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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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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我一手指住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小东子立刻转过头来,紧张的:“问什么,什么?”随着我的眼神,他拼命的摸着自己的脖子,急的几乎又要哭了:“是什么啊,向晚姐姐?!”
眼看着他的手指一遍一遍滑过那两个深深的齿痕却毫不察觉,我心里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再仔细看看,那里
的皮肤光滑,齿痕竟像是深深陷入在肉里的。
“没什么。”我忙故作镇定,勉强笑了一笑说:“吓唬你呢,看你那胆小的样子。”又劝了他几句,便赶他回房去了。
小东子的背影消失在耳房门口,院子里又恢复了空荡寂静。
我在廊上坐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觉得又累又困。从凌晨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想要一件一件细细的理个清楚,却头昏脑涨的打了个呵欠。
于是干脆靠住柱子,任凭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轻……
迷迷糊糊中来到一间屋子外面,只见那门上垂着五彩线络盘花帘,门里隐隐传来笑声。侧耳去听,是一个少年大笑的声音,道:“宓儿妹妹,你是不再长个儿啦。”
少女嗔怪的声音道:“四哥四哥,你看十三哥他——”
一个低沉又有些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十三。”
“好啦好啦,我不说啦。”先头那个少年笑着说:“四哥,你再护着她,看把她宠坏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夹着一个熟悉的温柔好听的声音,也在低声笑着。我心里轻轻一动,一时想要偷偷掀起帘子望一望,一时又不知自己为何站在此处,只觉得有一点淡淡的惆怅从心底涌上来。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还是悄悄退了出去,转到曲折的回廊上,怔怔的低着头往前走——又不知该走到何处去。
下了回廊,顺着青砖地往南,有一片矮矮的林子。缠缠绵绵的风在林子里吹着,手指偷偷在衣袖里张开,让它钻进来,轻轻滑过,打个圈又溜回去。
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是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便看见他站在那里。
穿着蟹壳青纳纱云纹的长袍,鸦青云龙纹缂丝的马褂,缎子的紫绿色衬的他越发面色如玉。一双如墨一般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眼神里彷佛润着一汪宁静的湖水,悄悄的便漫了过来。
心里似乎有一丝酸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不明白他究竟是依然在屋里坐着轻轻微笑,还是终于站在我面前,像现在这样,一直也不消失。
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蹲下身去行礼:“给十四阿哥请安。”
他不动不语,我只好也低头蹲着不动。呆呆望着他衣服上那层层叠叠的织锦纹,一圈一圈的绕着,绕住的不知是什么。然后又散开去,散在极细极精致的缎线里,不知所踪。
林子里的风渐渐大起来,吹的那树枝沙沙作响,他的袍角卷起来又放下去,露出底下的羊皮靴,是沉沉稳稳的黑灰色。我的腿渐渐麻了,千万只小虫蚁顺着脚爬上来,钻到心里去,也不知是心烦还是意乱。
终于他往前轻轻跨了一步,低声唤:“向晚——”
我一下子出了身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依稀还有回声。挣起来向四下一望,仍是空阔阔的芊水轩。阳光撒在青砖地上亮亮的晃人的眼,空气里浮着淡淡梨花的香气。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原本也没有什么。
傍晚时分的紫禁城,像一副绘制中的水墨画。从一个角落里起,先慢慢的晕染上淡淡的一层墨灰色,把那青白石的长廊,黄琉璃的瓦顶,空荡荡的抱厦里头,都涂上了,涂满了,匀开。极淡极蓝的天空逐渐沾上了廊柱的颜色,云朵边透着薄薄的嫣红。高高的岔脊上一排金色的小兽慢慢的变亮变红了,几乎要随着夕阳烧起来。
倚着廊柱,望着一点一点变红又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心里有一片短暂的茫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或许有许多东西,都是不应该再想起。进了这宫门,前尘往事,早不该再想起。
回身进了屋子,一股子细细淡淡的檀香窜到脸上来。
青儿端着扫下来的香炉灰,踮着脚走出来,悄悄递了个眼色给我。我探头往里一看,见芸主子握着翡翠珠串,怔怔的坐在窗下出神,便转身跟着青儿出来了。
“听小音说,昨儿夜里又是被魇着了。”青儿在廊柱边坐下,拿手指在那盛着香炉灰的青花白地小碗里轻轻的划着。
我也在旁边坐下来,静了半响,只听见那风吹着软帘子打着门的声音,极细极轻微的响着。青儿叹气道:“眼看着主子这两年老这么折腾,人是一点精神也没有,也愈发瘦的厉害了。”
我劝她说:“恐怕是睡的时候惊了,主子睡的一向不好,今天让小眉和小音一起看着,总不会再有差错。”
青儿点头称是,又强打精神说些别的事情顽笑了会儿,才捧了小碗去了厨房。
上晚膳的时候青儿故意问小眉停了暖可还习惯,小眉原是我们交代过的,顺着答道:“在家的时候并不这么早,夜里实在冷的慌。”
芸主子果然放了碗说:“让小东子把褥子取出来,你们晚上便睡在暖阁里罢。”小音答应着出去,主子又叫住她,问道:“小林子醒了么?”
“回主子,下午便醒了。原是要来给主子请安的,身上还有些不好,青儿姐姐说——”
青儿笑着接道:“我看他精神还蔫蔫的,替主子作主吩咐他休息了。主子放心,他是夜里在外头见了水,着了凉,又受了惊。原没什么大碍,明儿再叫他上来请安。”
芸主子沉吟了一会儿,道:“让他且多歇歇罢。向晚,你下午说,他是出去——”
“回主子,他是怕主子喝不下参汤,去前头茶水房里领些茶叶回来,没提防天黑夜深的,摔了一跤,又撞在那铜缸里……”我抿嘴一笑,“主子就饶了他吧,您没见他那个狼狈样子,可怜着呢。”
芸主子把剩了一半细玉面粥的银边绿玉碗放下来,捏着帕子笑起来。
温柔寂寞的夜,已经在窗外悄悄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