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青紫]他年》【信仰

1、第 1 章

　　他年

　　慕容紫英从没有想过多了一个孩子之后居然能多出这么麻烦。

　　送走了特地从山下来跑来告状的七姑八婆，慕容紫英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发紧的额角。
　　他看了一眼屋外仰躺在树下带着一脸惬意的孩子，站起身出门。

　　这个不到九岁的孩子叫做云天青。
　　名字不是他取的，是孩子已故的双亲所取。
　　遇到这个孩子全是意外，他惊讶于缘分之说在他身上实现，并将失去双亲的云天青带在身边。
　　他教云天青读书习字练剑练武，但是云天青就是不肯叫他一声师父,总是鼓着腮帮子说，紫英就是紫英。

　　他站在云天青面前，阴影投在云天青身上，云天青倒也识趣，默默地站了起来一脸乖顺的样子，那双水灵灵圆溜溜的眸子还殷殷地望着他。
　　慕容紫英突然觉得额角更痛了。

　　“紫英……”云天青用小孩特有的委屈语气喊他，但是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天青，今日之事已不是初犯。”他皱起眉看着云天青，对方马上换上一副我知错的表情。
　　“不必我多说，你应知接下来当做什么。”慕容紫英眉川越发聚拢。
　　云天青就鼓起脸暗暗磨牙，居然跑到山上来告状，还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一并捅出来了。
　　下次定要……
　　结果慕容紫英的声音淡淡地飘来，带着不容抗拒的严厉，休要想报复之事。
　　云天青抬头用一双漆黑的眸殷殷地望着慕容紫英，但只换来慕容紫英皱着眉摇头的模样。

　　于是云天青幽幽站起往书房走去。
　　上次抄到第二排第三本。他将书抽出，开始抄写。
　　月升日落，烛火摇曳，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哪抗得住困意缠绵，不多时就爬在桌边睡过去了。慕容紫英这时方从门后走出，抱起云天青往居室里走。
　　云天青这孩子倒也好命，睡得死死的，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还知道找个舒服的姿势爬在慕容紫英臂弯里。
　　安置好云天青之后，慕容紫英回到书房，那盏小烛早已被夜风扑熄，银白的月光盈了一地。慕容紫英捡起落在地上的纸，见云天青的字写得随意，随意到有些张牙舞爪，眼眉就带上了些无奈的笑意。

　　想来这个云天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再小一些的时候老是自己到处跑，前些年的夏天里，竟是跑丢了一次。他到处寻找，心想莫不是被什么妖物掳了去。找了三日，终于在一个山涧里找到了。

　　一群狐妖花妖全在涧里泡水消暑，还是个肉团的云天青也在其中。就他一个不带耳朵不带尾巴没有枝叶的，扎眼得很。可他偏偏还自在得很，脸上一丝惧色也无。慕容紫英霎时就黑了脸御剑落下，云天青四周的小妖倒也机敏，一瞬间就四散而去。
　　云天青见他来笑弯了一双大眼睛，伸着胖嘟嘟的小手说：“紫英。”
　　慕容紫英按下额角的青筋把小团子从水里揪出，审视一番确认无碍之后，冷着一张脸把云天青拎回居所。路上云天青咬着手指说，紫英你不要生气，天知道那时的云天青只是一个胖嘟嘟的团子，连话都还说得不太清楚，丝毫没有很多年以前或是十几年以后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样子。这时的他只是个呆萌的孩子，他说，山上没有这么多的山猪肉可以吃，我本来打算玩够了就回去的。

　　慕容紫英就突然愣了愣，然后想起他那个挚友。其实，只知道山猪真的不能怪他，看看这里这个本该以身作则的，也是满脑子只知道山猪。

　　你可知道这样会回不来。慕容紫英对怀里的云天青说。
　　云天青就抬起一双闪亮亮的眸子对他说，不会的，我去到哪里最后都是要回来找紫英的。
　　小孩子总是把话说得这么理所应当。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云天青的背。

　　他虽然对妖有较大的改观，但本身亦是不会喜欢妖的。只是他居住的山脉灵气充沛，山精野怪到不少，云天青从小就爱疯玩，更是没有人与妖的概念，最后他索性也不过多干涉。
　　但后来云天青从各种妖物那里学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习性之后，比如冬眠、比如学花妖们每晚定时泡水。
　　这个时候，他又觉得，纵容云天青和这些妖物往来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所以，给予孩子正确的引导是个任重而道远的任务。
　　尤其是在云天青这孩子还处于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年纪。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阻止。

　　于是后来就常有云天青白天跑出去疯玩，晚上有奇奇怪怪的生物送他回来的事。
　　这事换做别人或许是要吃惊的，但慕容紫英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这种预感在一个春天实现了。
　　云天青呆在树底下一天，没有说话，也没有捣鼓奇怪的武器或是其他。
　　只是不停地变换姿势，皱着包子脸，一副怨念极深的样子。
　　慕容紫英出去的时候他就是那副样子，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是一句话也不讲。
　　他走过去，瞥见云天青手里攥着个玉佩，心里大致就明白了。

　　于是，慕容紫英挨着云天青坐下,静静地。
　　月亮终于升起来的时候，云天青转过脸看着他，说，花花那么好还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还是要杀她。

　　花花是一只狐狸精，有个很文艺的名字，但是云天青还是叫她花花，只因为花花是只花狐狸。
　　慕容紫英自然知晓云天青说的花花和那个人。
　　那只是一个妖与人相恋的故事，结局也没有逃出大多数人妖相恋的结果。

　　慕容紫英皱了皱眉，本想告诉他许多人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是听着云天青继续说。
　　云天青说，花花真的很好，做的东西好吃，画的画也好看。
　　慕容紫英就伸手去擦了他脸上的泪珠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他们的好的。
　　云天青抬着个头，头发乱得不像话。
　　慕容紫英一手理着他的发，一手拿过他攥在手里本该属于花花的玉佩。
　　然后又说，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云天青就说，她愿意的？
　　慕容紫英把云天青抱起来道，愿意不愿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云天青攀住慕容紫英的肩，不说话。

　　所幸的事，云天青对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能很快走出来的。

　　到了夏天的时候，他依旧和那群狐妖鹿妖一起到山涧里泡水消暑。
　　对慕容紫英教授的法术和心法依旧是半上心半不上心的学着，能过则过。

　　当山下的村民再一次集体跑来告状的时候，慕容紫英才深深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其实云天青的发展方向一直与他的教导不太相符。
　　但又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他看了一眼躲在窗子底下还施了风归云隐跑来偷听的云天青，心想若是云天青真不想修习仙术，以后也就罢了。云天青自由自在才是他最初的期许。

　　“天青”他开口唤道，“进来吧。”
　　于是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云天青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说：“紫英你就不能装作没有看见么。”说完见慕容紫英认真地看着他就撇了撇嘴说，好吧我知道我仙术又不合格。
　　慕容紫英没说什么，云天青就抢先说：“这次还是要抄书么？”
　　他点头道：“你答应过若是再犯就要受罚。”
　　云天青就低着头向门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紫英你这次不去看着我写么？
　　慕容紫英看着他说，去吧。
　　云天青站了半天才走了出去。

　　没一会又折回来了，说，紫英，上面的书我拿不到。
　　慕容紫英就递了个小板凳给他，结果云天青不接，只是伸着软乎乎的手说，你抱我。
　　于是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地把云天青抱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他和云天青在书房呆了一下午。

　　云天青把抄满字的递过来的时候，慕容紫英说，你若是不喜欢修炼……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云天青偏着脑袋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即使成仙了活很长很长也没有意义，花花说，如果没有那么长的生命就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经历生老病死了。
　　慕容紫英看着比他矮一大截的云天青，心情有些复杂。

　　可夜里他准备躺下的时候，云天青却闯了进来，一把扑在他的怀里说，紫英我还是想修炼，我会好好修炼的。
　　他拍了拍云天青的头，只当这是小孩子心性，结果云天青说：“他们说，紫英是仙人，能活很久，所以我要和紫英一起。”
　　他低下头，看到那个孩子用明亮的眼盯着他，一脸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模样。

　　云天青再大一些的时候，法术已经能使得比较顺溜了。
　　剑术也算是小有成效。

　　这时的云天青就不再喜欢粘着慕容紫英，但仍然喜欢在慕容紫英附近呆着，可撒娇却是甚少发生了。
　　这时的云天青依旧能把山下搅得鸡飞狗跳，不过学会了收敛，倒也不再发生山下人集体上山告状的事了。

　　从儿童到少年，也就几年光景可成长却不是一点半点。
　　慕容紫英指点云天青剑术，见到剑式里渐渐开始有种独有的潇洒的时候，终于觉得云天青不再是那个肉乎乎的、会跑丢的团子了。
　　后来，他问云天青，有没有想过下山游历。
　　云天青这时候已经长到他的肩处，一抬头就可以对上他的目光。
　　云天青想了一会，笑着说，这样挺好，偶尔下山转转就行，不需要特意去游历。
　　然后他撑了个懒腰，在柔和的阳光里舒服地躺下。

　　后来，云天青捡了只小妖怪。
　　小妖怪喜欢另一座山上的虎妖，但是不敢开口。

　　于是，云天青说，见到美人要快下手。
　　云天青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奔放一点没事。
　　云天青还说，实在不行先抢回来也是可以的。
　　慕容紫英觉得这些言论有些耳熟，后来终于想起这是某个鹿妖经常叨叨的。
　　可是云天青说，其实很实用。
　　这时候，慕容紫英才真真开始后悔当初没有禁止云天青那些妖物往来。

　　后来，小妖怪喜欢的虎妖失踪了，小妖怪说他要去找那只妖。
　　云天青说他也要去，慕容紫英便同意了。

　　他看着长到他耳朵处的云天青背起长剑，踏出院子，只嘱咐了一句多加小心。
　　那时候，雨水初至，山里间到处是湿润的气息，云天青的身影就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

　　这之后这山上是彻底地安静了。
　　慕容紫英偶尔会觉得，其实有个团子在身边也是很不错的。
　　但是那个叫云天青的，早就不是一个小小软软的团子了。行走四方，快意恩仇，看尽天下才是现在的云天青想做的。

　　云天青离开了几个年头之后，慕容紫英有一次将书房里陈旧的书搬出屋晒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从前云天青抄下的书。
　　那些字从歪歪扭扭到整齐，和云天青的剑术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和云天青一起成长着，在他的眼前渐渐地长成。
　　然后，他想起云天青说，紫英是仙人，能活很久，所以我要和紫英一起。
　　再想起云天青说，我去到哪里最后都是要回来找紫英的。

　　等到再见到云天青的时候，他已经同慕容紫英一般高了。
　　他站在小时候经常躺着晒太阳的树底下，仰着头看树叶间落下的斑驳阳光。
　　慕容紫英走过去，云天青就露出一个笑容说，这些年我遇见了不少趣事，紫英，你可要听我说说。

　　等到再见到云天青的时候，他已经同慕容紫英一般高了。
　　他站在小时候经常躺着晒太阳的树底下，仰着头看树叶间落下的斑驳阳光。
　　慕容紫英走过去，云天青就露出一个笑容说，这些年我遇见了不少趣事，紫英，你可要听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