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如思》岑梦

17、著名的家长代表

　　第二天，我们一家四口整齐地参加了林思慎的毕业典礼，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爸终于勉强地换上了一件相对正式的衬衫。
　　其他参加毕业典礼的家长们，心情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小孩考得不错的家长们简直是比打了鸡血还兴奋，一直喋喋不休地朝其他家长们夸耀着：我们家的小孩啊真的很懂事，学习又努力，周末从来不出去玩，每天晚上看书要看到好几点，我这当娘的心疼啊，可是没办法，要不怎么能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前十名呢，要是哪次考差了，我们还没开口说，他（她）自己就得在家里哭很久，到最后我们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她），别伤心了，这次没考好，下次好好考……这次他（她）考**大学肯定是没问题了，我们操了这么多年心，总算是没白操，我们做父母的不容易啊。你们家孩子考得怎么样呢？对，我们家孩子选的专业也不错，以后前途算是无忧了……BALABALABALA……
　　小孩考得一般的家长只略表惋惜淡淡地说：我们家的孩子平时学习成绩挺好的，这次考试那几天他（她）正好不舒服，就发挥有点失常……
　　考得不好的家长们则铁青着脸，沉默地站在那里，只想快快结束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毕业典礼，偶尔还恨恨地瞪一眼那些巴拉巴拉的家长们，一脸厌烦的表情。
　　或许我们家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家庭，从始至终，妈妈也好爸爸也好，都没有问林思慎一句你考得怎么样，甚至连学校和专业都是他自己决定之后告诉他们，他们只说好，没有同意的意思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仿佛那是林思慎自己的事。而我知道，那是一座北方的大学。
　　校长和政教张都上台讲了一些话——一些没人听的话，每个人正热情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何况这些话简直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的套话。诸如你们经过了三年的努力学习在老师们的辛勤培育下终于毕业了祝福你们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未来你们一定要牢记我校校训为校争光。对了，还这句著名箴言一定会记得送给下面的孩子们“今日我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我为荣”。
　　这次，学生代表不是林思慎。他拒绝校长说：家长代表已经是我爸爸，我再做学生代表好像不太好，您看，要不您另选一位同学？
　　当然后来选的那位学生代表也是本次高考的胜利者，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登上舞台。
　　胜利者当然是春分得意斗志昂扬的。也许这就是我们乐于见到胜利者的原因，他们让我看到美好的希望。不过，这美好的希望也让失败的人显得更加的凄凉，那些在高考中失利的孩子们看了一眼他们铁青着脸的父母，不得不低下他们本来也非常漂亮的头颅。
　　那位学生代表终于发言完毕，政教张走上台去，略带得意的说：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著名的旅美画家林左先生作为家长代表，林先生的教育方式非常成功，他的孩子林思慎是我们高三年纪十分优秀的一位同学。现在大家欢迎林先生上台。
　　下面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看来大家都有点不耐烦这场冗长的毕业典礼了。
　　爸爸走上台去拿起了话筒，他环视了一圈，说：那个……
　　一片沉默。这沉默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甚至感染了个别打过鸡血的家长，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等着这位著名画家会说出些什么锦言妙语。
　　爸爸又说：那个……
　　下面一片哄笑声起。政教张严肃地朝哄笑的人群摆了摆手，表示这是一场严肃的讲话。
　　爸接着说：那个，其实我有点紧张。
　　下面又有了一些饱含善意的笑声，几位好心的家长鼓起了掌表示对爸的鼓励。这掌声渐渐扩大，甚至比之前的几番讲话得到的掌声还要多。我和林思慎都使劲鼓着掌，他朝我挤了一下眼睛，我瞅了他一眼，心想，爸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做儿子的还这么得意真是没良心。
　　爸点点头对台下的人表示了谢意，接着说：刚才张主任说我教导有方，其实我是愧不敢当。因为我们家的教育方式就是没有教育。
　　啊？……下面的人绝大多数被爸给吸引了，他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要卖出什么样的药。
　　爸没有理会下面的动静，继续说：抱歉我不得不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家长容易把和孩子的关系推到一个误区里去。孩子们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他们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或许他们现在的思考还不那么成熟，但是他毕竟不是家长的附属品，不能您对他说，我给你选的这条路肯定没错，他就要按照您的意志走下去。那样他所选择的不是他自己的人生路，而是您的人生路。太多时候，我们以“我们绝不会害孩子”这个借口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孩子，使他们失去独立自主也失去思考能力。
　　下面一片哗然，政教张和校长的脸色难看得不行，他们现在可能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会请到这样一个人来做家长代表。
　　我还听到一个家长恨恨地说，这人果然是美国来的啊，思想都被美帝国主义给腐蚀了，简直就是汉奸……
　　爸却很淡然，不慌不忙地说着：我一直觉得高考就是每个人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场小小的考试，其实不需要把它看得太重，赋予太多的意义，胜利者不见得你以后都会一帆风顺，失利者也不见得你以后都一蹶不振再无翻身的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一定成绩好的孩子才是最优秀的，根本上我们大人的评判标准就是有问题的……
　　我看到政教张黑着脸附在旁边那位老师耳朵旁说了一些什么，那位老师匆匆离开……
　　爸还在总结着：所以……
　　话筒突然没有了声音，爸拍了拍话筒，还是没有声音。
　　政教张的脸终于轻松了，他走过去握住爸的手说了一些话，表情似乎很抱歉但却很带着一点得意，然后他把爸送了下来。
　　最后政教张返回台上，使尽全身力气大吼道：因为音响故障，今天的毕业典礼到此为止！散会！
　　爸微笑着，翩翩有礼地走回我们身边。有人好奇地看着他，有人厌恶地看着他，当然还有很多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孩子们抬起自己漂亮的头颅看着他，眼睛里是闪闪的光。而我看着爸，觉得他就是一个英雄。妈也笑望着他，一副久违了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妈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虽然她是抱怨的语气，可是听得出来，她喜欢这样的爸爸，也觉得这样的爸爸其实很有魅力。
　　爸一副无辜的样子：什么样？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呀！
　　林思慎一路上恶作剧似的笑就没停过，他唯恐天下不乱地说：林思玄也爱说实话，爸这遗传你。
　　我瞪了他一眼。
　　爸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呀，玄玄，没考虑到你，这下又对不住你了，看来你毕业的时候我没可能再获选当家长代表了。
　　我说：爸，没关系，只有好学生的家长才会当上家长代表，我学习成绩不怎么好，本来您也就没机会……
　　哈哈哈哈……我们四个人都像获得了什么胜利似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