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苏烟落

24、二十

　　我握着酒壶软软的靠在榻上，木然的看着清英在我的面前来回的走着，满心想着琉璃离去的神情，这样的他是在发火吗？
　　“月娘……月娘……”清英扬声叫我，我转头看着他，茫然的道：“啊？”
　　“他怎能不听我们的解释，你在这里等了他一夜呀，你……我送你回醉花。”清英有些激动。
　　“清英、、、、、、”我摇摇头，打断他道：“你先回去吧。”
　　“什么？”清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这里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对着他微笑一下。
　　“月娘……你……”他想是看到我眼中的坚定，终于叹口气道：“随你……”说着转身离去。
　　我缩在榻的一角，环住自己，琉璃可是生气了？如果是，那是不是证明我对于他并不是无所谓的？
　　外面又下起了雨，呼啸的风裹着冰雨一下下的敲打在窗子上，不规则的节奏搅的我的心情纷乱无比，琉璃琉璃，月娘改变了，月娘不再是那个清冷的女子，月娘一心只想温暖你，月娘为你改变，也只为你改变，你明白吗？
　　“冷雨不识相思苦，窗前点滴到天明。”合不合平仄我不知道，或许会被龙先生和才女们笑，可那又如何呢，我只想他知道。

　　昏昏沉沉中，似是觉得身边有人，我一下惊醒，道：“谁？”
　　“月儿……”琉璃坐在我的面前：“我好累，我很冷。”才几天没见，他的声音又失了平和，充满的是疲倦与无奈。“别离开我……”他道。
　　“琉璃？”听他说这番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是心痛还是欣慰？
　　“好吗？别离开……”他看着我。
　　“恩……不离开……”我抱住他，传递着我的温度，用嘴唇温暖着他微微发青的面容。

　　早就知道琉璃好看，却不知道他能够如此好看，他还是睡着，睫毛低垂，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可今天……今天他的眉头是舒展的，淡淡挂于嘴角的笑容有些暖，可是因为我的温度？
　　“看什么呢？”他醒来，睁眼就看见我盯着他，低头在我额头轻啄一下。
　　“琉璃，你好可爱……”我笑道。
　　“可爱？”他微微皱下眉。
　　我伸手抚着他眉心的褶皱道：“昨天……你是吃醋吗？”
　　“吃醋？”他转了个身：“没有……”
　　“真的没有？那你发什么火？”我不甘心的追问。
　　“恰好心情不好罢了。”
　　“那上次在醉花呢？”
　　“也恰好心情不好……”
　　“有这么巧的吗？”我不相信。
　　“就是这么巧。”他道：“起这么早再睡会吧。”
　　我不再问，从背后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是不是吃醋，我不计较了，我拥有了他的情绪，不管是喜是怒，只要他在我面前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娃娃就好。

　　坐在炉前，我一边向里面添着木柴，一边傻傻的笑，现在的我有些感谢前些天的王府之行，那次之后我和琉璃越来越像一对普通平凡的市井夫妻，想想也是好笑，有人在追求着不平凡，而我们却希望这样如死寂般的平凡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月儿……”琉璃抱住我：“我回王府一下。”
　　“王府……”我没有回头，语气却有些迟疑。
　　“边疆那里战事吃紧，我要回去看看，很快回来。”他解释道。
　　原来是军国大事，我差点忘了他是王爷。
　　“去吧。”我转身笑道：“早去早回，今晚我煮菜给你吃。”
　　“你？”他有些怀疑的看着我。“你会吗？”
　　看着他的疑虑，我气结：“不会可以学啊。”
　　“那我顺便带些止泻的药回来。”他躲开我打来的手，笑着向外走去。
　　“你别跑啊。”我追到门口，看着他上马而去，脸上的笑容满足而甜蜜。

　　归置好了东西，又备好了晚饭的食材，我坐在门前读醉花的厨子写给我的菜谱等着琉璃归来，晒着暖阳，才想到似乎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呢，以手扶额，看看太阳，暖暖的真好。
　　“哇，身材一般，长相也只一般般，怎么看都不如我嘛。”我顺着清脆的声音看去，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站在一棵梅树后面歪着头看我。
　　“你是？”虽然她的话让人听来不怎么高兴，但是月白的衣裳，精巧的小发髻和两鬓垂下的几缕散发却让我很是喜欢。
　　“我是逍遥王的女人。”她道，还冲我眨了眨眼睛。
　　“啊？”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惊还是奇了，顾不上去难受，只是在猜测，难道眼前这人就是玉儿？跟我想象中……差别也太大了吧。
　　正想着，她却大方的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端详着我：“琉璃怎么会喜欢你呢？似乎他身边的女人随便找一个也比你强嘛。”她说着，扶着颊想了一下，道：“难道是吃腻了满汉全席，想换换清粥小菜了？”
　　清粥小菜？我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醉花的董月娘也算是艳名远播，论好听的，有人说我妩媚，论不好听的也是妖艳，想想云妹妹她们出堂时的白衣飘飘，再想想自己出堂时的粉色轻纱，似乎从一开始，清淡二字就与我无缘吧。
　　“你起来你起来啦。”小姑娘拉起我：“明明身材也不是很好嘛……”正说着，我突然看见琉璃从后面悄悄的走近，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了解的点点头，任由这精灵般的小丫头对我指指点点。
　　“你做什么呢。”琉璃走到她的身后，在她的头上狠狠的打了一个爆栗。
　　“哎呦，痛……爹你怎么回来这么快。”小姑娘捂着头转过身看到他的时候倒有三分像见了鬼。
　　不过如果说她是三分像见了鬼，那我就是七分，爹？我惊的张大了嘴。琉璃的女儿，难道是婷儿的孩子，可是看年龄不像啊，她……他……
　　“叫你来陪月娘解闷，不是叫你来欺负她的。”看到我的表情，琉璃不由分说的拎起她放在一边，对我道：“这是我收养的女儿，惯坏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爹，人家想你……”丫头又粘了上来。我想我现在是冷汗直流了。

　　依照着菜谱放油放菜，我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添着柴火的琉璃紧皱了眉头。
　　“月儿，不如就算了吧……”
　　“这怎么行，琉璃不相信我？”我故意撅了嘴。他见我如此坚决，倒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向炉子里添着柴。
　　“琉璃，她……”我想问又不知是不是该问，只能迟疑的道。
　　“她是我收养的女儿。”琉璃明白了我想问什么，说道：“她六岁那年在街上遇到了我，我便把她带回来了，之前的事我也不知。”
　　那时候的琉璃有多大呢？我计算着，也猜测着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令得偶尔出门的年轻王爷停下了脚步。那个丫头……想着想着我的心竟然疼了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宠儿……”琉璃沉沉的道：“没人宠她，那么我来宠。”
　　宠儿……我紧紧的记住这个名字，琉璃的女儿，失去宠爱又收获宠爱的小精灵。

　　平常我和琉璃只是相对默默的用饭，今天有了宠儿倒是热闹的多了，她不时的批评着我的厨艺。
　　“多吃一点。”我讨好的夹了块鱼放入她的碗里。
　　“不要，你想我早点死吧。”她皱眉看着颜色怪怪的鱼。
　　“这……”我被噎住，看看自己做的菜卖相的确不佳，平时在醉花劝食劝酒也算是拿手，现在却半点都使不出来，只是看着她讪讪的笑着。
　　“什么时候变的会挑三拣四了。”琉璃道，不动声色的将鱼夹了过来。
　　“实在难以下咽的话就不要吃了。”我道。
　　“还好。”琉璃尝了一口笑着对我道：“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爹，你的意思是这女人这种水平还不算差？天啊，她平时到底有多笨。”宠儿道，转头看着我，目光里有几分挑衅：“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怎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还怎么照顾我爹。”
　　“我……”情绪有了一瞬间的低落，是的，自从爹被牵连抄家以来，我和翠岫就都算不得千金小姐了。曾经我恨过自己的容貌和性别，若我们是男儿身，若我们如另外的一个姐妹般平庸，就算是被斩或是为奴为婢，也不见得就比如今悲惨。可如今听了宠儿这句话我也发现，或者，我根本就应该是感谢的，感谢官卖为妓，感谢九娘的识货，否则我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生活又何以为继。
　　苦笑一下，原来自己的骨子里还是如此的虚荣，一切的淡然潇洒从来都是只维持在表面，就算是日日迎来送往，我也如此深深眷恋着这副能够吸引了琉璃的如花容颜，如此深深眷恋着维持这皮囊的奢靡生活。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琉璃微笑着：“一家人在一起吃什么都好。”我与他相视而笑，第一次，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容中原来也有足以温暖的我热度。
　　宠儿撅撅嘴，却也夹起了菜送到嘴里，一边急急的扒了两口饭，一边道：“月娘，你的厨艺真要多学学，否则我和爹的胃就有难了。”

　　吃过了饭玩笑了一回，琉璃便催着宠儿回去。
　　“爹，我留下好不好啦。”她自然不是乖乖听话的人，拉了琉璃的衣角撒娇。
　　“不好，快回王府吧。”
　　“月娘……”见爹不为所动，她又看向了我。
　　“时候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我出口求情。
　　“只要这个小鬼见愁别欺负别人就好了，怎么会不安全。”停一停，琉璃又道：“原定明天一早她要去给太后请安的。”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只能抱歉的对宠儿笑笑。
　　“好啦，我走。”宠儿悻悻道，正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对琉璃做个鬼脸道：“爹是怕我打扰你们吧。”看她的样子，我不由笑出来，琉璃倒还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催促着她离开。
　　“琉璃……”看着宠儿上车后，我第一时间扑进了他的怀中。
　　“怎么了？”他接着我，大概是觉得胸前贴着我脸庞的地方有点湿润，他问道：“是不是宠儿吓到你了，她是跟你闹着玩的。”
　　我使劲的摇着头，却呜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吓到了，我是感动，是开心……
　　自从小小的妹妹拉着我的手坚定的安慰我说很快回来之后，我有多久没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了？醉花葶中的月娘和翠岫，一个姓董一个姓赛，从来……从来都不曾是亲姐妹。
　　“一家人。”我的声音低沉，却让琉璃听在耳中，我感到他将手臂收的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