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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射天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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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火焰,蔓延到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似一条巨龙,将人间吞噬。她仿佛可以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听到人最后挣扎时的呼喊,然而这些,带给她的只有快感。好像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段陪伴他征战戎马的岁月。
她在城头凝望,待他大胜而归。单枪匹马,血洗敌方大军;夺城占池,所向披靡。战后陪他酣饮,直到深夜,不觉乏味,更不觉疲惫。次日,为他披上亲手缝制的战甲,细心的整理,如一对经年的夫妻。他的银枪,也因她的打理,夺目异常。
不在了,不再了。如今颓靡的朝廷,没有野心去复辟,甚至立威树信。青黄不接的年代,最是尴尬,偏偏这齐家的帝子,生性多疑。
一队人马,冲出火阵,扬起漫天的黄沙。马蹄声渐近,人影,愈发清晰。
贺奔,张荻,林绛,白狼……她甚至,认清了木晴眉的面容,却迟迟不见赵钰。莫非,已殒命在了突厥手中不该,不该……那封血书,是如何送出来的回想血书,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片段。将死之人,怎会有这般气力写出如斯刚劲有力的字体
白狼,原是你们费尽心思欲要我接受他。你们不知,我若接受了他,便是背叛者,背叛了自己,更背叛了十一哥。
【凛儿,随我来!】白狼不由分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就向城下跑去。乃至停歇,已出城门十步。
白,夹杂着红,赵钰身上血迹斑驳的中衣让他所经历的痛苦,昭然若揭。感觉有人靠近,画屏幽的香气涌入鼻腔,黯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波澜。那样平静,不易察觉,转瞬即逝。
侧目看去,嫣然的红衣,冶艳的妆容,百里凛约到来,令他讶异。翘起唇角,几乎用尽了周身力气,开口:
【凛儿……】
又是这种笑颜,令她深恶痛绝的表情。每一次,他都会毫无条件,毫无怨念的全盘接收她的错误。即便那样刺耳的言语,他也听着,带着这种表情。让她无力,无力去回绝,无力说服自己她爱的人、在乎的人、心疼的人都只是赵十一而已。
【师兄不要误会了,凛儿来,是为了弘关。到底是十一哥的挂牵,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本该是这样。赵钰的笑,蓦然僵硬,变得勉强、不堪。他比不过,比不过玉环,比不过弘关。但,能这样见她一面,已是满足。兴许,是最后一面罢!他不敢奢求太多。
百里凛约偏头避开对方眼神,沉默不语。赵钰的目光,看得她心慌。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进心底。他倚在贺奔怀里,却依然是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适才光线昏暗,她没有注意贺奔的斗篷下还有一人。
凛儿,再容我,好好看看你,让我记住你的样子。如果有来世,我会远远的避开,不让你厌烦,不让你纠结。
翻涌的血气生生哽在喉咙,压抑着,屏息。他不能,在百里凛约面前有半点脆弱或狼狈。起码,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如往常。
【丫头,你怎么连句好话也不会说他也只是个孩子,要他守弘关,谈何容易】称呼,已经从凛儿变成了丫头。白狼的低声下气,却只让她感到烦躁。第三十遍,类似的责备已经听了三十遍,从贺奔到面前这个老家伙,一刻都没让她消停。
白狼是什么人,救一条性命易如拾芥。既然脱了险,又何必苦口婆心劝她非去不可她百里凛约不是郎中,不懂医人,去了,亦是无用。
【能救他的是你不是我,我去了又如何】
愤怒的打落桌上的茶具,她忍无可忍。赵钰,全部都是赵钰!她的世界,快要让这个名字淹没;身边的人,费尽心思的提醒她、告诉她,几近于命令她。她的厌恶,来自恐惧,怕有一天真的移情赵钰,怕有一天做出愧对赵十一的事……
她只是不想做背叛者,起码,不做首先背叛的人。
【我医不好他。】男子的表情,倏尔变得无奈、痛苦,【他是你父亲最得意的弟子,可是…那双手…我医不好。】
【原这世上,也有你白狼办不到的事。】百里凛约相信,这人骗了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苦肉计,她早已见怪不怪。
【我对不起那孩子。我应当,应当早些请求朝廷出兵。应当在弘关提醒他,应当嘱托梁准,叫他们不要为难他……】
语之动情,当真似悔恨交加。百里凛约顿住了脚步,缓转过身,见那男子竟是将头埋在臂弯中,深深叹息。这架势,怕不会是欺骗她罢。
回步至其身旁,抬手搭在他肩膀,试探道:
【他…怎么了】
【废了,人废了。】
【什么……】
女子身形不稳,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撞上屏风。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方才那里,像是被刀剜过。
她想说,废了便废了,总之留着功夫也守不住弘关。
她想说,本就是废物一个,这样最好。
她想说,想说赵钰傻,赵钰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终究,都没能说出口。她仅仅是不能给他希望,所以强迫自己冷漠。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了。她有时,真的会忘记他的感受,会厌恶他,甚至恨他。由赵十一留下的恨意,早已消失殆尽,这,她比谁都清楚。
百里凛约,你不该。赵钰如何,与你无关。
对的,与我无关。
苦笑凝固在脸上,白狼的叹息,梦魇一般环绕。只是此时的她,动摇过后,愈加坚定。
【赵钰!你成心是不是!】张荻腾的起身,将手中瓷碗狠狠摔向地面。碎瓷片溅起,如雪花涤荡,散散翩翩。而在地上的那些,浸染了点点血腥。
一碗药,喂了一个时辰。凉了再温,温了又凉,他们机械的重复这一切。然而每一勺喂进去,都会和着血水吐出来。
赵钰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朦胧,他们能看到他费力咽下,却不受控制的自唇角沥出。张荻不气,只是着急,只是不平。当日救人,赵钰执意要带上那一对母子,他们亦知,那妇人是他生母。归来这几日,任他病得怎样重,一天之内徘徊几次鬼门关,她都不闻不问。加之百里凛约,纵他们一些局外人,都看不过去。
林绛默不作声,俯下身收拾。其他人,便呆呆的站着、坐着,不开口,也不走。
吱呀。
门被柔力推开,是名女子。人未入,红纱却已过了门槛。
来人径直行到榻边落座,目光定定望着贺奔怀中的少年。那一双手,缠着厚厚的白纱,手背的乌紫,看的人心惊。这样,难怪白狼都回天乏术。
【赵钰,我知道你醒着。】
是不是唯有我做到决绝,做到无可挽回,你才能知难而退
少年竭力点点头,眼睑颤动几下,堪堪睁开。惨白的双唇,竟恢复了几分血色。
【赵钰,你为何纠缠我】
天下女子这样多,你又何苦为一个这样冷血的人,葬送一切
【你所谓的痴情,不过就是懦弱。】
终究是你我,谁比较懦弱
【你能不能不要总让我亏欠你,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宽容伪善的嘴脸赵钰,百里凛约讨厌你,恨你!】
语毕,赵钰不知是醒是睡,睫羽渐渐垂下。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凛儿,别再说了……
这些平日里皆能忍下的言语,此刻已挨不住半句。一切来的太快,他来不及应付,就成了定然。字字句句,冰锥一般,刺入胸膛;却无法反驳。也没得反驳。他是个废人,再不能守护她。
凛儿,我答应你。
从此以后,我要学会掩饰,不让你为难,不再打乱你的生活。
凛儿,就这样罢。
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