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狐－妲己传》岚枫2009

7、歌舞中飞翔

　　暗夜，这一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
　　禹州城中心的广场上，搭了一个大大的帐篷，帐篷向外发着奇异的光辉。帐篷周围聚满了人群，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从帐篷里传出来。
　　看马戏是要花钱的，可是妲己小小的身体一点都不惹人注目，她好奇的抱着我，在帐篷远离进口的一方，掀开了一个角，她飞快的撇了撇四周，钻了进去。
　　帐篷里弥漫着奇异的香味，让人晕晕呼呼，头昏眼花。舞台上，一个穿着闪闪亮的银白色衣服的美丽女郎在舞蹈，她把自己用金色的锻带绑在帐篷的顶端，她一面歌唱一面在锻带上旋转，做着舞蹈的姿态。她旋转着，穿过一个个的人群，从妲己面前掠过，她在妲己面前的时候和妲己短暂的打了一个照面，妲己看到了她苍老的眼神。
　　雄浑苍凉的歌声渐渐的响起，一个矮小的男孩子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他一面唱着歌一面走到女郎的身边，他的眼神里写满了苦楚，他时而看着观众又时而看着女郎，他走下台，走到人群之中，手里托着一个大大的盘子，有的人放了钱在他的盘子里，他就停下歌声，给放钱的人深深的鞠躬，有的人装作没有看见，他也不急不恼。
　　当他走到妲己面前的时候，妲己看着男孩子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绿色，妲己面红耳赤的摇了摇头。男孩子一笑，他低头看到了妲己怀中我漂亮的样子，他忍不住停下歌唱，摸摸我说，小狐狸真漂亮。小姐，我请你唱支歌吧。
　　妲己看着男孩子期待的眼神，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觉得难为情。男孩子不言不语的站在妲己的面前，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说，妲己，你唱一个吧，你的歌唱得那么好，而且，他又那么真诚的邀请你。我对这个她在凡世遇到的第一个叫她小狐狸而不是小狗的人有了由衷的好感。
　　人群渐渐的聚拢来，在妲己的四周围成一个圈，有人不耐烦的喊，这是特意安排的节目吗？如果不是，就不要浪费我们的钱。还有人在破口大骂，他妈的，这个丑八怪怎么会唱歌，不是哑巴就不错了。
　　妲己听着听着，不知是紧张还是气愤，她的脸渐渐的涨红了，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她的眼睛里渐渐的有了泪光闪动，妲己对着男孩，坚定的点了点头。
　　妲己的歌声飘了起来，在她的歌声飘起来的那个瞬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下去，四周寂静无声。她的歌声在帐篷里轻轻的飘荡，和那些奇异的香气一起，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力量。人们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感觉到了灵魂虚无的随着歌声飘上云端。我在妲己怀里，安静的倾听着，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长明山中那些蓝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的绽放。
　　妲己的歌声停下来以后，一个穿着蛇皮衣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领着妲己，来到了马戏团主人的小帐篷中。
　　小帐篷里亮如白昼，各式各样奇怪的器皿发着阴凉的绿光，妲己的夜明手镯一时黯淡无光。小帐篷的香气更加浓郁，妲己和我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睡去。
　　主人是一个全身带满了珠宝的女人，那些珠宝一起发着绿光，女人的脸被荧荧的绿光照着，看上去阴森而狰狞。她微笑着朝妲己走过来，妲己看着她走路的样子，一步三摇，让她想起了蛇。蛇是妲己最厌恶的动物。
　　女人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妩媚靡软，充满了蛊惑力，她用一只冰凉的手指轻佻的摸了一下我，然后她看着妲己，说，你叫什么，小姑娘？
　　妲己低声回答，我叫妲己。
　　呵呵，女人对妲己抛了一个妩媚的眼神，妲己这才仔细看清楚，她长着一双妖冶的绿色眼睛，里面有死亡的气息。在她的笑声里，妲己感到了没来由的害怕。
　　呵呵，你唱得真美。女人把头低下来，用眼睛和妲己对视着，说。你愿意留下来吗？
　　妲己感觉到怀中的我因为害怕而在轻轻的颤抖，妲己抚摸着我，温柔的低声说，离泱，乖，不要怕。
　　女人大笑起来，小姑娘，你们没有钱了对吗。你是从帐篷边缘里钻进来的对吧。你留下来吧，这里有吃有住，你只要每天为我唱歌，我就可以给你钱，有了钱就可以让你活下来。
　　妲己迟疑着，我在妲己怀里挣扎起来，我说，妲己，我害怕，我们走吧，妲己，我们走吧。妲己不说话，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说，离泱，可是我们没有钱了，我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离泱，我们需要钱。
　　妲己抬起头，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和厌恶，冲着绿眼睛的女人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妲己穿着洁白的纱裙出场了，她怀里抱着一尘不染的小狐狸——我。
　　妲己优美的歌声，在禹州城的夜空久久的盘旋。那一天，帐篷里来的人都快把帐篷挤破了，可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朝广场涌来。
　　那天晚上，女人和颜悦色的给了妲己一笔小小的钱，给了妲己和我一天温暖的饭菜和洁净的清水。妲己拿着钱，在分给她住的漆黑的小帐篷里，把那些亮闪闪的钱数了几遍，她高兴的对我说，离泱，你看，我们有钱了，再唱几天，再挣些钱，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继续去找女娲娘娘了。
　　那天晚上，女人在她的帐篷里，把挣来的大把大把的钱，和那个穿蛇皮的男人，数了一遍又一遍。她流着口水对男人说,这个女孩是棵摇钱树啊.
　　唱歌唱累了的妲己沉沉的睡去,可是我睡不着,在这间黑暗的帐篷里,我闻到了空气里有奇怪的腥味,我感觉那是血的腥味.
　　我轻轻的从妲己怀里挣脱出来,我敏锐的耳朵听到隔壁帐篷有被压抑的惨叫,好像是被鞭打后痛楚的惨叫.在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我一步也不敢离开妲己,我既害怕自己出事也担心妲己有什么危险,我听了一阵子,缓缓地退了回去,我把头藏在妲己的怀里的,才感到了安全和平静,我渐渐的也陷入了梦乡.
　　妲己的歌的名声在禹州城里渐渐传开,夜夜帐篷里都挤满了人,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挤着进来,买票的蛇皮男人收钱收到手酸,他们提高了票的价钱,可是人们就像发了疯似的,哪怕是天价,也非闹着要进去听.禹州城里的人都在传说,有个女孩有着天籁之音.
　　进去听的人,起先看到妲己出场,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他们光凭着这美丽的声音,就想当然的认为拥有这样歌喉的女孩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俏佳人.可是妲己不是的.可是当妲己开口的时候,所有的人的失望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都不断的感慨万端.
　　因为生意好,女人和蛇皮男人决定让妲己在白天也加演,他们的钱越挣越多,可是却要妲己日日夜夜的歌唱.
　　妲己的声音明显的疲惫了,她渐渐的开始唱不下来,女人说,妲己,如果你不唱了,那你就没有钱了.
　　妲己说,让我休息一天吧,不然我不唱了.我真的唱不了了.
　　女人妖冶的笑着,说,不可以.
　　妲己终于愤怒了,她说,我不唱了,让我走.
　　女人用手轻佻的托起妲己的下巴说,不唱了?那你吃了我那么多饭呢?住了我那么久的房子呢?你怎么补偿我?
　　妲己说,我为了挣了那么多钱,难道付我的饭钱和房钱还不够吗?你让我走,让我走.
　　女人冷笑一句,并不吱声.
　　妲己冲到帐篷的门口,想要逃走,这时候蛇皮男人走了进来,他像捏住一只小鸡一样,捏住了妲己的手,把妲己摔了进来.男人掏出了手铐和脚铐,妲己被强制的锁住了.
　　女人伸出手来,摸着妲己的脸说,你跑不掉的,丑八怪.
　　妲己闭着眼睛不看她,妲己说,你铐住我,可是嘴长在我身上,我不会为你唱歌的.
　　小贱人.男人一个巴掌把妲己打倒在地.
　　妲己从地上爬起来,把一口含着血的唾沫吐到了男人的脸上.
　　女人冷笑着说,你不唱也可以,我不会放你走的,我日日夜夜关着你,可是我也不让你死,我把血吸虫放到你身上,让你日日夜夜受到血吸虫从你身上吸血的苦,我慢慢的折磨你,拖你一年半载,然后让你全身血干而死,成为一句枯尸.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愤怒的妲己大骂道,我怎么就相信了你.
　　女人又笑，你死了不要紧，你的小狗那么肥，我们把它炖成狗肉汤，那一定是滋补的上品。男人也阴森森的舔了舔嘴唇。
　　妲己想起我，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你现在知道了还有什么用,后悔药没得卖的.女人伏下身说,我们还是乖乖的打个商量,你在为我唱三天,我挣够了钱,就放你走.
　　妲己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女人,点了点头.

　　妲己又开始唱歌,可是她再也无法遮掩自己疲惫不堪的嗓音了,妲己唱不上去了,第三天的时候,妲己唱着唱着,突然一句也唱不来了,她失音了,她的口里开始流出鲜红的血,一滴滴的掉下,落到了怀里我的背上.
　　花了高价的人们感觉自己受到欺骗,大量的人吼叫着,退票,退票.
　　趁着混乱,妲己抱着我,从人群里逃跑了.妲己努力的挤着,向着门外的自由从人群里挤去.
　　可是妲己的手上和脚上都上了镣铐,妲己跑不快也跑不远,一直盯着妲己的女人猝然发觉,她拽住了妲己.疲惫的妲己没有力气反抗,被抓了回来.
　　女人的小帐篷里,应付完这场混乱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告诉愤怒的观众,明天免费加演一场,人们才心有不甘的渐渐退去。抓回来的妲己站在帐篷中间，男人一个巴掌打到妲己脸上。在此之前，女人的指甲已经在妲己身下留下了道道血痕。
　　看不过去的我跳了起来，狠狠的咬了男人一口，男人大叫一声，捧着流血的手，一脚朝我踹去，妲己连忙挡在我前面，这一脚踢到了妲己身上。
　　女人拾起鞭子，没头没脑的朝我挥去，妲己挡在我前面，可是还是有几鞭打到了我身上，剧烈的疼痛使我忍不住的惨叫，妲己的泪水汹涌而下。
　　妲己跪在了女人面前，张开嘴想说，我唱，我唱，求求你，不要伤害离泱。可是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一开口，嘴里就流出了鲜红的血。
　　男人指着妲己对女人说，你看，她真的不能唱，她嗓子已经坏掉了。
　　女人仔细的看了一眼妲己，妲己半张着嘴，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女人恨恨的一脚踢出去，把妲己踢翻在地，她冲着男人说道，看来这个丑八怪是个白吃白喝的废物了，把她关起来，明天卖了，还可以卖几个钱。
　　男人有点犹豫的说，卖的掉吗？
　　女人白了他一眼，卖不掉，一个钱我也卖，又没有成本，卖得几个钱是几个钱。总比弄死她好。
　　男人点了点头，他拖着衰弱的妲己和我，把她们关进了一个小笼子里。

　　黑暗中，妲己紧紧的抱着我，恐惧和疼痛让她不断的颤抖，她不知道她将被卖到哪里，也不知道还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我彷佛可以听到妲己心里的声音，虽然妲己没有办法开口说话，我可怜兮兮的说，妲己，我们会死吗？
　　我哭了，她说，妲己，他们会把我们分开吗？会把我们卖给不同的人吗？妲己，我不要和你分开，如果我和你分开了，我宁愿去死。妲己……
　　我的声音凄惨哀怜。妲己拼命的摇头，摇头，泪水一滴滴的掉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笼子上的锁响了一声，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妲己害怕的抱着我躲在角落了。我惊恐的哼了一句，妲己下意识的捂住了我的嘴。那个人已经听到了，他走了过来，对妲己小声说到，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别出声，他们睡着了，我们一起逃跑。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妲己的手铐和脚铐，然后他拽起了妲己的手，说，快，跟紧我，快跑。
　　妲己身不由主的飞速的奔跑起来，离开了那个黑暗的帐篷，妲己才认出这个救自己的人，是那天邀请自己唱歌的绿眼睛的男孩。他带着妲己飞速的逃离了广场，逃离了禹州城，从城墙边缘的一个小洞里钻了出去，到了郊外。
　　风很冷，荒凉的郊外，蒿草长满了土地。男孩停留了一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说，他们明天就要把你和我卖掉，我趁他们睡觉，终于偷到了钥匙。从小到大，我逃跑了不下百次，没有一次成功的。这次终于让我发现了这个通到郊外的洞，我们从这里继续逃，应该不会被发现了。
　　妲己看着男孩，想说谢谢，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男孩似乎了解了她的意思，微笑了一下，说，我们继续赶路吧，妲己，我叫雷震子。
　　突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们抬起脚，想急忙的向前跑去，可是惊恐让他们挪不开步伐，妲己闭上眼睛，内心一片绝望。
　　雷震子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湮飞姐姐，怎么是你？
　　妲己转过头，看到了第一天她见到的那个穿银色衣服的舞蹈女郎，她伸出手来，在夜空中一挥，打开了一片小小的绿光，她美丽而苍凉的眼睛在绿光中若隐若现。
　　她默默的把一个小小的包裹塞在了雷震子的手里，对他说，你带着这个包裹走吧，到明天早晨再打开，明天他们就离开禹州去北方了，你们顺着南方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来。
　　妲己感激的拉住了女郎的手，雷震子对女郎说，湮飞姐姐，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女郎缓缓的摇头说，不，我不能走。
　　雷震子急了，湮飞姐姐，我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抓回来打死，难道你被他们打得还不够吗？即使打死也比折磨死好。
　　女郎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说，妲己，雷震子，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天快要亮了。
　　妲己不肯松开女郎的手，她拉着女郎，用眼神说，姐姐，你和我们一起跑吧。
　　女郎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
　　她挣开了妲己的手，从自己脸上揭下了一块人皮面具。雷震子和我吓得大叫一声。妲己抬起头，在绿光里，看到了一张无比恐怖的脸，不是容颜的丑陋，是那张脸已经完全溃烂，长满了绿色的肉芽，向外流着黄色的脓水。妲己还看到了有白色的小蛆虫在中间蠕动。
　　女郎又把面具放回了自己脸上，她痛苦的说，我的脸已经坏了，如果没有这张面具，我的脸就会越来越烂，最后我的全身就会全部腐烂而死。而且没有面具，我要怎么面对别人。我走不了了，这张面具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要换一次，我的脸掌握在他们手里。孩子们，你们快走吧。
　　女郎说完，背转身子，缓缓的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雷震子牵起妲己的手，向南方奔去。
　　天渐渐的亮了。

　　清晨时，当他们朝南方跑了很久以后，跑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们在一棵树下停留了下来。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人能够追上来了。
　　雷震子打开包裹，他惊喜的发现，包裹里除了钱，还有两颗珍贵的药丸，一颗黑色，一颗白色。雷震子知道，这两颗药丸是那对恶毒的夫妇最宝贵的东西，他们舍不得吃，那个女人总是不时的把药丸拿出来，在手上摩挲了一阵以后，又递给男人，男人看着药丸，腆着脸对女人说，练它，花了多大的功夫啊，等我们老一点的时候，你吃白的，我吃黑的，我们就可以恢复青春了。
　　雷震子拿着药丸，对女郎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他对妲己说，我有一天一定要为湮飞姐姐报仇，让那对狗男女一百倍的偿还。他把白色的药丸放到妲己的手里，说，妲己，快把它吞下去。妲己疑惑的看了看这个好心的男孩热烈的目光，又看了看药丸，咽下了药丸。
　　雷震子也一口把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突然雷震子感觉到自己的腋下一阵滚烫，他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痛让他有点意识模糊，他听到妲己的惊叫，雷震子，你的手……。
　　妲己能说话了。雷震子一阵高兴，疼痛瞬间消失了，雷震子清醒了过来，他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低头一看，他的腋下，长出了美丽的翅膀。
　　在那边。抓住他们……
　　妲己尖声大叫起来，女人和男人带着一群人追了上来了。妲己发出惊恐而尖利的叫声。
　　雷震子想拽着妲己逃跑，他跑了几步，突然，他感觉到脚下空了，他飞起来了。
　　他把妲己和我放在了自己的背上，他飞上了天空。
　　我飞起来啦，我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雷震子在空中爆发了一阵喜悦的大笑。妲己伸出手，抓着四散的云彩，感到了内心极度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