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飞扬》残梦余香

42、第六章下 幽鸣（4）

　　这日到了雷九仙所谓的“天帝的牧场”，诺布安那草原。一涓清澈的激流由西边云雾缭绕的理羌第一高峰希阿尔峰间流淌而出，当地人称休芦河，意为神之泉。神之泉由希阿尔峰顶的雪水而化，穿过高山上嶙峋巍峨的巨石，陪伴着山腰间白色的葶苈和粉色的点地梅，最后叮当欢快的落在山脚下的诺布安那草原，那连绵不绝的绿色草甸，像一块碧绿的毡毯，斜斜的展在众人的面前。休芦河逐渐变宽，逐渐轻缓，河滩边茂盛的高大蒿草被风翻起一片片的绿浪。迎风飘来阵阵青草与花香混杂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众人缓蹄漫步，享受着这博大宏伟又娇艳温馨的“天帝的牧场”。
　　晌午时分，素馨和洛绒架灶煮了些奶茶，烤上一只肥硕的羊腿，再加上一些腌制风干的肉干，通通是雷九仙花言巧语“骗”来的。雷八音嚷嚷着不吃，结果看着大家吃得很香，意念不动，肚子里的馋虫倒是先动了。洛绒偷偷塞给他一块风干的马肉，他猛的塞在嘴里，扭过头去大嚼。众人看得都是心中暗笑。
　　雷八音突然扭过头，用手臂碰碰洛绒，说道：“引魂的幡队！”他嘴里的东西还未嚼干净，又着急说话，喷出了一些不明杂物，落在洛绒的身上。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忙囫囵吞下嘴里的东西，低头道：“洛姑娘，真是对不住！”
　　洛绒笑道：“雷大叔又不是有意的。”说着掏出手帕先去擦了他雪白胡子上的残渣，才来擦自己的衣服。雷八音看着洛绒，突然哀哀的哭了起来，素馨笑道：“多大人了，哭什么？”
　　雷八音哭道：“凭啥死老九就摊上这么个儿媳？我要有儿子，偏要跟他抢不可！”
　　雷九仙哈哈大笑，真是畅快淋漓，拉过邝鹏，道：“即便是你有儿子，又怎比得上我儿子……”
　　邝鹏挣开他的手，冲着洛绒道：“大叔跟你说的是那边有一队引魂的幡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足有百十来人，男女老幼一色的麻布扎头，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白色长棍，绑着各色的布条，在手中不停的上下左右晃动。口中唱得有词，虽然语言不通，但曲调中的悲怆之意回旋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想跟上去看看吗？”洛绒回头看着说话的邝鹏，点点头。邝鹏跟雷九仙打个招呼，“我和洛姑娘过去看看。”却不骑马，两个人一溜小跑撵着幡队去了。
　　雷九仙笑道，“傻小子有点开窍了。”转眼看到雷八音的脸上似乎隐隐有笑意，也不管他是不是嘲笑，直接一脚重重踢在他的小腿上，“第一脚，替乖儿媳踢的，喷的那叫什么东西，脏死了！也就是乖儿媳贤惠，不然早躲你远远的！第二脚，替我儿子踢的，早说让乖儿媳忘了那个什么菜公子，饭公子的，就你认识引魂幡不成？”
　　雷八音早收了眼泪，自然不能让他白踢，骂道：“死老九，给你儿媳提鞋都不配！”两个人四只脚又斗了起来。雷九仙一脚勾到，雷八音一屁股坐倒，估计摔得不轻，只见他跳将起来，胡子都竖着，虎虎生风的冲了过来，“死老九，你还厉害了！”这边打作一团，鼎瑛和素馨早已司空见怪，由得他们打去，并不拉架。

　　洛绒和邝鹏追了过去，静静跟着那幡队，幡队中的理羌人自顾自唱着，并不理会他们。待到一曲结束，众人歇口气的空隙，邝鹏赶到幡队的头领跟前，竟然同他用理羌话对谈了起来。洛绒从不知邝鹏原来是会说理羌话的，只见邝鹏回过头来，道：“我请他们为蔡公子祈福，他们同意了。一会儿到了诺布安那草原的西界，他们会连着举行两个仪式，一个是为了这趟引魂的事主，一个为蔡公子。”
　　越向西行，希阿尔峰的雪顶和高山草甸就越加的清晰，神之泉像条白练自天而降，在艳阳的光芒下闪着金光。峰前的巨大湖泊，幽绿深邃，像一块上好的碧玉静静的陪在希阿尔峰脚下。幡队停在湖边不远处，歌声大作，回荡在山间，空灵悠远。
　　专门引魂的几个男子拿出一管细长的法号，鼓气吹响，呜呜的低鸣声直冲云霄。这神秘苍凉的乐声，仿佛真的在与天地间消逝的魂灵对话，生者对死者离去的悲哀，对死者来世的祝福，没有保留的激荡在长长的铜管里，夹裹着清风，天界中的他会听到吧？
　　写着蔡延胜名字的字条在扁圆形状的铜碗里卷着轻烟消散，引魂人将香蒿的粉洒在铜碗四周，洒在拜倒在铜碗前的洛绒和邝鹏身前，这诱人的芬芳是否意味这死后那花草不败，四季如春的极乐世界呢？
　　邝鹏谢过引魂人和事主的成全，塞给他们一大块银子，那引魂人领了，可死者的遗孀说什么也不受，不停的摆手，不停的拒绝，邝鹏也没有法子，只好作罢。
　　邝鹏和洛绒两人顺着原路返回，洛绒道：“邝大人，多谢你帮忙，那银子我会还你的。”邝鹏道：“都怪我给你惹了这许多麻烦，你才不能在京城祭拜蔡公子，这就算我的赔罪吧。”洛绒忙道：“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雷二叔自作主张，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气他了。这一路上，我很开心，今天能用这种异域的风俗拜祭大少爷，相信他也会会心一笑吧。反正，我在他心里就是那么古怪，索性古怪到底好了。”
　　洛绒轻轻笑了，邝鹏道：“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不幸，你，会不会嫁给他呢？”
　　洛绒一愣，低头想着问题的答案，却是“不知道”三字，她也在心中问着自己，若不是因为大少爷死了，她会不会待他有所不同？会不会被他感动？会不会爱上他呢？
　　她摇摇头，“我就是现在说我会嫁他又能怎样呢？他毕竟还是死了，而我还要继续活下去。”她慢慢走着，邝鹏却驻足在她身后，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她毕竟还是死了，而我还要继续活下去……”

　　身旁一阵驼铃声响，打断了邝鹏的低语，几匹高大的骆驼载着几位戴着金色面纱的女子缓缓走来，她们身后还有数个骑着高头白马的男子随行。这群人的目光都聚在洛绒身上，神情古怪。
　　雷九仙几个骑着马见到洛绒和邝鹏，忙迎了上来，正要说话，也发现了那伙人的怪异表现，鼎瑛见他们目不转睛，不停的打量着洛绒，怪道：“洛姑娘怎么了吗？”
　　后队的一个男子奔到一个女子驾前，那女子的面纱两侧垂着长长的珠链，清一色的紫珠，在日光下镀上一圈美丽的华彩，显得高贵神秘。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二人又看了看洛绒，这才带着队伍慢慢走了。

　　傍晚时分，风云突变，几个时辰前还明媚秀美的草原，猛然间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落。天地间雾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个人骑着马，反正前方同样也在下雨，又何须纵马奔驰？他们缓缓在雨中行走，把那些厚袍都套在洛绒身上，其余人都是练家子，也不觉寒冷，倒是惬意悠闲得很。
　　这雨下了半晌，慢慢的停了，西方一抹金色的残阳，美不胜收。
　　雷九仙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叫道：“我说看着那几个女子邪门，原来如此！”
　　鼎瑛跟他混得熟了，也常开他玩笑，“雷二叔，那几个女子不过是匆匆过客，就能让你看出邪门来，真是了不得！”
　　雷九仙嘻嘻笑着，“说出来你们也会吓上一跳，那几个骑着骆驼的女子，你们可知她们是什么来路？”
　　邝鹏沉吟道：“骆驼在西域很是常见，倒是她们的面纱十分特别……”
　　鼎瑛也道，“的确，面纱旁垂着紫珠的那个，似乎是他们的头领，看起来像个小姑娘，照雷二叔说的，难道是什么边远门派的人物？”
　　雷九仙摇头道：“你们没有见到，这伙人中尊者骑乘骆驼，骆驼身上金光闪闪，连铃铛都是金制的……”
　　鼎瑛和邝鹏猛地想到，同声叫道：“仙遥国？”
　　雷九仙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我看她们骑的骆驼很是不凡，都快赶上两匹马那么高了，我虽走南闯北，也没见过如此威风的骆驼。所以我估计，她们不仅仅是仙遥国人这么简单，那个紫珠小姑娘很可能是仙遥国的贵族！”
　　素馨忙问：“仙遥国？难道是那个坐落在一片茫茫沙漠上的绿洲之国？听说那儿盛产黄金，富有得很！”
　　细想之下大家都觉得雷九仙的推断的确有些道理，雷九仙拍着鼎瑛的肩膀道：“小兄弟，这小姑娘要得！那可是仙遥国贵人啊，连嫁妆都是一车一车的金子！”
　　鼎瑛笑道：“雷二叔，仙遥国虽然没说禁止与外族通婚，但从没听说哪个外族人能娶到仙遥国的贵族……”
　　雷九仙微笑道：“年轻人，凡事没有不可能，只看你毅力有没有那么强了。嘿嘿，等下次再见这些美貌财神爷，二叔教你……”眼前猛地金光一闪，他愣了一愣，“前边莫不是有金子？”
　　雷八音笑道：“你那双呆眼，看狗屎都能说成金子。”正说着，他也觉得远远的前方有些古怪，二人打个眼色，腿上一夹，嗖的冲了过去。
　　众人只好拍马跟上，竟然就是刚刚提到的那伙仙遥国人，此时却无比狼狈。一个头戴金纱的女子右边小臂被人用利器砍断了，雷八音正在替她止血；而雷九仙手指飞动，正帮一个断腿男子减轻疼痛。他一边帮忙，一边试着用各种他知道的语言同那几个伤者交流，可惜完全鸡同鸭讲。而没有受伤的几个男子却持剑挡在雷九仙和雷八音跟前，不让他们再向前一步。
　　雷八音骂道：“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动了善心，这伙儿龟崽子还不领情，老九，咱们走！”
　　雷九仙也对仙遥国人这番防备很是不满，冷冷哼了一声，骑上马与邝鹏四个汇合，正要离开，只听那些个仙遥国人突然放声大哭，统统跪在地上，上身伏地，大声叫着，“安诺拉，安诺拉……”
　　听着“安诺拉”三个字，洛绒猛地一惊，回首望去，他们围跪着的，似乎就是那个紫珠小姑娘。
　　雷九仙呆了半晌，嘟囔道：“哎，真是邪门，还没等着老子大显身手呢，这小姑娘怎么就死翘翘了？”
　　素馨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说得出这话，简直没有良心！”
　　雷九仙笑道：“唉，你们女人就是爱人哀己哀，我又不认识这小姑娘，她死不死关我屁事？”
　　只见晌午时同她说话的那个男子将她双手交握在胸前，正好让开她的脸庞，雷九仙这边六个人都是“哎……”的一声，齐齐看向洛绒，因为那位芳魂飘散的仙遥国贵人，长得竟与洛绒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