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七章 才会相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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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铎眯着眼嗅了半天茶香，慢慢挤出一腔感慨，“鲁鹤其人，从前便与姑父不睦。不得不说咱朝堂上这位皇帝陛下，极善用人之术。当日姑父新丧，他偏是提了这位惯于与姑父较劲的鲁帅。而理由也有些道理，忧之越重，往往断判偏颇，易感情用事。鲁鹤转身便奉送一场大胜，威信大涨，也均衡了军中的力量。刘世伯本就不愿宪霆表兄历险，鲁帅自然顺水推舟。兵丁做起不大可能，但也绝不会重用他。是他耐得住被冷落，或者灰心而去，可不好猜测了。”
洛绒虽然不知道鲁鹤究竟什么样人，但却并不赞同他那最后一句，“无论蛰伏多久，他都不会放弃夺回阿克那山的愿望。他，绝不是个会向现实低头的人。而且按你所描述的那位皇帝陛下，该不会因为放纵党派之争，错过他这样杰出的将才。”
何敬铎挑眉看她，“他卸甲归田，或者呆在不大危险的后方，对你而言，不是个更好的境况吗？”
洛绒摇头，“他，夺回阿克那山，然后卸甲归田，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结局。”
“夺回阿克那山，即使天时地利人和，也要若干年时光，你就这样等着？”
洛绒没有答案。“等这个字，太虚幻了，我不喜欢。就像我被你骗上来喝茶，却能等到什么？因为，他，根本不会为我留下什么话。”
何敬铎笑得那么纯净，那么至诚，却默认了她的话，“我，很羡慕宪霆表兄。”
她白他一眼，仰头干了杯中的残茶，连茶叶都倒进嘴里，每咬一下，都觉得心中又苦涩了几分。她索性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走啦！”便走下楼梯，扬长而去。
她低着头，悄悄顺着街边缓行。心里空空的，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想刻意的想些什么，只觉得这样慢慢的走走就好。可偏偏有人不想给她清静，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身边，杏花扬起帘子，叫道：“聆思！”
车内大夫人沉声道：“叫她上车！”
她没有办法，只好乖乖上车，大夫人一脸阴郁，冷冷的瞟她一眼。
“大夫人……”
“出来会表哥？”她说得酸溜溜的，眼神中一缕寒光射了过来。“既然这样，早早嫁了表哥，不是更好？这个我可以替你作主，不就是远香酒楼的小打杂吗？配你还是不赖的。”她既然知道她见了殷文，不可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却偏偏故意要这样说。
大夫人本以为这番讥讽会激怒她，却见她完全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多谢大夫人。奴婢的事还是不劳大夫人费心。大夫人尽可放心，再过几日，奴婢就会离开蔡府，不会再在大夫人面前碍眼。”
大夫人疑惑的看着她，“你……”
洛绒道：“奴婢将要远行，而且不会再回蔡府。这事大少爷不知道，奴婢也觉得没必要让大少爷知道，大夫人，您说呢？”
大夫人看她一眼，仿佛很是不相信她的话，杏花悄悄道：“夫人，快到了。”
“停车！”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她，“你下车吧，我还要到谛慧庵去。沿着街往西走就回到利人市了。”
她点头，下了车，杏花轻轻合上车帘，马车继续东行。
大夫人要去的，却不是谛慧庵。而是东城一处民宅。一个总角丫头开了门，叫道：“姑母到了！姑母好！”大夫人不耐烦的点了下头，扔出一块碎银子，匆匆走到正屋。三间土坯房，住着大夫人的弟弟侯言立一家五口。
大夫人本姓侯，少时家境艰难，便被父亲卖到了平州董家做丫鬟，后来跟着董家三小姐一同嫁到了上京蔡家。她从前也是个知乖懂事的，董家小姐身体不好，进门几年也不见有孕，便在蔡老太爷的不满下让蔡立忠纳了两个丫鬟做妾，其中一个便是她。蔡延胜和蔡延兴让她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而董氏诞下蔡雅后缠绵病榻，也给了她很好的机会。后来董氏病重不治，她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扶了正。
做了蔡家夫人，当时卖了她的家人也就贴了过来。她虽气恼记恨，倒也不能绝情不帮。这些年父亲去世，只剩下弟弟。虽然侯氏时不时的想办法接济他，可侯言立游手好闲，酒肉朋友不少，多少银子进了这酒囊饭袋也谈不上多。
一个矮小的猥琐男子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姐，你来了！”说着引她进了屋内，关上屋门，一副密谈的架势。
大夫人“哼”了一声，坐上上首，“急急的请我来！又欠了人家多少银子，说来听听！”
侯言立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姐，你也太瞧不起你弟弟我了！我最近可是跟朋友做了笔大生意，赶明儿在你们蔡府旁边盖个更气派的宅子，省着那蔡老头狗眼看人低。”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快说！府里的事多得很，哪有功夫跟你这儿磨牙！”
侯言立笑道：“姐，我今天找姐姐来，是给姐姐分忧的。姐姐这眉头皱得多了，有什么愁心事，说来给我听，我定会帮你解决！”
大夫人起身道：“不听你混说，我走了！”
侯言立笑道：“姐，延胜最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大夫人欲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侯言立慢条斯理的道：“姐，你看你，从来都不信我的话。昨天我跟朋友聊起姐，他是命相上的高手，一眼看出姐你最近有个煞星扰乱，不可不防！”
听他说得诡异，大夫人疑他装神弄鬼，“哼，胡说八道！”
侯言立笑道：“嘿嘿，就知道姐不信我。他还说，煞星说得凶狠，却是位小小年纪的女子，如今虽然身份低微，将来不可限量！”他边说边眯着鼠目，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果然被吓住了，脱口而出，“他还说什么了？”
“若是能趁着机会去了这煞星，延胜自然能飞黄腾达，姐你自然也富贵荣华。”
“那要是去不了呢？”大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信了几成。
侯言立笑道：“这个要问姐自己了。若是延胜娶了她，姐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喽！”
这一句话说中了大夫人的心事。那个小丫头虽然不过是个婢女，但是言辞犀利，头脑清楚，性格刚硬，兼且是刘凯诗那边的人，若是真的做了延胜的媳妇，自己这个婆婆根本吃不到一点甜头！“那，怎么个去法？”
明日便是明珠公主起驾之日。洛绒和清意斋一干姐妹们道别。她们都知道她的打算，短期内定然是不会回上京的。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都是哭得泪人一般。看得蔡延强这个小男子汉不耐烦起来，拉着枝儿说怎么还没哭够，他还要她们陪着蹴鞠呢！洛绒抱着他，亲了亲，更是大大不满，说是眼泪鼻涕的弄脏了他。还好有他插科打诨，姐妹们才笑了起来，送着洛绒出了门。跟在刘凯诗身后出了清意斋，回首望着墙内探出的一片绿意，更增伤感。忙回过头去，赶到刘凯诗跟前，听她笑着说，“你要是悔了，现在说还赶得及。”
刘凯诗把她送到萧府门口，也不废话，只是二字“珍重”，便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上了车继续向北，去陵王府给明珠送行。
时隔数年，她终于又被龚厉让进了小门，只觉得恍如隔世。“龚伯伯，别来无恙。”
龚厉向她一躬身，淡淡一笑，“绒姑娘。”
她对萧府熟悉得很，龚厉也知道她定然是想自己走走的，便手臂一伸，让她随意。她感激地向龚厉一拜，便慢慢踱向萧宪霆那种了不少丁香的小院。此时丁香已谢，遗满地的残香，随风簌簌轻舞。洛绒顺着花瓣舞的轨迹向前看去，那高傲的飞檐下，那熟悉的红漆木门竟然，是开着的！
霎时，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微红着脸，只是怔怔站着，身周万物似通通静止。刘凯诗，何敬铎，他们都是在骗她吗？跟她开玩笑？想给她个惊喜？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敢向前。她盼着，她怕着……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暗处慢慢走来，停在洒着阳光的门口。
她三分失望，果然，不是他。
另七分惊奇，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眼中深邃的幽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倏忽闪过一道亮芒，又缓缓淡去，汇成一丝温和的笑意，“是你。”
怨不得那些动漫的声优也可以红透半边天，极品的声音果然也有着抵挡不住的魔力。
随声而出的，是拿着一卷画轴的萧宪云。“阿绒来了！这位是保义郎邝大人，这位是洛绒……”
邝大人？
他，便是那位邝大人？
她总算明白，聆弦和枝儿为什么会因为他们两个辩得那么激烈了。他，原来就是他。
倒是没有想到，这两位情敌，竟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着想着，竟然就叨咕出来了，洛绒很有把自己的嘴巴粘上的冲动。
萧宪云回答的她，“邝大人是这次和亲的护卫首领，刚刚商量到青州山区路线，想起宪霆曾有画过北六州的详图，便一起过来参详。阿绒也同去，是宪云的随侍。”他回答了两人嘴上心中的疑问，也抛出了自己的，“你们，似乎识得？”
洛绒看着邝鹏，邝鹏也看着她，相视一笑，几乎同时“嗯”了一声。
萧宪云笑得越发灿烂，“世事就是这般的巧。”
三人都笑着，却不知笑容的背后是怎样复杂的心思……
“卯时！送明珠公主启程！”太监尖尖的嗓音宣告着明珠公主前方的命运。皇城的正南门——嵩阳门轰隆隆的大开，穿着乌金铠甲的邝鹏，引着一队着装整齐威武的骑兵侍卫前方开道，接着四队朱红宫装的宫女列队排在嵩阳门内。四匹的玉辇终于缓缓驶出，隔着金色的纱帘，明珠公主一身大红的嫁袍，沉静的坐在辇中，没有悲恸，也没有欢喜，只是沉默。辇后随出数辆大车，红色顶盖，车旁挂着金色的流苏，是她的嫁妆。
按照战时各国和亲的惯例，南暄的两千护卫军护送公主至边境，昌珠派十数人的使节团交换公文；到了昌珠以后，再由昌珠的护卫交接公主的玉辇和嫁妆。踏入对方国土的，都只是少数的文官使节。
玉辇停在嵩阳门外，玉辇上的宫女扶着明珠缓缓下辇，遥遥对着宫内行礼。政兴殿前，数人凝目送行。正中是位眉目慈和，头发银白的老夫人，被着黄色龙袍的皇帝和紫袍的陵王爷一左一右扶住，正一脸悲戚地向公主这个方向挥手。明珠公主喃喃低语，“皇祖母保重，珠儿走了！”
她再次上辇，辇车动，车后数辆辎车，毡车也跟着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隆隆的车轮声，带着明珠公主远别了故土。
隆隆的车轮声，也为洛绒第一次上京之行画上了句号。
黄昏时分，一行人投宿在青云镇的仙来客栈。客栈中早已安排妥当，除了伙计掌柜，没有任何客人。女眷们先批下车，住到后院去。洛绒她们抱着细软安排妥当，回来便见主子们也都下了车。萧宪云那句“世事就是这般的巧”真是一点都没说错。按惯例这种真正皇族公主的和亲，都要有几位名门贵女随行，为公主一路解闷消愁。这次一位是明珠公主的胞妹朝阳郡主，另一位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万家二小姐万宁洁。
此时，万宁洁站在丰润大方的明珠公主和一团稚气蛮憨的朝阳郡主身旁，一身淡粉色的叠褶长裙，白色的长穗短衫，神色沉静，长长的睫毛笼在如烟的眼眸上，如一池幽水。她在公主跟前，不像杏园那样的孤傲，神色虽然一贯带着股冷气，但配上淡淡的笑容，倒是又俏丽了些。
洛绒正偷偷的打量着她，她突然间也微转过头来，向洛绒深深一瞥。洛绒忙移开目光，低首做事。可便是目光这一刹的交汇，洛绒似乎便已感受到其中善意寥寥，反倒充满了试探和敌意。
这分神的工夫，转头便见疏梅不知从何处抱了一个硕大的盒子过来。洛绒忙过去帮忙，两人抬上了厢房，疏梅道：“打开瞧瞧吧，这是蔡夫人嘱咐我家少爷带来的，说是出了京就交给你。”
洛绒一听是刘凯诗给自己的，又瞧那盒子的样子，心中便已猜到。果然打开是把琵琶。上好的花梨木，透着清晰秀美的纹路，弦的韧性十足，轻轻一滑，发出悦耳的音符。正要握住琶头把琵琶拿出来，瞧见盒边的缝隙中露出纸的一角，抽出一看。
“悲白木之碎，体琴主之伤。借陋物无华，扬仙乐真声。”
正是蔡延胜端正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七章 才会相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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