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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时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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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时飞,来接我放学。”
她喜欢这样叫他。半象命令半象撒娇,动辄呼喝:关时飞,去做饭给我吃;关时飞,给我钱;关时飞,我要去哪里哪里;关时飞我要如何如何——而他则一边照做,一边含笑埋怨:“凭什么,我欠你啊!”
“是,你就是欠我。”她靠近他,媚眼如丝,“上辈子欠我。”
关时飞有一个从来未对人说起过的秘密。
十四年前,关苏母亲去世,关时飞生意正处于谷底,就在他最沮丧的时候,朋友介绍了一位高人给他指点迷津,高人不愧高人这个光荣称号,三言两语听的关时飞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就在他放下重酬准备离去的时候,高人塞给他一张纸条叫他路上看。半路打开,却见潦草的八个大字:命皆有定,谁欠谁还。他回去问,却被告知高人从来不见回头客。这些年关时飞生意果然做的风生水起,只是这八个字,始终悟不出是什么道理。在他把这件事情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却叫他遇到了江予融。
她把自己的梦讲给他听,还包括想象的情节,她说他曾辜负过她,所以今生要来偿清。关时飞记起旧事,隐约觉得,这就是高人的意思,于是,欣喜、宽慰、兴奋,罪恶感一扫无余。命皆有定不是吗?老天爷最大,老天他要他们这样,谁能躲得过天意呢?
“放心,我今生都会对你好。融融,你要什么都行。”他搂定她,轻吻。不知为什么,她光洁细白的肌肤和少女天然的体香总让他觉得很饿,情到浓时,他总忍不住幻想假如咬上一口,她的滋味定然鲜美无匹。
“我要你爱我。”
“我爱你。”他说,如蒙神谕。
江予融和关苏的中考毫无意外的全部失利。关时飞用火箭速度把女儿打包去英国念寄宿学校,江予融则被暴跳如雷的父亲花钱塞进一所三流高中。江予融告诉父亲,她要住校从此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转身就住进了关时飞的大别墅。外面时叔叔侄女天伦之乐,里面是翻云覆雨不知今昔何昔。
他中了她的蛊,一时半刻也分不开。这个才十五岁的女孩,主宰了他的喜怒,他的生死,他所有的一切。她变成了他的主宰,他的神明,他的债主,他予取予求,纵情挥霍,听凭自己在情欲的泥沼中深陷下去。
越爱,就越空虚。
没有未来,就把握现在。
深夜,清晨,每一个狂欢的极致,他们缠绕在一起,填满彼此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空虚。
“我上辈子欠她,所以今生要还。”
关时飞对JOE说,认真的样子象初恋的少年。
JOE无奈,听凭这个爱的没有自我的男人胡言乱语。
半年后,学校通知江予融的父亲,江予融缺课缺的太严重,校方劝其退学。做父亲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二话不说杀将到美容院和前妻算帐。这边两个大人争得头破血流,那边江予融在关时飞身下迎合呻吟,吵了很久之后,父亲才想起女儿曾给过自己一个手机号码。
“她有手机?我怎么不知道。”母亲问。
“你知道个屁!不是你给的钱?”
“对女儿都抠,难怪她那么瘦!”
“我要告诉他们。”
将父亲的咆哮挂断,江予融打定主意,“乖乖等我回来。”
“不,这太荒唐了。”关时飞拉住她,“根本就是发疯,你明知道他们不能接受。”
“不接受就不接受好了,关我什么事?”她飞快的穿衣服,“他们离婚也没想过要打报告要我批准啊!”
“我认真的。”他坐起来,郑重的样子让江予融以为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融融,我也是父亲,我了解他们的心情。”
“你怕?”她纤细的手指滑过他的喉结,停住。
他摇头:“你会伤他们的心。”
江予融给他一个嘲讽的微笑:“你不觉得,这话说的晚了一些?那天你拉住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不是吗?”
关时飞颓然坐倒。那些他不愿想也不愿面对的事情,终于还是要来。
江予融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只是晕倒在父母面前。医生告诉他们,他们十六岁不到的女儿流产了。两个人打掉牙齿和血吞,医院里装作合家欢,回家各自抽自己的耳光,江予融只是咬定牙关一言不发,听天由命。
有人带来了大捧花束,是关苏的优秀生学长男友。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他含笑注视病榻上的江予融,修长的手指滑过她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漂亮又怎样?”江予融让自己失血的脸出现了两朵红云,“你跟关苏都在一起了,我亲眼看见的。”
“那又如何?她早就不是处女了。”优秀生作出厌恶的表情,“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但你不同,我对你是认真的。”
“怎么认真?象对苏苏那样吗?”她眼睛眨呀眨。
“比那个还好,改天我教你。”优秀生搔她的掌心,镜片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读过红玫瑰和白玫瑰,尝过朱砂痣,有什么理由不试试明月光?
晚上,江予融告诉父母,那个让自己怀孕的男人是高三的学长。
父母走后,江予融忍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知道他惨了。
她不知道,关时飞一直都在窗外看她。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要好好做人,别把你爸爸这点老脸全部丢完。”
父亲低声下气,做好作歹,总算让学校撤销了对女儿的处分。不过短短十几天,他一辈子的好话和脸面都搭进去了。
江予融目送父亲离去,然后,拨一个号码。
“关时飞,来接我回家。”
关时飞的礼物是去香港度假购物。
再回来时,报纸头条有这样一则消息:高三学生不堪重负自杀身亡。配发的照片上男孩五官端正,一副优秀生的聪明模样。
“在想什么?”
江予融从后面搂住关时飞的腰,“咦?你胖了?”
“我很累,融融。”
关时飞没有回应她,声音里透出疲倦:“我想了很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看不见她的笑容转冷,声音还是娇嗔:“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融融,我们没有未来。”
这段时间关时飞身心俱疲,他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追不上江予融了。她那些小心思、小花样,千奇百怪,已经让他从最初的新鲜转为疲惫。上次一场意外,已经吓得他几乎心脏病发。象所有的父亲一样,他想看着关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他四十岁了,想要一个可以令自己放松的伴侣,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每天疲于应付江予融的要求。
她的手慢慢缩回。
半夜,关时飞听到哭声,江予融全身发烫,颤抖:“关时飞,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我发誓!我发誓——”他赌咒发誓,那誓言却殊难出口。
江予融缠上来,指甲掐进他的皮肉。
不知道多久,一分钟,或者地久天长,卧室里突然灯火通明,关时飞回头,看见自己的女儿正站在门口。
“我为什么不是瞎的!”关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皮箱向他们掷过来,关时飞眼疾手快把江予融推到一边,箱子重重的砸在床上。
“无前途,无未来,无希望,”JOE总结老友的恋爱,“三无恋爱,听起来很有吸引力的样子,老兄,你四十了,真的那么喜欢爱情游戏?”
“我不是不想安定下来,可是——不是她,不是她你知道吗?我肯,她呢?她也肯,关苏呢?苏苏说,如果我不快点和江予融了断她就去死。我了解我的女儿,她说的出做的到——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去死?”关时飞焦头烂额。
“那就分了算了,小女孩,等过些年,她长大了,自然也就淡了。”
关时飞不语。
“不舍得?”
还是无语。
“真是一身债。”JOE说,“这边情债,这边儿女债,老关,你要选一头,要不然,就粉身碎骨。”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为了你的学长嘛!你很长情,可是你知不知道他背着你搞三搞四?”
“我知道的比这还多。”关苏冷笑,“有人说他死的前一天,有人去学校找过他,——偏偏,说的这个人,认出那是你爸爸。”
江予融笑容一滞:“那又怎么样?”
“离开我爸爸,不然我让你好看!”关苏趾高气扬,“江予融,我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下贱连老头子都要!你不是就是看中了我家的钱吗?放心,我爸跟我一样长情,少不了给你钱让你滚蛋。”
“他不会。”
“他当然会。”关苏笑的越发欢畅,“我是他女儿,我才是他最亲的人,换做是你,有没有可能不要女儿要情人?所以说,江予融你要卖,记得找没有孩子的——”
“他不会。”江予融也笑,“我是他的债主,他欠了我的,全部都要还回来。”
关时飞把最后的约会,定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店里。为了掩人耳目,他连车也没有开。
江予融早早在等他,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脚上的桃红色羊皮小靴,是他送的礼物。
“想我吗?”
关时飞不由自主的点头,但又摇头,声音嘶哑:“我要赶紧回去,关苏前天晚上割脉自杀——她还在家等——”
“我爱你!”她迅速打断,“我要跟你在一起,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他避开她的眼睛:“你别逼我!我——我不能没有关苏——”
“我等,多少年我都等。”
“我没有那么多年,融融。”他很想去拥抱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抬手的力气,“你会长大,而我会老。你最美丽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垂暮,那个时候,你会发现,不值得为我耗费青春。”
“懂了。”江予融笑的虚无缥缈,“原来,是为了我着想啊。原来,那些前世今生,都是算不得准的,原来,你的债,只一年就还完了——关时飞,我为了你背叛最亲的人,伤他们的心,为什么你却不肯我这样做?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离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可以不要我,而你就不能不要关苏!”
关时飞无法回答,他心心念念是前天晚上几乎血流成河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骨肉,未来他曾经存在于世上的证明。
“附属卡你可以留着,你要念书或者做什么都可以,我也愿意——”
江予融突然冲过来抱住他。
“关时飞,我爱你。”
他倒下,仰面向天。薄刃无声的滑出身体。
关时飞不觉得痛,只是有一点凉。然后,四肢就不再听从指挥,他似乎分裂为两个,一个向上另一个向下,向上的那个缥缈,向下的那个沉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江予融蹲下来,在自己的胸膛上又补一刀。
融融——他很想唤她,喉咙却只发出咯咯的怪声,他想最后抚摸她的脸,却连眼睛都在模糊,在意识涣散之前,他认出那柄夏天去西藏玩时买回的精美的藏刀——命皆有定,谁欠谁还。他还了,还得彻底,但愿来生,再也不要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