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莫非小妖

1、第 1 章

　　凌晨两点。凌乱的床。纠缠的呼吸。破碎一地的光怪陆离。

　　——楔子

　　1

　　每天傍晚，萨都会来广场边的咖啡屋，选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一杯浓郁的手工咖啡，等到夕阳落尽，只能隐隐看见景物的轮廓时才结账离去。

　　这家取名叫做“离”的咖啡屋，布置得很让人怀旧。乔治温斯顿的钢琴曲从某一个角落缓缓倾泻。萨轻轻搅拌着手边的咖啡，馥郁的香味充斥着他的嗅觉感官。他不习惯加糖，喜欢这杯叫做“寂寞”的咖啡的原味。

　　萨的目光透过茶色的玻璃窗，透过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群，温柔得落在广场中心那个安心作画的男孩子身上。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里，仿佛身边的人来人往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夕阳西下的背景，昏黄色的晕眩，几只悠闲踱步的白鸽，一群嬉闹奔跑的孩童，以及那个作画的精致少年，一切美好如梦境。

　　以后的很多很多的夜晚，萨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流连忘返，原来，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其实就是爱情本来的色彩。

　　2

　　每天傍晚，夏都会来广场。广场的西侧是一片湖，夕阳的余晖撒在湖面上，是一种安静的美丽。莫说，他喜欢这样的风景，仿佛婴儿初生般的纯净呼吸。夏于是想把这样的风景永远存留下来，送给莫，送给那个带点桀骜，让人心疼，和自己相濡以沫的莫。

　　广场中心通常是很热闹的，但这份热闹和夏无关。他就像一口井，外界的喧嚣总是无力在最深的井底泛起一丝涟漪。夏的世界很小，小得只有他，莫，和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画笔。

　　他不理会任何人。就像一个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自己真爱的东西。

　　可那么不经意的一天，这份坚持却被一个过路人打破了。

　　“很漂亮。”那人的声音充满磁性，就在夏的耳边响起。夏不禁抬起头。一个男子，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人呼吸所带出来的热气仿佛都可以散落在夏的脸上。夏不禁脸色一红。他是一个容易拘谨的人。

　　那人直起身子，望着夏作画的方向：“很美。很……绝望的风景。”漫不经心的声音散落在风里。夕阳的余晖给他的周身镀上一层金黄。他迎风远视的身影宛若天神降临。

　　夏不小心就迷了眼。

　　3

　　夏收拾好作画的工具，沿着旧旧的街道，逆着人流，回家。萨离开咖啡屋，赴一个朋友的约会。时间交错，它喜欢和人开或轻或重的玩笑，它是唯一的胜者。

　　后来的事情……好像夏被一群拦截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似乎是因为莫得罪了什么人，他们选择教训夏。一个习惯作画的精致少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漂亮的手保护不了自己。萨是在这个时候路过的。

　　那群人散去，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抱着头蹲在角落的夏抬起头，这是第二次见面，夏第二次像这样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仰望着那个天神般的男子。他微微一笑，明亮的光辉一瞬间充满心底。夏不再犹豫，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

　　“萨。”

　　“谢谢你，萨，叫我夏就可以。”

　　仿佛中蛊般的，夏被萨牵着到了萨的住处。两室一厅，很简单的布置风格。他坐在萨的床上。萨拿出医药箱，替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他们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

　　“怎么得罪他们的都不知道吗？”

　　“也许是……莫。”

　　“莫是谁？”

　　“哥哥。”

　　然后就沉默了。消毒药水涂在伤口上还是有点疼，夏别起他好看的眉毛。

　　“会做饭吗？”

　　“……会。会一点。”

　　“伤口处理好了。我饿了，你去做吧，厨房在左边。”萨理所当然地把这些推给夏，然后将自己狠狠地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里。

　　什么食材也没有，冰箱空荡荡的。勉强找到了一包泡面。下锅煮了，给萨端过去。床上空无一人。正疑惑着，浴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萨赤裸着上身走出来，发尖还在滴着水，夏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烫的。

　　4

　　回到家的时候，莫还未回来。空无一人的房间，安静得让人窒息。连着好多天了，莫一直晚归。他的画笔掉落在地上，画布上蒙着一层浅浅的尘埃。夏换上印着卡通熊的浅灰色睡衣坐在窗口发呆。窗正对着莫回家的路。

　　莫到家时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夏像一只小狗狗趴在窗台上，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时钟指向十二点，那是公主变回灰姑娘的一瞬间。莫忽然觉得心动，他抱起夏，然后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轻轻地吻他，额头，然后往下。

　　“恩？”夏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似醒非醒地喃喃着，“你回来了，厨房里还有一些吃的，我去帮你热一下。”

　　“不用了……”莫按住夏想要将他推开的手，看着他朦胧的眼里有一潭化不开来的水汽，“笨蛋……真是会诱惑人……我只要吃了你就好了……”他的吻顺着脸颊一路往下，然后停留在唇边，那里有一道伤口，已经转为暗红色。

　　“这里怎么回事？”

　　还没有全然醒来的夏没有作答，只是糊涂地应着。

　　“该死……”莫伸出舌头，舔着那道伤，手指划过锁骨，夏的皮肤很好，白皙而娇嫩，像女子。莫的唇边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他轻轻咬了咬夏的耳朵，坏坏地吐着热气。浅眠中的夏不自觉地嘤咛一声，双手插进了莫硬硬的碎发，抱着他。

　　5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饿醒的，身边空无一人。夏撑起身子，薄薄的被子褪至腰际，一身吻痕。房间里也没有人。一阵风，扬起桌上的一张纸条，写着短短的三个字：我走了。署名是莫。

　　每次都是这样，你走了，和谁？去哪里？为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从来都是一无所知。夏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身乏心乱。

　　屋内的陈设一如从前，不知是哪里在放音乐，风中飘来的旋律，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唱：“……Becausemyleavedoesn'ttakeawaytheworldthatbelongstoyou.……”

　　夏看着窗外那一角湛蓝的天空发呆，蓝得很纯粹的天空，没有太多飞鸟飞过的杂乱的痕迹。院子里的树寂寞而馥郁地长，寂静的时光中，它们被悄悄遗忘。还有涂着绿色油漆的铁门，锈迹斑斑。等万物落尽了繁华，原来这样的落寞才是真实的。

　　风从各个角落吹来，忽然就迷了眼。夏很早以前就应该明白，莫的离去带不走他的世界，所以莫不是他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依旧躺在床上的夏听到手机铃响，抓过来，手机屏一闪一闪，是萨的名字。不记得和萨交换过手机号码了，大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接，手指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你……今天没有来广场作画。”陈述的语气，让你揣摩不出他的心情。

　　6

　　市中心街繁华然而喧嚣，人声嘈杂得似乎车水马龙之类的词语不足以形容。这里，每天发生着无人注意的相爱，相知，还有离别。每个故事，每个表情，总是相似的，却又总是不同。注定了一场无人祭奠的繁花似锦。

　　道路一直延伸，人海在远处分开，然后又合拢，琳琅的广告招牌逐渐褪去它们亮丽的色彩。目光所及，只剩一片鲜明而茫然的闪烁，渐渐地融入天空尽头的蓝中，最后混合成一抹暧昧而惨淡的色泽。

　　夏红着脸向刚刚撞到的行人道歉，对方应一声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这就是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吧，习惯就好了，每天路过那么多风景，总是参杂着太多虚假。自己将要走的路还是静默在那里，延续到未知。

　　萨隐在人群中看着这个如碎金般的少年茫然四顾。萨有些失神。其实打电话给夏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却一直在看他。

　　泰戈尔说，相信爱情吧，即使它给你带来悲哀也要相信爱情。如果，我们的相识让你在我的世界开出了一朵花，我愿意再次等待。等你你默默微笑着，不对我说一句话，但我感觉，为了这个，我已期待很久了。

　　恍然无措的午后其实是很安静的存在。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夏的肩膀：“对不起，我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没事，我也刚到。”夏红着脸轻声应着。

　　7

　　“很抱歉，擅自拿了你的手机号码。又很冒昧把你约出来。”

　　一家装修得很简约的家庭餐厅，两人相对而坐。他们一起沿着街道走了很久，聊些有的没的，傍晚的时候，萨很自然地请夏吃饭。

　　夏在萨的注视中垂着头对付着眼前的饭菜：“没、没关系，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

　　忽然间的沉默，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萨的目光停留在什么地方，那是他的脖颈……猛然意识到那里残留着莫的吻痕。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将衬衫的领口拉高。

　　萨的手却伸过来了，停留在他的唇角，那是一个很暧昧的位置，夏恍然失措。

　　“笨蛋，饭粒粘到嘴角了。”萨收回手，将那粒饭塞进自己嘴里，笑容宠溺。

　　“啊……不好意思。”夏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可以渗出水来。他匆匆扒拉了几口，起身，“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再见。”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萨精致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目光渐渐收回，然后落在夏遗漏在餐桌上的手机。

　　萨倚在床上，左手叼着一支烟，他不常吸烟，但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点燃一支，看它在指尖慢慢燃烧，烟雾缭绕，像是淡淡的寂寞。

　　夏的手机躺在他的身边，一直很安静。萨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习惯，所以不曾翻过他的手机简讯和通话记录。

　　夜半。铃声响起。乔治温斯顿的钢琴曲。嚣张地响了七遍。

　　8

　　莫依然一夜未归。收拾了自己的画具，来到广场的时候，那个人却似乎等了很久。

　　“你的手机，昨天落下的。”

　　“……谢谢。”夏接过萨递过来的手机。打开，七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未接电话是莫的。短信……是10086的。

　　回拨。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看着夏不自觉地咬着唇，萨略显抱歉地问：“是不是耽误你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失神地摇了摇头。

　　早应该习惯了，不是么？他总是这样，一直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往往有二十小时是关机了，你永远都找不到他，除非他自己出现。有些人似乎天生适合在游戏中成为掌控者，而你只能成为他的影子。

　　“既然没事，就别皱着一张脸了。”萨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很好看，眼角眉梢都存了一份沉淀后的张狂。夏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莫的时候，那人也笑得那般张扬，阳光那么好，逆着光线看去，掩不去一分寂寞，一分妖邪。

　　9

　　渐渐就熟络了起来。聊喜欢的画家，聊曾经的梦想，夏的话总是不多，萨的目光不乏宠溺。

　　莫却一直不在。

　　然后有一天，回家的时候，围墙外站了一个人。倚着斑驳的铁门，一个女孩，还是青春四溢的年纪。

　　医院的化验单。她说，那是他的孩子。女孩温温润润的样子，修养极好，眉宇间是掩不去的憔悴，却依稀浅笑。

　　“我知道对你而言不公平，你可以成全么？”

　　好，或者不好。点头，或者摇头。不过一个选择。不过转瞬之间。

　　嘿，我们交往吧。——那是他提出的。

　　呐，一起住吧，我们合租一套房子。——他说。

　　窗帘要蓝色的，床单要条纹的。——他总是很霸道。

　　但现在，摊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一份化验单，分手还是不分手，这一次他终于躲了起来，将选择权留给了自己。

　　“他呢？”

　　女孩有些迟疑，敛了眉目，淡淡地回着：“我去和他说说，他……应该还想见你的。”

　　10

　　一些年以后，一位画家带着他纯净的画渐渐成名。他最有名的那幅画，挂在展厅的正中央，是夕阳，如婴儿呼吸般的安然，却又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绝望。

　　“……今天的画展非常地成功，我谨代表公司和作者本人对各位的光临表示由衷的感谢。”男人的演说告一段落，潇洒地从主席台上走下。掌声雷鸣，他的目光掠过一处，带过不经意间的温柔。

　　“萨，谢谢你。”不起眼的角落里，年轻的画家掩在人群之中。

　　谢谢这些年的不离不弃。谢谢这些年的相扶相持。谢谢这些年的纵容。

　　暮色四合。无人经过的走廊尽头。他的吻，轻轻落下。他犹豫了下，踮起脚，终于回应了他。

　　这些年。

　　这些年。

　　我爱你，夏。

　　11

　　“回家吧。”

　　“没事，我可以再陪你待一会儿。”

　　“是我想回去了。”

　　两个人相携而去，男人俊逸，女孩温贤，羡煞旁人。

　　不仔细看，不会发现，男人走路的时候，右脚有些微微的跛。

　　想拼命地赚钱，想送你去那所艺术的殿堂，我喜欢画画，和你一样，可无名小卒的画却换不来实现梦想的钱。

　　最快的方式，最大的经济来源，混杂的酒吧，不过是不小心洒了几滴酒，却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我已经给不了你什么了。曾经被打断的腿到如今阴雨天还是会疼。曾经拿画笔的手……已经不再触碰色彩。

　　走廊的尽头。

　　“哥……”女孩攥紧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咽下舌尖的苦涩。

　　他在吻你，而我们……咫尺天涯。

　　回头，最后一眼，画布上那温柔的绝望的夕阳，那被定格的十九岁，那些暖心的游离的过往。

　　这些年。

　　这些年。

　　我爱你，夏。

　　12

　　后记：夏是个好孩子，莫爱他却给不了他安全感，于是爱渐渐磨成了伤害。莫是个好孩子，以为这样的方式是最好的，爱极了他，却终究伤害了他。都还太过年轻吧，于是一个转身便是错过。爱情里无关对错，只是我们不够成熟。萨是个好男人，不予解说。我爱你，以我自己的方式，不，这不够，我爱你，该以我们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