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飞扬》残梦余香

11、第五章 举国之丧（下）

　　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好消息一个个传来。
　　幽州失去了萧毅的将兵在新任主帅鲁鹤的率领下，哀兵出击，打了两个胜仗，朝廷和百姓惶恐的心算是稍微平复了一些。
　　跟着，十月末的时候，都辇国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左贤王轩辕图伽起兵造反，以雷霆之势占了都辇皇庭，改朝换代。
　　在都辇国这样的局势下，长年受都辇左右的昌珠、理羌和东北十国纷纷遣使来南暄朝觐，以示交好。
　　突然之间，京城中浓重的哀伤被一个个新鲜的希望冲淡了，人们都在对和平的希冀中慢慢恢复着正常的生活。
　　这些却让她心中更是难受，估计他的心也是一样。轩辕图伽的反叛预谋多时，已是箭在弦上，不然也不会在萧毅身死这样一个对都辇绝好的时机下贸然行动，反倒帮了南暄。
　　明明马上就将迎来短暂的和平，明明马上就可以看得到父母团聚的一天，却阴差阳错的全部都失去了。

　　萧毅与夫人同葬之日，已是十一月中。南暄皇帝下诏行国丧，并亲在左臂缠白带恸失国之栋梁。一时之间，南暄无论老幼妇孺，人人臂缠白带。灵车所过数十里长路，无数百姓白衣夹道相送。
　　洛绒和殷文他们挤在人群之中，只闻得鼓声震天，哭声哀哀，只看到灵幡过影，根本看不到灵柩。人群不停的涌动，追随着雪白的漫天纸花，幽远的送魂铃声。萧毅的威信为人，战绩功德；萧夫人的痴情刚烈，造就了南暄国前所未有的送行队伍。灵车过处，送灵的人越聚越多，拥着向上京城郊东北的萧家祖坟走去。

　　在这样庞大的队伍中，洛绒和殷家兄弟他们走散了。她人小腿短，心中的哀恸似乎阻碍了她神速的发挥，虽然送灵的队伍走得很慢，她还是渐渐被落到了后面。出了朱雀门，再拐向西北，走上略有起伏的丘陵地带，她被越落越远，最后只能沿着纸片铺就的痕迹，循着前方的声音才没有迷路。她昨晚几乎没睡，早上什么都没吃，眼前渐渐恍惚，冬日正午的暖阳仿佛也毒辣起来。她仍旧坚持走着，坚持要送别萧毅夫妇，坚持要瞧一眼萧宪霆才能安心。
　　她踉跄的走着，只听身后马蹄车轮声响。一个男子的声音嚷道，“让让！让让！”身旁和她一样的老弱病残忙向旁边让开。亚玫走在路的正中，回头去瞧，被炫目的阳光闪了眼睛，跌坐在了地上。
　　她恍惚中听到在马的长嘶声中，车子停了下来。车帘被一只在阳光下更显纤白的手扬起，“撞了人了？”声音极是甜美动听。她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少女跳下马车来，十二三岁年纪，一身白衣，头上左右各梳一个团髻，团髻上各缚一条垂肩的白色丝带，带随风动，有一种飘逸灵动之美。
　　“万九，帮忙把这个孩子……”
　　洛绒最后的意识是听到了她这样唤那个车夫，原来是万家的小姐，怪不得看着这么养眼……

　　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醒来的时候仍旧颠簸在车上。她睁开眼，望着车内垂着的雪白细纱，随着路面的上上下下有节奏的舞动着。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醒了，她腾地坐了起来。对面正是那个团髻少女，向她看了一眼，“你也是要去萧家坟上吧？”
　　她忙点头，团髻女孩递给她一杯水，又望向窗外，“前面人太多了，我们绕过去。刚刚险些撞了你，很是过意不去，就带你一起过去如何？”
　　洛绒刚要说谢谢，就听到身旁一阵嘶哑的咳嗽声，这才发现车厢后面的角落里侧坐着另一个少女，同样的白衣，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掩着口。她感应到亚玫的目光，微抬起头来。

　　洛绒一瞥之间，心咯噔一下猛跳。
　　那是一种段誉见到李沧海玉像时的激动，一种惊为天人的讶异。她右小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似乎颇为不便，略有些懒散和哀伤的倚在车厢上。一头漆黑的发如瀑布般垂下，不必加任何的修饰。她白皙如玉的面颊上，因为伤心哭泣的微微酡红，像极了那种现代卖得极贵的SD娃娃，漂亮干净，目光中透着超乎年龄的忧郁。
　　她，就是万宁洁吧？

　　她咳嗽了一会儿，接过团髻少女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又咳了起来。听她咳嗽的声音，倒是很表浅，可能就是火气闹的咽喉炎。她慢慢平静了下来，美目向窗外一瞥，“前面该向右拐了。”听起来这咽喉炎还挺重，嗓子哑得厉害。
　　不过，万宁洁怎么会对萧家这么熟稔？竟连萧家祖坟的路都这么清楚？
　　而且，怎么也没听佟乐说万家两位小姐到了上京啊？也许，她们早就低调秘密的来了，只是没人知道而已。而这里的路也许她们也早就跟着萧宪云来过……
　　她禁不住偷偷瞥着万宁洁，这个假想敌比她想象中，竟还美了几分……

　　皇上派遣禁军帮忙守住了萧家祖坟的四周，百姓们被拦在了包围圈之外，毕竟地方有限。她们的车倒是没有费什么话，直接就被放行了。洛绒暗道自己若不是搭上了万家的顺风车，估计只能远远挤在人群之后，根本来不到近处。
　　车停了下来，团髻少女抢先跳下了车，洛绒刚要跟在她身后下车，就听到了龚无声的声音，“侯爷不是嘱咐路上慢些，不急的吗？”
　　她正瞧见团髻少女狠敲了龚无声的头一下，“啰嗦！快去抬人！”
　　她看得目瞪口呆，万家小姐果然不凡，这么泼辣直接！

　　龚无声揉着被打痛的头，瞪了她一眼，“总是改不了打人！”
　　团髻少女扬手又要再打，龚无声已经看到了洛绒，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洛绒！你怎么……”团髻少女收手跑开了几步，“路上碰到的。”洛绒的目光随着她两个发髻上丝带的飘荡，看到了萧宪云。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有种十分自然熟稔的感觉，仿佛很久的老朋友了。怪不得，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万家的婚事……
　　他，跪在哥哥的身边，微垂着头，大半张脸掩在长长的首绖中。

　　她无数次的想象过他们重逢时的情景，却从没想到，也绝不希望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嘴角比从前抿得更紧，身子巍然不动，像一尊雕塑。没有抽泣，甚至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泪水，他的目光下倾四十五度胶着在纸钱纷飞的地面。他用表面的坚强隐去了真实的心，却让她有一种更强烈的怜惜和痛楚。
　　新坟之旁，栽着几株已然脱净了今年的繁华，萧索的等着春天的玉兰。那是萧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花。
　　她望着那枝条瑟缩的玉兰，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他们在生机勃勃的春日重逢，他由盛放的玉兰树下走来，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个画面？

　　花开花落，花再开又落，花三开又落……年年相似，岁岁不同。
　　天和九年初春，遥遥望着萧毅夫妇坟旁的玉兰，生机勃勃地绽放着春日的纯美。时光飞逝，那个喜欢站在玉兰树下出神的女子已经入土三年有余。
　　她终于留在钟爱的夫君身侧，再不分离了。
　　她弥留在这个世界的遗憾、痛楚和忧伤，也随着岁月的荡涤，渐渐淡去。

　　将满九岁的洛绒，已经懒着计算自己转眼奔三那实际年龄的周亚玫，正站在萧家守陵人的院子中，把手中的食盒递给龚无声，“这可是你徒弟亲手做的，孝敬师傅吃的。虽然师傅这些年只是随手拍过徒弟的头，不痛不痒的教导过‘这样很好’此类毫不负责的话，一招有用的也没有教过，徒弟那个老好人可是从来没忘记过几日的师徒名分。”当年在西景村龚无声带着他们疯玩的时候，曾经很无耻地骗过殷文几个拜师的响头。
　　龚无声瞪着亚玫，“这些话是阿文说的？”
　　旁边的龚无闻少见的插口，“自然不是。”表达出对殷文的绝对信任，和对她的深刻认识。这个龚无闻，几个月可以不说一句话，这会儿倒是开腔了！当时龚无声总是叫他哑巴弟弟哑巴弟弟的，整得她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吓了一跳。都是外号惹的祸。
　　龚无声随着点头道，“我说也是，我那徒弟可是好人，都是你这张可恶的嘴巴胡说。”
　　洛绒作势要取回食盒，“本来的嘛！每次我来阿文都惦念着做点什么给你们送来，师傅师傅叫得可亲。你有没有一次惦念过拿一本武林秘笈，让我带回去给他修炼？都欺负他老实，我替他说句公道话，就是可恶了！”
　　龚无声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紧握了食盒的把手，嗫嚅了半天，才又冒出一句，“他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她轻笑着放开了食盒，自然赞同殷文能找到远香酒楼这么个地方，做自己热衷的事，绝对是幸运，真的挺好。
　　龚无声已迫不及待的掏了一块芙蓉糕，一边大嚼一边赞叹，“阿文这小子，怎么连点心都做得这么有样有味了！”
　　龚无闻也“嗯嗯”直点头，别看他不爱说话，论起吃来跟龚无声绝对是亲兄弟。
　　“说来你那个什么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龚无声嘴里塞了一堆的东西，还忘不了精神食粮。
　　她愣是篡改金老先生的设计，把黄蓉说成是黄贤弟的妹妹，因为黄贤弟赏识傻郭靖的憨实，介绍给妹妹。可是后来黄贤弟的出场越发等于零，偏偏龚无声神经大条归大条，可还总是惦念着黄贤弟如何。闹得她极是害怕露馅，堵漏堵得胆战心惊。幸好酒楼全年无休，自己就早上偷溜这么一会儿，也就好好的成了拖戏的借口。
　　她嘴上应承着，“改日跟我们掌柜的求个假……”却见龚家两位兄弟双手并用，吃得不亦乐乎，急忙抄手去抢食盒，“你们两个慢点！那还有其他人的份啊！阿文特别还说静儿姐姐上次爱吃桃花饼，这可是寻的曲江边上最香的粉桃，特地做给她的。让你们给她带回去呢。”
　　不说还好，龚无声一听立刻捡了一块桃花饼填在嘴里，看到亚玫一脸气愤，还理直气壮的，“桃花……桃花饼……可不能给静儿吃呢……她那哪是爱吃，那是想嫁人了。由她嫁了人去，难不成我们几个大男人自己洗衣做饭？”
　　她气愤的打开龚无闻也伸向桃花饼的手，“过分自私了吧，两位！”

　　龚无闻摇着被打痛了的手，急道：“很痛！你还真打！”
　　她瞪着眼道：“你们还真抢呢！还怨我打得疼！两个大男人跟静儿姐姐抢，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哎，我可是头一次见龚二哥被人骂呢！”遥遥飘来一个声音，听得洛绒立刻浑身僵硬，艰难转头，瞥到一抹白色的倩影翩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