟弟,有爹有妈,有爷爷,有外婆外公,我懒得再让他浪费我的时间。”阮小二又把勺子拿起来,朝他摆了摆,“我还以为你会指责我利用他,可你好像接受的一点也不费劲儿?”
“别这么说,各取所需而已,不对,应该说他的确需要你这样一个人——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其实我的意思是……二哥,真的谢谢你。”
“哈哈哈,行了行了,口说无用,整点儿实际的你。”阮小二挖了第一勺饭,才送到嘴里。
“要不然——你手不方便,我喂你”童威讷讷的说。
阮小二的液体晚上快九点才挂完,阮小五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令人开心的是客户竟然对他们带过去的一套方案表示满意,修改意见都提的很简略,客户说起话来通情达理的很,双方沟通的十分轻松愉快,明天只要稍作修改,第一期工作算是结下来了。
阮小二很高兴的对童威说:“看样子咱们下周终于可以全员踏踏实实的过个双休日了。”
那化妆品的案例果然在一周后全部结束了,比预定计划早了快半月。阮小二和童威的关系在这一星期内突飞猛进发展迅速,合拍的不得了,经常出现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紧密配合拍死李俊的局面,这让李俊多次无奈的摊手再摊手。本来一个童威就够他受了根本没辙,何况还加上一个面对他能够不战而胜的阮小二。
“男人活着,真不容易。”李俊喝了口水,看看站在童威身后和童威轻声交换意见的阮小二,一脸的感慨。
“怎么了老李?被家里逼婚了?”
“不是,你知道我爹妈不管我这事儿。老五,你说……作为一个男人,妈和媳妇儿关系不好,十分苦恼,但是当婆婆和媳妇儿关系太好了——他反而会更加苦恼。”李俊继续盯着童威和阮小二,肯定的点点头,“我现在深有体会。”
“男人的确不容易……媳妇想做SM拯救世界,一个人转十个人的活让人担惊受怕,女儿又恨嫁的天天掐耳朵嘱咐矜持点儿矜持点儿偏偏拉都拉不住……”
李俊用‘咱俩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看阮小五:“真的唉……阮小七好像从午饭时候就没了影儿了啊。”
“那个男模,最近在和他讨论很实际的问题。”
“结婚房车生小孩儿?”李俊表示疑问。
“比这个更实际的——看小七能不能供得起他以后的皮草.”阮小五挤到李俊的小隔间里,李俊挪了半张凳子面让给他,他坐下来从李俊抽屉里拿出一包没开的软盒烟,撕了玻璃纸,叼嘴上一根。“能不能,让他在圈子混不下去的时候,依然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哦……这个……其实在初期,我是很支持阮小七的行动的,你看,咱们这个工作室,全是老光棍儿加大龄剩女,我还指望着他给咱们工作室脱光呢……”李俊给阮小五把烟点上,一边用手指转着打火机一边思考着该如何点评一下这个问题。
“小七最近心情有些波动,不过整体来说还算积极向上,他总是不认真,所以成绩和业绩一直不好,现在他开始思索这些,我觉得是好事儿。”
“这就算是内男模的功劳吧,他在圈儿里名声还不错,私生活蛮干净,多少有点清高,所以发展的也不太顺利,当初还是林老师推荐了,二哥才找上他。”
“就算是不干净不清高,小七喜欢,我和我哥也不会管他。”阮小五掰着李俊脖子,把烟全都喷在他耳边,“我们绝对比你爹妈还要开明,小七娶回个板凳来,我们也会管它叫弟媳。”
“嘿嘿嘿。”李俊模仿一下童猛的经典笑声,想想自己爹妈对自己无奈的开明。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李俊还没养儿经验,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当年的爹妈面对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
大四的时候,李俊平淡如水的过了半年,那时候的心境应该就是所谓的死水无澜。童威要升初三,放假了会找他一起去画画。他从小就挺喜欢童威的,因为这个孩子懂事儿,这个孩子大方,最关键的是,这个孩子一心一意爱粘着他,这让李俊分外有安全感。他在家里是独子,秋姐比男人还马虎,他爸爸没多少时间,说到孤独感,不是没有,但是不好意思说,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他的家庭是很幸福的。这时候童威出现了,一个干干净净听话省事的小孩子,对他无条件的依赖,无条件的服从,于是他把他当成了自己亲密的幼弟,用自己拙劣的关心,惯着,宠着。所以此时,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的时候,只要童威找他,他就习惯性的带着,并且有求必应。
不过再怎么说,童威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孩子。他们两个的相处,不平等,不沟通,年少的李俊模仿着大人对小辈的关怀,待童威的态度不可谓不好,却不能让童威觉得舒服。
童威从小对于别人的一切情绪都敏感的吓人,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好在他妈妈不懂,他爸爸不介意,而童威自己也会去掩饰。童猛曾经说过他,能装傻,懂装不懂。童威自己觉得也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很有城府,情绪掩藏的很好,直到发现有人比他还能装傻。
令人无力的是,那人并非刻意隐藏,而是天性如此,就像是水下的冰山暗礁,铁达尼触了上去,然后沉没。
铁达尼没有,You jump I jump也没有,只是一片昏黄暗红的戈壁滩,他漫无目的走着,隐隐听见水声,梦里的时间和空间概念过于抽象,他没法描述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反正他看到了昏红的石头滩子上,时缓时急流淌过去一条青色的河,河面很宽,听着声音觉得水很深。
河边有一个破败的房子,一个胡须长长的老头坐在门前的圆石凳上,悠闲的喝着一壶茶。
今天太晚了,船得明天才过来。老爷子笑呵呵的朝童威招招手:不如,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来这儿的人,都急匆匆的,你瞧着倒悠闲。
他就走过去在老人对面坐下来,问道:你瞧见我兄弟和我大哥了吗?
这怪异的梦。童威想着,这的确是个怪异的梦,在梦中的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不来,梦中的他做着自己没想做的事儿,说着自己不懂的话。梦中的自己皮松发白,说起话来声音苍老沉闷。
地进,你说的,是你哪一个兄弟,哪一个大哥?
自是我那亲兄弟,自是我那揭阳岭上的兄长!梦中的他脾气似乎不太好,老成这样,讲话依然如此急躁。
你那兄弟,早就投胎去了。你且安心,你与他定能再见,你与他的缘分还没尽。至于你那哥哥,还尚在人间。看童威脸上表情忿忿,老头一抬手,将破屋子边一块儿巨大的方石指了指,就见那方石慢慢由中间张开,露出青白色的断面儿来。
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看吧,你那兄长还有一年的阳寿未尽。
童威兀自坐着不动,问道:这是何物?
生死簿。老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铁笔朝方石点了点,我在这儿看着它,不知看了多久,人都老了,记性好像还没变差。
我那些兄弟呢?
尔等本是天罡地煞命数,当日排座次,便是一百零八星最后一聚,历劫后,成佛的化佛,封神的做神,立煞的为煞,痴念丛生,一灵不灭,便再去受一遭轮回苦,你那一百零八人,本是上古杀星,镇在人间,现在也该各寻归途,本是要散的,只怕再也聚不得了。
世事无常,天难道能把什么都定下来?
倒也未见,明日你渡了这忘川,奈何桥畔自是有人接你的,他却是能将你那一百零八人的命数说与你听。
童威才望对岸看去,就看一叶细舟破水而来,船头撑篙的,却是一个穿着一袭红裙的姑娘。
马面,今日怎么又肯过来?老人咂了咂茶汤,问那姑娘。
红裙姑娘将船靠了岸,给老人施了个礼:“判官大人,却是那孟泼,说有一位路过的客人定是急着上路的,特意托我再来接上一趟。”
老人便将童威一推,笑道:“罢,罢,臭小子只怕是存心与我过不去。地进,你随马面去吧。”
童威只觉昏悠悠的,再一看自己已站在船上,马面掌着船,一杆便行了十丈余,十杆靠岸,马面扶他踏上岸来,这边却是坚硬的青色石质地面,空旷而平坦的石面望不到边沿,却在不足五十步的地方突兀的拔起一座桥,无端端的架在石面上,桥洞里一个圆圆的东西斜倚出来,却是一把绘着白鹤的青纸伞。
童威觉得这里就连天都是青黑色的,他忍不住往来时老人所在的那岸看去,已是不能瞧见。
“过了忘川,前世就都抛过了,莫回头看。”桥洞里那青油纸伞收了起来,一位戴着方巾的白衣书生露出脸来,笑着合上手里的纸扇朝童威招了招,“过来喝一碗鲜鱼汤暖暖身子吧,一会儿过桥,桥上风大,不胜寒呐。”
童威走过去,见那桥洞里搭了灶台,一口白亮的锅架在上面,一锅香气四溢的汤热气腾腾的盛在里面。书生挽起袖子,盛了一碗递给童威。
童威看看又自坐在一边拿着竹简看的书生,终于按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是孟婆?
那是以讹传讹,小生姓孟不假,却不是婆。
童威略一思索,又问道:我那一百零八兄弟,能否再聚?
书生一笑:你们是天庭登名造册的,我们不敢怠慢,可不知道的,小生也不能乱说。
可那判官说你知道。
老不死,又来陷害于我。书生笑着摇摇头:那我便说与你听,你可瞧见桥边那人?
童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他想不起来是谁。
那是天微,都在这儿转悠了好几十年了。书生叹了口气:可能是我煲的汤不够好喝,他不肯喝汤过桥。
为何?
他说要等天孤。
没等到么?
哈哈哈,那天孤,本就是方外之人,豁达洒脱,看穿俗尘,过了这一世,也就脱了轮回六道,登西方化境,为佛为祖,别说和黄泉无缘,只怕天微是谁,他也早就忘了。
我去劝他——
书生拉住他的袖子,摇摇头:你那些兄弟,来一个,劝他一个,前几日天伤也来过桥,与他差点打了起来,没用的。
武二哥也……
那天伤尊者杀气太重,本心嗔痴,佛祖亦渡他不得,他还需人世多走几遭,把那点痴心抛开,方可归位。倒是天微,为了在这儿等人,和天兵天将都打了不下三百轮了,归位后只怕也有的苦吃。
你让我看他不肯离开,却又和我们兄弟重聚有何关系,难不成,全赖在这桥头不走,一个等一个?
这重逢的契机,就应在这天微身上。书生用折扇在童威胸口一点:若是天孤能忆起前尘,自损修为,来这黄泉,与天微再坠轮回,你那一百零八人,说不定还能再聚一次。
童威叹息一声:西方宝境,只怕谁都乐不思蜀了,我们哪儿还能再聚?罢了。
他端起那碗,心情分外平静的开始喝里面的汤。
味道不错,童威一边喝一边想,喝了一半突然听到铃铃铃,他再喝一口,还是铃铃铃。
然后他醒了,角柜上的电话在响着铃,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么好喝的汤,我才喝了一半儿。
这是就要放暑假的一天,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在白天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的刺激下童威做了个不知所谓的梦,而从不主动理他的李俊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李俊含含糊糊的说打扰他休息了,又问他,小孩儿,知道忘川吗?
童威就说,知道啊,渡过忘川,就和上辈子完全分割了。
童威笑起来,刚在梦里从忘川走了一遭,正好讲给李俊听。
他说,地府看起来很穷,判官瞧上去发苍苍眼茫茫,马面是个身材火爆的长脸美女,无证驾驶带人过河。所谓的孟婆不但女变男了,还是个颇有书生气的摆地摊小贩,用的竟然还是现代高级不锈钢厨具,不知道那孟婆是不是穿越过去的。
李俊在那头笑,声音挺小,不过童威还是听到了。
那个判官老头还让人陪他喝茶说话对不对,那茶不知道是不是泡久了,不凉,却有点苦。马面我倒是没见过,只知道牛头是个大额头的萌系LOLI,叫爷爷叫的真好听,奈何桥头有个在望乡台上打转悠的不知死的鬼,长得倒是蹦精蹦精的,内卖鱼汤的小贩还要求你给他讲三个自己的故事,否则不给你汤,在你喝汤的时候他还会提醒你,剩一口别喝。李俊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着。
哈哈哈。童威小声笑起来,就用自己和李俊说惯了的撒娇的语气,软乎乎的说,小哥哥,暑假的时候,你领我去看看断桥吧。
李俊又是一声笑,没接话,而以前的时候,李俊总是会用很温和的声调和他说,好,哥哥带你去。
小哥哥,你领我去,我就愿意和你出门儿。童威再接再励,那语气是满满的我需要你,求李俊这种事儿,这么多年来,他驾轻就熟。
怎么想看断桥了,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你也想碰上个白娘子?李俊说话又开始一卡一卡的。
我就是看看,内地方和你,犯不犯冲。童威开玩笑。
李俊很应景的笑了一声,然后两个人隔着电话线,长长的沉默。童威能听见李俊那头从话筒灌进去的风声,但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继续求他:小哥哥,我睡不着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李俊说,太晚了,你快睡,明天还得上学。
诶呀,你就和我说一会儿话吧,给我讲个故事?给我讲个故事吧,小哥哥……
那天童威其实特别困,他们上了一下午的体育课,全都在游泳馆游泳,现在眼皮胳膊腿儿都有些提不起来的架势,李俊就给他讲故事,讲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李俊停下来他就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一句,小哥哥,再讲一个。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见听筒那边有火车的汽笛声,李俊用半哑的嗓子在如此吵闹的背景音里一顿一顿的说着:那个钢琴师,是个基督教徒,不许他们自杀,可是最后,他还是那么做了,在他朋友的儿子,还有他自己儿子的面前……
小哥哥,你太过分了,半夜给我讲这么恐怖的故事。童威的大脑完全木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害怕,听着自己说话就像做梦一样,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想跟着你的脚步,往前走。
李俊沉默了老大半天,然后大笑着回答,卧槽,你吓死我吧。
这后来,家里对于李俊的事儿再也不管了,但他却也,已经没有什么事儿能让家里管了。
五点不到,一众青年欢天喜地的下了班,两位女性在休息室里换好了宛若神仙姐姐般的长裙,踩着快三寸高的鞋,出去DATE了。
一众还没来得及撤的男性看着两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远去,面如死灰。要说这两位女性,长得不赖,身材也不赖,就是实在太……他们组队去登山露营之类时,搭绳子探路的是她们,安帐篷的是她们,生火做饭的也是她们,男人们想方便一下,看到两位女性就有些羞涩,她俩一拍胸口:哥们儿,去吧,我给你望风,绝壁不让人过来!
哥们儿默默内牛,我去呀……我们羞涩的根源就是你俩呀。
不知道她俩去祸害哪儿的小青苗了,一众男性为她俩的目标们默哀三分钟。
李俊叹息一声:“美女呀。”
阮小二说,不怕死的话,你可以娶。
李俊再叹息一声,怕人家不嫁——二哥,都说了让你圈养我!
阮小二斜睨他一眼:“养不起了,最近觉着你生活档次越来越高了,猪窝也不去睡了,猫食也不够吃了,我把你放生了,你自由的流浪去吧。”
李俊一捶键盘:陛下!你敢不要我,我就敢把管不着收入后宫!
阮小五路过,微微一笑:腰围过了一尺五再来说大话吧。说着很熟稔的顺手想把李俊圈起来摔,未果,并且差点抻了胳膊。
“壮了啊。”阮小五揉揉小臂,笑的依然风和日丽惠风和畅。
“嗯。”童威附议,“都胖出仨游泳圈了。”
“你们这是羡慕嫉妒恨——套马的汉子我威武雄壮~”三个游泳圈的李俊洋洋自得。
“太上皇,微臣把这神经病叉出去行吗。”去而复返的张横站在门口,本来表情就有点扭曲,现在更是一脸的纠结。
“张顺呢?”李俊看看张横身后,好久都没有张顺的身影钻出来。
“操你大爷!我和他是一个人吗?我俩是单独的个体!不是捆绑销售的!”张横突然怒气冲天的开喷。
“……日哟,你俩吵架了?千古奇观啊,来快让我把你这和张顺吵了架的脸拍下来。”李俊说着很开心的从童威的柜子里拿出童威的数码单反,拆开套子调调镜头扶稳了胳膊,对着张横拍了一张,对着LCD看了一会儿念叨着VR不好啊,就在自己桌子前蹲下来,从下面掏了好半天,掏出个镜头盒子,“卧槽童威,都说了别把我东西整理的这么整齐我看着慎得慌——三点六变焦尼克尔,性价比特高,可惜买来没用,我瞧着和你相机是一家产品,你看看能用不我再给张横来一张。”
“滚蛋!别惹我!”张横拿起背包整个拍在自己的脸上挡着,横着走到座位上坐下靠在椅子背里装死。
“先走。”童威拽拽李俊,李俊指着张横的后背,那身影此时看起来分外凄凉孤独。
“别做炮灰——”阮小二悄声做了个口型。
童威和李俊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张顺靠在自己的小红车上,一边用手指头转悠着钥匙一边往门口不停的看着。
“别看了,没出来。”
“等,是不行的,你得上去追。”童威言简意赅。
张顺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你和你哥有什么矛盾?”
“李俊,你可一向不八卦的。”
“卧槽,我只是对你表示一下关心,不管你们了爱怎样怎样,杀起来更好,离婚最好。”李俊耸耸肩膀,和童威要走。
“李总。”张顺突然很正式的叫住他,等李俊看着他,他才笑着说:“其实有时候,你说话也挺对的。现在我刚刚相信你挂在嘴上的一个词儿,人心思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