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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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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时,两人曾在云顶咖啡屋聊过一整个下午,从职业聊起。
“你做什么行业?”
“广告。”
“Wow.”
“你了解广告行业吗?”
梁生如实道:“只睇过志明与春娇。”
哦对了,张志明是个广告男,还是个客户经理。
苏珀说:“你知道张志明就够了。”
“怎讲?”
张志明,当代广告男的真实写照。
酗酒抽烟不守时,平日不是熬夜泡吧看球,就是和狐朋狗友聚会开黄腔,爱玩暧昧又油腔滑调,永远像长不大,典型的广告男。
苏珀总结概括,“这个行业里只有fuck boy。区别仅在于,已婚的fuck boy和未婚的fuck boy。”
梁仲舶问:“你有遇过?”
“没有。但我身边比比皆是。”
苏珀予以鄙笑,“我永远不会和同行谈恋爱。plus,还有客户。”
“为什么?”
“圈子太小,恋爱容易人尽皆知,分手容易遗臭万年。”
梁仲舶深吸气,“幸得我不是。”
北京,世界第二大城市,人口两千万。如果不是因为滑雪,他们根本没概率相遇。
如此看来,算是有缘。
迂缓多时,梁仲舶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和那个男孩拍拖?”
“有一次,去张家口的路上,我的车子没电了,他开车来帮我拖车。然后……”
说到这里,苏珀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他们身上,他永远不可能开车来救她。
这或许就是矛盾的根源。
“那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我发现他的车里拉了一根攀岩绳,绑在空调的出风口和后座椅之间。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他这根绳子是用来干嘛的,他跟我说,是用来晒袜子的。”
梁仲舶在认真倾听,和听她剖析隔壁桌的中年夫妻时是全然不同的神态。
“然后呢?”他很较真。
“我当时想,这个人真怪。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去玩定向越野,把袜子弄湿了。他不想穿着湿袜子来见我,于是就在车里拉了根绳,把湿袜子晾在车里,开车路上敞着窗,让风吹进来,把袜子吹干。”
故事听完,梁仲舶认输,“你一向钟意怪人。”
苏珀说:“有时怪也是一种可爱。”
梁生无言。
苏珀的目光从他沉寂的脸移到了那只规矩置放在沙发上的左手,有一瞬短促的胸闷,叫做于心不忍。
坦白讲,“但你也很奇怪。”
梁仲舶抬起头来,“我是钟楼怪人,你是爱丝美拉达。”
“你可不是钟楼怪人。”
苏珀盯着他身上的靓衫,“你很富裕,还很体面。”
“但有很多事我不能做,和他一样,永远只能呆在钟楼里,做个敲钟人。”
“至少你还能滑雪。”
“所以呢,你会爱卡西莫多还是弗比斯?”
“别讽刺我。”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梁仲舶反省了一会儿,向她抱歉,“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我收回。”
苏珀看惯了他的喜怒无常。
从前她问过他,“你觉得女人是什么?”
他答:“是天气,总阴晴不定。”
苏珀问:“那男人呢?”
“男人,大概是天气预报。总以为自己最懂天气,实际全靠猜。”
梁生补充,“但若没有男人,这世上更无人懂女人了。”
苏珀品出了那么点意思,“那你觉得你懂我吗?”
“天气预报就是这样,时准时偏,你不能要求它百分百准确,尤其像你这样多变的季风。”
“所以你为什么要研究季风?”
答案,当然是因为中意。
越是捉摸不定,越需要费心钻研。天气如此,女人如此。
梁生思考后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平静的生活中寻找激流。你不一样。你是在激流中寻找平川。”
他将自己比作平川,把她比作激流。
而今时今刻,先按捺不住,提出离场的人是他。
当代人,善变又急躁,现实又功利。急着把酒喝干,把话说尽,急着品生品死。连敲钟人也不例外。
他们既不是拍粤语长片,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苏珀比他更淡然。
领班拿来账单,微笑说已经扣过卡了,甚至没有劳烦他签字。
苏珀问:“你还在这里办了卡?”
梁仲舶收好账单,答:“刚办。”
“住附近?”
“不近。”
苏珀不知道他办卡图什么,也不追问,反正,跟她没干系。
走出酒店,苏珀说:“我回公司,你去哪?”
梁仲舶答:“我等车。”
苏珀意会,“哦,等司机来接。”
梁仲舶用侧脸来回避她的审问,他在微风细雪中抬起右腕,看表。
嘴巴真紧,一句话也撬不出来。
不像她的全盘托出,她对他在雪场外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苏珀原打算和他寒暄几句,恰这时,Daisy的电话打了进来。
多半是开完会憋屈,没寻着人抽烟,跟她打电话来撒怨气了。
“那群客户可太傻逼了,还教育我们,什么年代了,老想着大制作什么也干不成。你们别老想着拍大片,把预算拆成12份,一个月拍一条50万的social短视频不好吗?这玩意又便宜,传播度又好。”
苏珀教她,“你问问他,50万想拍什么?拍毛片吗?”
论怼客户,苏珀没认怂过,当然也不在意身边男人皱起的眉头。
广告业全年无休,通常是一个活儿接一个活儿,苏珀已经忙习惯了,根本闲不下来。
挂了电话,苏珀说:“我要回去激情PPT了。”
梁仲舶点头作允,“周末万龙见?应承了要教你的。”
苏珀没给他准话,“看我加不加班再说吧。走了。”
这一周,苏珀手上有两个比稿,三个执行,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想前任这茬。
恰好,两人心有灵犀,敲钟人也没找她。
兵荒马乱一直延续到周五的傍晚,最后一个会,H&C的比稿项目。
策略做了一些产品调研,“这款女性保健品,主要面向的消费群体是25-35岁的职场单身女性。她们没有家庭,更愿意也更舍得花钱爱自己。她们目光长远,注重健康,对抗衰老有着很大的需求。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们渴望青春永驻,本质还是为了取悦男人。所以我们要抓住这个痛点,告诉消费者,只有25岁开始吃保健品,才能在35岁遇见好男人。”
这套逻辑,苏珀听厌了。
女人花钱保养自己,就不能是因为爱护自己的身体?因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跟男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款保健品的售价不低,主要消费群体是大城市的女白领。对于职业女性而言,她们最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体,因为她们的价值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比男人精贵。二十年前卖香水的广告词写‘让他更爱你’能够畅销,不代表在今天还能流行。25岁青春美丽的时候不愿意结婚,难道在35岁,她们就想找个好男人了?”
苏珀说:“我不知道客户怎么看。反正这套理论在我这里卖不过。”
对面的“志明男”立刻跳出来反驳她,“抖音上穿女仆装跳舞的网红,她们难道不是职业女性吗?她们难道不是靠取悦男人来挣钱吗,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这么多年下来,苏珀觉得自己活像个幼稚园老师,把最简单的道理说了一遍又一遍,这群天真烂漫的男人们永远也听不懂。
苏珀懒得再聊。只想赶紧原地散会,她好拎包走人。
林旸开始了他的996生涯,只能周六晚再出发和她汇合。苏珀提前把雪具和行李放在了后备箱,计划下班直接出发崇礼,没想到卡在下班的准点,被创意总监拦下。
创意总监突然说要请她喝咖啡。
苏珀不记得自己和上司的关系有好到能一起喝咖啡的地步,难不成,是自己刚才在会上打的一套“女拳”惊艳到他了?
然而,是苏珀想多了。总监是专程来给她下brief的,开场便简明扼要。
“H&C那个项目,就你去提案吧。”
理由呢,当然早就编好了。
“我们之前给他们做的几次传播,效果都挺好的。他们老板觉得你的创意不错,合作过,也比较了解他们公司的文化。这次能接到这个比稿,你有很大的功劳。由你去提案,印象分肯定不会差。”
香港大老板是不是真有夸她的创意好,苏珀不得而知。反正,现在这个活儿算是派给她了。
苏珀问:“线上提还是线下提?”
“暂定线下,但要看疫情政策是否有变。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一共会有五家供应商竞标,提案日定在1月5日,早上9点现场抽签。”
“他们在北京有office吧?不用去香港吧?”
“不用,就在望京。”
苏珀想了想,“那行。”
不去香港就行,出去一趟回来隔离十四天,可要了她的老命了。
想到香港,就难免要再想起一个人。
喝了一次茶后,一整周,梁仲舶都没联系她。
想什么就来什么。
车子还没开出昌平,电话先到了。
“到崇礼了吗?”
“早着呢。周五 ,堵。”
“我发了location给你。”
“我有导航,知道怎么走。”
“是我住的地方。”
“干嘛啊?”
“住酒店,浪费钱。我有空屋给你住。”
这话说的,挺不见外。
虽然他们没有老死不相往来,但也没好到同住一个屋檐下吧?
挂了电话,苏珀舔唇盘算。找梁仲舶上一节雪课多少钱,还包三天住宿,这事她不亏。
退一万步想,就算他是心怀不轨,真想和她发生点什么,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然而真当她到了他租的公寓,苏珀严重怀疑,他让她住过来,完全是自己想图方便。
苏珀前脚刚停好车,后脚他就说想开车去市区吃日料,美其名曰请她吃饭,说白了就是想搭她的车,雇个能陪他吃饭的免费司机。
梁仲舶也不聊别的,一整晚都在跟她讲滑雪换刃技巧,一板一眼,跟背书似的,恨不得把字儿都写在脸上:你看,我是真来给你上课的,不是想占你便宜。
吃完饭回到家,两人各自回房,各自洗澡,多余一句话也没有。
更逗的是,这人洗完衣服也不烘干,在客厅的健身器械上拉一根晾衣绳,挂着。
崇礼平均零下十度的气温,他居然敞着窗,衣服不结冰才怪。
苏珀看明白了,他这是受刺激了。
天蝎座的男人,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