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黄昏》莱*亚

9、Act09 交战

　　在那些低等魔物们冲出水面之后，船身渐渐平稳了下来。
　　林德站在甲板上。他浑身都是咸涩的海水，衣服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但青年对此毫不在意。他就这样略显狼狈地走到了船舷的护栏边，观看着空中的战局。
　　用“战局”来形容简直太不准确，因为就林德所看到的来说，他只看到一群骁勇的战士正在清剿魔物。
　　双手短剑的尼科莱充分发挥着他速度上的优势。每一个前进或是后退、上浮或是俯冲，他都丝毫不曾犹豫。他疾风般接近，用两把短剑在对手身上拉出交叉的伤口，然后又一下子向后退去，不让自己被溅到哪怕只是一滴魔物的“内脏”。
　　虽然听“凯利”说了那成分和海水没差，但一想到那是被封在这倒人胃口外壳里的液体，佣兵就嫌弃得要命。
　　反正又不是躲不开。与其沾上那玩意儿，他倒宁愿自己身上开了个血如泉涌的口子呢。
　　巡海骑士们的心不像尼科莱一样“纤细”。
　　在经过长期的训练与实战之后，骑士们的配合相当良好。他们熟练地不断变化着队形，将一批批魔物引入包围圈中，然后飞快地将它们尽数清除。如有必要，他们甚至不在乎在刺开对手之后从它们的伤口中穿行过去。
　　战马们的性格就如同它们的骑手一般彪悍。它们钉着坚硬蹄铁的巨大马蹄毫不留情地踩踏着魔物，在坚硬的外壳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来。
　　林德注意到，骑士们一直在将魔物引向远离帆船的方向——相对于清剿魔物，保证船只的安全才是他们的首位任务。
　　观看了一会儿之后，林德将视线集中在了奇洛维尔身上。
　　如果说尼科莱是轻巧的疾风，敏捷地在跳跃转身与冲刺中割裂对手；巡海骑士们如同一整张刺网，默契地将所有被卷入的敌人切碎……那么奇洛维尔就是那道致命的闪电。
　　他踩着冰柱跃起，砸在一个猎物身上，手中长剑将对方横着切做两截，然后他踏着对方凝结成冰的“内脏”跃起、翻转，落在另一个猎物身上，继续他那毫无迟疑的屠戮。他手中的银色长剑只要一挥出，就绝无落空的可能。
　　虽然已经收敛了魔力、只是使用身体与长剑战斗，但对于奇洛维尔来说，显然还是有些缺乏趣味性。
　　一边重复着跳跃与切割，翼魔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再次提升了自己的速度——跃起的每一次，接触到他足底的冰都碎裂成了粉末。
　　他放弃了在脑中思考，而将身体的控制权全部交给了自己的经验和直觉。
　　他依靠本能在骑士们长枪的攻击缝隙中精准地躲避着，甚至将他们的长枪当做自己的落脚点，灵巧地解决掉他们身后的“威胁”；还有几次，在尼科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奇洛维尔已经单手支撑着他的肩膀翻身一跃而出，杀灭他视角盲点里的敌手。
　　他堪堪擦过魔物们锯齿般的尖角，一剑劈开那比自己大了数倍的躯体。
　　然后他让自己从空中坠落，狠狠向着海面砸去，在落体中利用下坠的力道将身边的猎物劈为两半，自己在海面上砸出一座放射的冰雕——冰雕边沿溅起的水滴还没有回归海面的时候，他已经再次跃起，足尖点在了冰雕的尖顶上。
　　——而后再度跃起。
　　那道银色的身影就好像穿行在魔物中的闪电，传达着死神的旨意，斩开一切接触到的魔物。
　　这是一场充满了艺术性的屠杀。
　　“小兄弟，你的同伴们简直厉害极了！”刚刚冲着他们大吼的水手已经回到了甲板上，他激动地对着林德感慨道，满脸都是兴奋，“他们比起巡海骑士团也毫不逊色！”
　　林德点点头算是回答，并没有把目光从奇洛维尔身上移开。
　　废话，这会儿打得正在兴头上的那两个，一个是闻名大陆、成功率极高的自由佣兵，另一个是比这些小喽啰高了数阶的高等魔物——如果奇洛维尔真的有那个想法，就算是独自解决所有魔物外加巡海骑士团，对他来说大概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在魔物只剩下几只的时候，奇洛维尔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站在海面上的一小块浮冰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为什么风还没停？
　　奇洛维尔嗅了嗅，风里面充满海水的腥涩味。刚刚的巨浪已经停了下来，微风娜塔号的水手们已经准备再次放下白帆来。虽然海水的颜色看起来与别处不同，但据说这片海域就是这样。
　　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
　　但一阵战栗顺着奇洛维尔的脊柱爬到了后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即使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毫无差错，但他的本能却在告诉他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接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执剑的右手，发现它正微微颤抖着。
　　翼魔眯起了眼睛，他的嘴角终于挂上了兴奋的笑意。要知道，刚刚那些勉强算作热身的活动根本没能满足他，而即将要出现的，那才是他真正渴望的。
　　一个身着黑甲的巡海骑士干掉了最后一只魔物，奇洛维尔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风停止了。
　　“所有人回船上！”
　　翼魔大声叫道。
　　在听到他叫声的那一瞬间，尼科莱就反射般地向着三桅帆船急速飞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也很清楚发出警告的伙伴与自己的差距究竟有多远。在自己的判断与对方的判断之间，自由佣兵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更强的那一个。
　　相信奇洛维尔的人并不止尼科莱一个。
　　那个黑甲骑士——他看起来似乎是个领头的——做出了一个手势，数名骑士掉转了马头，策马向着微风娜塔号飞奔而去。

　　林德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了解奇洛维尔的。在察觉到那声尾音上挑的警告中所蕴含的愉悦后，尽管他还毫无感知，但他却立刻明白大约有什么麻烦事要发生了。
　　“麻烦”这个形容词当然是对于船上的人们而言。而从富有探知欲的学者角度看来，不管即将发生的是什么，那显然都是值得好好观察研究一番的。
　　“回船舱里。”他用命令的口吻对还停留在甲板上的水手们说道，“你们最好听我的，因为我是个魔法师。”
　　水手们面面相觑，对于是否应该听这个年轻人的命令，他们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在尼科莱拔出匕首对他们璀璨一笑之后，他们就逃命一般地奔向了船舱的入口。
　　没一会儿，骑士们也全都集中到了甲板上。
　　林德采取了行动。
　　虽然有时候会干出缺乏常识的事，但他并不是个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就会将别人陷于危险的人。微风娜塔号搭载的人可不算少，他知道自己得做些什么以保证人类们的安全。然而此刻周围的见证者太多，巡海骑士中也许存在拥有魔法天赋的人，他并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露出马脚。
　　旅行者决定选择一个符合“林德·深渊·雷克”身份的魔法。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那些魔法书籍，在黑暗魔法中挑选了一个合适的。
　　曾经感受过正牌林德·雷克施法时产生的黑暗气息，他略微尝试几下之后，成功制造出了符合这个位面规则的黑暗力量来。
　　巨大的黑魔法法阵包裹住了整艘微风娜塔号。
　　尼科莱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被一片浓重的黑暗包围了。但那只是异常短暂的一瞬间，光明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视线中。如果不是知道身边人的“身份”，他也许会怀疑刚刚自己只是因为运动过度而眩晕了一下。
　　就如同林德的猜测一般，骑士中果然有懂得魔法的人。
　　“……黑暗魔法？”
　　有人发出了质问，那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
　　尼科莱皱了皱眉头。他知道黑暗系魔法师在中层世界风评不怎么好，但林德是他的朋友，虽然对方曾经把他弄晕而且还强迫他泄露了保密内容……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自己的朋友。
　　“有意见吗？”佣兵带着甜美的笑容，用挑衅的语气问道，“这种时候还死抱着对黑暗魔法的成见，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
　　之前说话的人不屑地回答道：“害死？你在开玩笑吗？难道就因为你同伴的一声嚎叫，我们就会遇到什么生命危险不成？你得知道，黑暗魔法可不是一个正直的人该做出的选择，那种邪恶的……”
　　一只覆盖着黑甲的手臂挡在了他的面前，骑士的话语迅速消了音。
　　领头的黑甲骑士对部下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停止争吵。然后他转向林德与尼科莱，脱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或者更大点儿。那头深红色的短发看起来十分柔软服帖，苍白的脸孔是一种纯男性的硬朗。
　　他脸上带着歉意，冲两人温和地笑了笑。
　　尼科莱“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那人：“别以为你长得帅又笑得好看，就可以让我当做没听见——”还没说完，林德就把他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并用手指在佣兵的手臂上迅速写了一串字母。
　　——「他不能说话。」
　　尼科莱不知道林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这位美青年显然还有点儿人性——他十分干脆地选择了闭嘴。
　　林德从骑士琥珀色的眼中看到了疑问，他简单地解释道：“这个魔法能干扰敌人的感知，使其不能确定我们的正确位置。”
　　那人点了点头。他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一行银色微光凝成的文字出现在了空气中。
　　「我为我同伴的无礼向您道歉，先生。我是巡海骑士团黎明小队的队长，伯格·瑞南恩斯。如您所见，我不能说话，只能这样跟人交流。」
　　林德看见那些文字很快变成光屑坠落了下去，在碰到甲板之前就熄灭在了空中。
　　“不用在意。我是黑暗魔法师林德·雷克，他是自由佣兵尼科莱·埃利耶。”他注视着一脸温柔笑容的骑士队长，“如果我没猜错，您刚刚使用的是神圣魔法？”
　　伯格·瑞南恩斯点了点头。他又在空中写了几排文字。
　　「我魔力不高，只能使用很简单的神圣魔法。不过请您放心，我对黑暗魔法并没有偏见；而且神殿与黑暗魔法之间的矛盾，对于我们巡海骑士团来说也并不重要。我们的目的只是护卫夜色海域的安全。请问您知道您的同伴为什么会忽然开口示警吗？」
　　“我想我知道，骑士先生。恐怕我们都被算计了。”林德用遗憾的语调说道，“我想，刚刚被解决掉的低等魔物们应该只是用来献祭的，目的大概是召唤更厉害的什么东西出来吧。比如……”
　　林德用手指着左上方，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个。”

　　没有人注意到它是怎么出现的。甚至，在林德出声提醒之前，大家根本没有意识到它在那儿。
　　那是个人型生物，就连体积也跟普通人类差不多大。它安静地漂浮在空中，皮肤是一种中规中矩的灰色。原本应当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模糊的起伏，根本看不出五官。一对破破烂烂的翅膀张在它身后，就好像是几根刺上被缠了蛛网一样。
　　林德皱起了眉头，发现自己无法分析这个怪物的属性。它就好像并不存在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气息——不管是活气或是死气。
　　“这是什么？”他在脑中问奇洛维尔。
　　“不知道。”翼魔的回答似乎有些迟疑，“这不是魔物。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德问道。他在查看是否只有奇洛维尔没有回到帆船上的时候，曾将周围的天空和海面都环视了一圈。那时，他才发现这个古怪的敌人已经漂浮在那儿了。
　　他确定翼魔比自己更早发现它。
　　“风停的那一瞬间。”奇洛维尔回答。
　　如果不是那阵本能的战栗，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那家伙是如何在空中逐渐成形的。毕竟它的出现是如此无声无息，在用视线捕捉到之前根本无法察觉。
　　尽管现在它只是漂浮在空中，毫无动作，但奇洛维尔身体的颤抖依然没有停止。
　　本能正不断提醒着他“危险”。
　　翼魔应对危险的方式，永远都只会是“抹消”，而并非“回避”。
　　他战意沸腾。
　　在甲板上所有人专注的凝视之中，奇洛维尔猛地动了起来。
　　看到了他这次攻击的动作，尼科莱才明白过来，即使是刚刚那场叫人佩服的屠戮，对于“凯利·达拉斯”来说，都并不是认真的。
　　一条冰柱平行于海面向着那灰色生物疾速延伸出去，黑发银甲的战士弯着腰，在那条仅有巴掌宽的冰柱上、犹如一闪而过般快速冲刺着。
　　在距离那生物还剩不到十米的时候，他跳了起来。
　　银色的长剑猛地挥舞出去，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劈向了那个对手。
　　在长剑接触到那生物的脑袋之前，对方的头忽然偏了偏，下一瞬间，奇洛维尔的剑下空空如也。
　　翼魔猛地收住了依然急速下坠的手腕。
　　他利用挥剑的惯性在空中迅速回身，长剑横向挥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但那家伙并不在他的身后。
　　一小股水箭从海面射出，在空中凝成拳头大的冰块。奇洛维尔足尖点着这一小块冰，在空中做了个优美的翻转。时间不长，但足够他观察周围的状况了。
　　他看到，那家伙正漂浮在微风娜塔号的正上方，低头注视着那艘三桅帆船。
　　翼魔反应了过来。
　　——尽管他是迎战而且攻击了的那一个，但那家伙的目标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