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苏烟落

17、十三

　　利刃加顶的感觉没有如期而至，倒是听到了呼大人变了调的声音：“逍、、、、、、逍遥王、、、、、、”
　　我睁开眼，这次看到的竟然是琉璃，仰视着他的侧脸，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今天的表情好冷，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冷，仿佛面上结着万年的寒冰，残酷却绝美。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设公堂！”他的声音更比面容冷上数倍：“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
　　“逍遥王，你、、、、、、我、、、、、、”琉璃却不待他说完，对门外道：“你们都听清了吗？”
　　门外走进了两人，一个正是清英，另一个服色与呼大人有几分相似。
　　“刑部、、、、、、”呼大人惊恐道。
　　“正是刑部尚书李某人。”那人笑眯眯的说：“皇上将此案交给下官，难得呼大人如此热心帮下官审案，只是如此坐享其成，下官怎么好意思？”李尚书微笑着拈颌下的几缕长须。
　　“王爷。”清英唤：“月姑娘她、、、、、、”
　　琉璃低头看我，身边的地上已是一摊刺眼的殷红，我抬头勉强一笑，岚儿不动了，不知是不是吓晕过去了，突然，我的眼前也一阵眩晕。
　　琉璃急忙俯身将我抱在怀中，一边急步走出，一边对清英和李大人道：“这里交给你们。”
　　“王爷放心。”李大人的声音还是笑笑的。
　　躺在他的臂弯之中，我无比的安心：“琉璃、、、、、、逍遥、、、、、、”我念道。
　　“恩？”他轻轻应了一声。
　　“曹家的冤魂是你吧。”我脑中这刻却是清醒，想起了他带着我在别院偷酒。
　　“恩。”他不多话，轻微的点下头。
　　精神一松散，我突然觉得倦意袭来，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合上。

　　案子大致已经定了，只待我伤势好些就可以到刑部过堂了，是以回到县衙大牢后我又转回了从前住过的普通牢房，大概是因为琉璃，也或许是清英，虽说是犯人，大家待我总算客气，请了大夫天天为我瞧伤，眼见一天天的就好起来。
　　琉璃没出现过了，这日，清英倒是来了。
　　“伤势如何？”他问道。
　　“好了很多，清英费心了。”我微笑着答道。
　　“琉璃、、、、、、”他顿了一下，道：“你知道的，如今他是不方便常来的。”
　　我笑着等他说完，才道：“月娘明白。”
　　“月姑娘知道他是逍遥王，不惊奇？”清英问。
　　“要惊奇什么？”我歪着头看他。“琉璃也好，逍遥王也好，在月娘眼里他都只是、、、、、、”良人，我的心里默道，然而出口的却是：“朋友。”
　　“果然是月娘。”他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我突然问道：“清英，岚儿如今怎样？”
　　“关在牢中，情绪倒还好。”说着，他抬头微笑着对我说：“说来也巧，她就关在你住过的牢房，倒当真是因果循环了。”
　　我淡淡笑着听他说完，道：“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
　　清英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怔了一下，道：“你要去看她？”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我去安排一下就好。”清英道。

　　将我领到了关押重犯的大牢，清英并没跟着进来，跟几个看守的衙役一起守在门口，只叫我一人去见岚儿。
　　如他所说，与那日相比，岚儿的气色好了很多，情绪也平静了不少。
　　“董月娘？”她迟疑的唤，突然喜道：“你没事，你没事了呀，我没有害你，那杏儿就不会回来索命的是不是？”
　　看来琉璃扮的杏儿吓的她不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那就好。”她笑，看着我一会，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错了，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在醉花葶的那一天我就没有理智了，你知道吗？”她盯着我：“庸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感觉，如果是从前，若我知道他还眷顾我，我会开心，然而一步步的，我们都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过去我曾想过，如果没有琉璃的出现，在他造出的梦境玉楼春时，我会不会如从前那样不顾一切的投入他的怀抱。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琉璃不是巧合是必然，在他一次次的遗弃中，要么我死，要么我们终成陌路。
　　“董月娘。”岚儿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若是还有来世，我要做你这样的女子，是不是庸就能多爱我一点？”
　　心里忽然无尽悲伤，女人啊，为何永远都逃不开这个痴字？“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突然转身夺路而逃。
　　“月姑娘？”清英追了上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英。”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这次的事曹庸一定也知道是吗？”
　　“恩？”清英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岚儿说一切都是她做的，可是就连我们都能从种种蛛丝马迹里推测出来，做为枕边人的他怎么会猜不到。”
　　“月姑娘的意思是判他的同谋？”
　　“呵呵。”我笑，苦涩之意却在口中丝丝洇开。“我又被放弃了呢，为了面子？还有杏儿，不但面容像我，命运也一样，只是更惨、、、、、、”
　　“月姑娘、、、、、、”清英唤，我却快步的向前走去，将他抛在身后。
　　岚儿，纵使有来世，纵使你能变成我那又如何，他是个商人啊，精明冷静，付出多少，得到多少，他终究算的那么细致，权衡利弊才是他的专长，或许只有你变成他，才能叫他多爱一点。

　　“经多番查证，董月娘被人陷害，实为无辜，判无罪。”
　　走出刑部，耀眼的阳光叫我突然之间好不适应，举袖遮着眼睛，刑部李大人的话依旧在我耳边绕。想到那日清英追问我为何于牢中唱戏，不禁一笑，人生本就如戏，那又何处不能是戏台呢？
　　“上车吧。”他立在一辆马车旁，微微笑着，和难得的冬日阳光一样暖人。
　　我点下头，提起裙子坐上了马车，他正要放下车帘，我突然抓住车帘道：“等等。”他停下动作，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琉璃站在不远处，笑着对我做出个喝酒的动作，我笑，冲他点点头。刑部出来人了，他也匆匆的离去，看他走远了，我才放下帘子。琉璃，玉楼春的好酒，我会等着你一起来喝。

　　“月姑娘。”到了醉花葶的门口，清英扶我下车：“我就不往前面送了，你自己回去吧，想必她们都在等你。”
　　“多谢你了，清英。”我笑道。
　　“不必。”他赶着车走了，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他的脸红了一下。不过那又怎样呢？我摇头笑笑，不再多想，抬头向醉花葶走去。
　　“月姐姐回来了。”
　　“姐姐可算回来了。”
　　一群姐妹围在大门口接我，唧唧喳喳的没完，我突然很想哭，这才是我熟悉的，世俗而温暖。
　　“月姐姐、、、、、、”倩兮迎上前，脸上笑意盎然。“请跨火盆吧。”
　　这些丫头的花样还不少，我笑笑，由她搀扶着跨过火盆。
　　“好了好了，这回晦气去尽了，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拍手笑道。
　　我捏捏她的脸颊，道：“嘴这么甜，莫不是要向姐姐讨赏？”一边笑着，心里却是奇怪，开口问道：“怎么不见翠丫头？”
　　“翠姐姐在您房里。”梦悦早已按捺不住，将手举的高高的指着玉楼春的方向。
　　只说累了，我抛开众姐妹，回到玉楼春，将手覆在木门上，我并没急着推门，而是静静感受着手掌之中繁复的雕花纹路，感受这从里面散发出的热气。
　　门突然被拉开，翠岫站在里面，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道：“你回来了，吃饭吧。”
　　“恩。”我点头跨入。
　　“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吃完了好好休息。”翠岫说着，将碗筷递到我手里，我接过，和她一起低头吃饭。
　　才夹了两口，她的筷子突然停下，低头看着碗，道：“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你会没事。”她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变化，又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然而我却发现有晶莹的东西滚入碗中。心中一动，伸手握着她的手，道：“是的，我会回来，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

　　沐浴过后，我眯着眼睛斜靠在软榻之上，脚下放着烧的热热的炭盆，香炉里燃着上好的百合香，被热气一蒸，更是满室甜香，不由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窗子上有轻微的敲打声，我猛然惊醒，跳起身打开窗户，琉璃在外面冲我一笑，越窗而入。
　　我盈盈笑着打趣道：“王爷好，民女、、、、、、”
　　不待我说完，他就打断道：“月娘若是再这样说，我这就走。”说着作势要走，我急忙拉住他道：“只是玩笑，琉璃若真走了，那坛好酒就便宜了月娘一人。”他微微笑着，任由我拉着坐到一边。
　　我珍而重之的将那坛酒拿出，又从妆台旁取过一个食盒，一样一样的将点心摆在桌上，正打算斟酒，他却压住我的手，笑着说：“用这个。”正说着，手中多出了一只精巧的琉璃杯，我会意，转身取了我的那一只，斟满酒，在烛光下，一对杯子更显流光异彩。
　　“这一杯，祝贺月娘否极泰来。”他举杯道。
　　“月娘的否极泰来多赖琉璃，这杯酒理应月娘敬你。”相视一笑，我们一同举杯饮尽。
　　“果然是好酒。”他赞道：“这本是外番进贡之酒，我得了一坛想与月娘共享，却不道为你惹来这段官司。”
　　我淡然一笑道：“事在人为，若没有酒难道就不能有别的吗？”说着，抬有看了他笑：“倒是逍遥王爷你瞒的我好苦。”
　　他皱皱眉头，饮尽了杯中酒，道：“不是瞒，是觉得这没什么好提的，朝廷之中也没几个人认得我。”
　　用了几杯酒，琉璃准备离去，我亲自为他披上外袍，细心的整理好衣带，他笑着看我忙，突然道：“不知月娘什么时候重新挂牌，我也好来捧场，正大光明的来，也省得还要翻窗越户。”
　　手下动作一滞，缓了半晌，我才道：“应该就在近日。”
　　“姐姐睡了吗？”凝曦轻轻的叩门，琉璃对我一笑，纵身离去，看他走的远了，我方答道：“进来吧。”
　　凝曦端着杯茶走进来，看到桌上残余的点心果品，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不答，笑笑的靠回软榻，她亦没有问，将茶递到我手里道：“姐姐用杯参茶也好休息。”
　　我接过茶杯，吹了两下，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抬头看到她站在我面前，就对她道：“坐吧。”
　　她笑道：“是。”搬了一张小凳，坐在我身边。
　　我的手有些凉，将热热的茶杯双手捧着，过了一会，手倒是热了点，但是心里却觉得还是有点凉，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寒噤。
　　“姐姐冷吗？我再去给姐姐拿个手炉来。”凝曦道。
　　“别急。”我伸手拉住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你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恩？”她看着我，好象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不由笑了一下道：“杏儿怎么拿到我房里的酒？”
　　一句话刚说完，我就看到她的脸色变了，仿佛突然失去了血色。“姐姐、、、、、、”她的声音有些颤。
　　“怎么？”我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微笑的看着她，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果然没猜错吗？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姐姐，杏儿说她只是想帮您烫酒，我以为她想讨好您的。”
　　“是吗？”我看着她，微笑依旧，经历的事情够多了，是不是我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姐姐、、、、、、”她带了哭腔：“我没骗您，我真的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早说出来？”我静静的看着她的话被我卡在喉咙里，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凄凄的望着我，没有说出来，宁愿看着我被冤吗？不过也对，若是知道酒是她给的，难保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琉璃说我不懂得照顾保护自己，难道我也要求别人跟我一样吗？突然一笑，拉住她的手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先起来吧。”
　　她的手有些抖，迟疑的站起来，怯怯道：“姐姐不怪我？”
　　我抿嘴笑着摇摇头道：“明哲保身，我能怪你什么呢？”
　　“姐姐、、、、、、”她不安，我突然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道：“明天去帐房领些银子，回乡吧。”
　　“姐姐、、、、、、”她的声音有些企求，而我没有回头，我累了，不想再看，不想再听，不想再想起这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