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就信他》月明夜芳

14、第14章 合奏

　　梅山别墅荒废的凄惨让我特别想家，想回去看看，昔日豪华鼎盛的王宅，是不是也野草丛生蛛网密布了。
　　王宅和祁的东郊别墅在同一个社区，距离很近。我把车开回来祁的别墅，顺便看了眼房子里面，黑灯瞎火的，他没回来更好。
　　我慢慢走到以前的家门口。
　　看到的似乎比想象的更凄惨悲凉。
　　大门两边的门灯灭了，手指轻轻掠过白玉灯壁，满是尘埃。
　　铁门被一把非常难看的铁锁锁着，铁门、铁链、铁锁，都已锈迹斑斑，发着腐锈的气味。
　　我三下两下翻过墙头，监视和报警系统应该早就关了。
　　园子里面的草坪已经荡然无存，草长出一人高，将大宅遮得密密实实。月光从上而泻，投射出草丛的阴影，像一张吞噬希望的网。
　　爬藤密密麻麻地爬满宅子外壁，像个章鱼从下而上的紧紧抓住宅子，随时会吞进去。
　　宅子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所有的门窗紧闭，像被人遗弃在黑暗里的盒子。我站在宅子底下仰望，它深幽浓重的绝望让我窒息。
　　我轻轻推推宅子的门，推不开，锁上了。我有些难受，连进去看一眼都不行了么？
　　我转而来到宅子后面的大榕树。
　　大榕树还老当益壮的活着，似乎胡子更多更密了，我有些开心。树下的草坪也还维持原状，像有人打理过似得，平整得没有一根杂草。
　　我走过去，抱抱榕树胖胖的树干，揪揪它的大胡子，心里踏实了。
　　月光透过树叶打下斑驳的清影，正好照到我的藏宝洞。
　　我伸手进去掏掏，啊，百宝箱还在，心情又好了些。
　　拿出百宝箱，打开，一下子就看到最上面放了一把钥匙，是家门钥匙，我什么时候在这里藏了把钥匙？我也来不及细想，拿出钥匙，放回箱子，就跑去开门。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我闪进去，在身后把门关上。
　　空气中没有我预想的那种霉湿的气味，我环视一楼大厅，东西摆设都没变，只是上面都罩着白布。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白布上，发出惨淡苍白的莹光。
　　黑暗中，若隐若现地传来钢琴的低吟，清澈悦耳，空洞失落。
　　我全身汗毛倒竖，冷汗沿着发麻的头皮下滑。
　　莫非是野外荒宅的夜半琴声？孤魂鬼魂的绝情演奏？
　　琴声来自楼上，我盯着黑漆漆的楼梯，我想，这是我家，就算有鬼，我不欺负它它就该偷笑了，我怕什么怕啊。
　　我壮足胆，跟着琴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又跟着琴声，来到走廊尽头，琴声正是从琴房里传出。我伸手缓缓推开琴房的门，指尖抑制不住的发抖。
　　房间内只有微弱的苍白月光，三角钢琴漆黑的琴盖半立起，月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幽蓝的光。
　　钢琴后是一抹淡白身影，复古优雅的立领白衣，脊背颈项挺得笔直，头稍□□，溶入暗夜的碎发半遮住向下看的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道阴影，肩膀随着手臂左右移动，指尖在琴键上滑过，蜻蜓点水，音符流淌。
　　只有祁，会在这样的夜色里，着这样的白衣，用这样的姿势，以这样的手法，弹这样的曲调。
　　我定定地站在门口，钢琴后的人也注意到我，只抬头看我一眼，又复低头看琴键。琴声停滞了一下，跳出几个错音，旋即恢复正常。
　　这本是一首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曲，现在只有钢琴独吟，曲音空洞寂寥失落不完整得让听着的人跟着一起失去半个灵魂。
　　钢琴旁的小提琴依然那样放着，琴弦铮铮颤动，仿佛正努力抑制音符跃出。
　　我着魔般走过去，拿起小提琴，用下巴夹好，仔细聆听钢琴声，找准拍子，驾轻就熟自然流畅地将小提琴合入钢琴中。
　　钢琴清澈悠远，小提琴激情高扬。
　　至少，在这一刻，在乐曲终结前，音符不再空洞，暂得完整；魂魄不再失落，暂得圆满。
　　白色衣袖下的修长手指在琴键上舞动，像天使在云端跳舞。
　　我仿佛又听到以前的我嘲笑祁弹琴前总要沐浴更白衣的习惯，我笑话他，怎么不一起熏香斋戒，这样就能和古人一比虔诚了。
　　被黑暗笼罩的人，对白色，有种绝望的奢想，而这错落有致的黑白琴键，成了最好的寄托。

　　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如果乐曲能没有尽头，多好？

　　终于，曲终乐停，耳朵一下子失去全部的音符，空荡荡得疼。
　　祁轻轻放下琴盖，我静静放下小提琴。
　　黑漆漆的琴盖倒映着祁和我，惨淡月光下，是一张阴暗冰冷看不清脸的合影。

　　接下来的是沉默，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很久，我有点受不了，走到窗边，想开窗户透透气。
　　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别开窗。”祁说。
　　我转身面对他，不着痕迹地站离他一段距离。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满手血腥，可是看着洁白月华笼罩下的他，还是觉得他干净得一尘不然，真是悲哀到不可救药的错觉。
　　刚认识祁的时候，他的钢琴已经弹得很好。他搬来我家的时候，除了这架钢琴什么也没带。他妈妈也很早不在了，苏大伯刚去那段时间，他总一个人在这里弹琴，不说话，不吃饭，一待就是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我提着这把小提琴不请自来地站在他旁边，配合着他的琴声咿咿呀呀地拉小提琴。刚开始他不理我自顾自地弹，后来给我指出我哪里拉错了，再后来和我讨论怎么配合才能更和谐，再后来的后来，心情好或不好，都会沐浴更衣后拉我来合奏，而我也开始配合他的习惯，拉琴前沐浴更衣。
　　“为什么不能开窗？”我强迫自己停止神游太虚，接过话茬似得问。
　　祁像没听见，沉默半晌，说：“今晚，很感谢你陪我弹琴。”
　　“不谢……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又问。
　　“我……出来散散步……”祁说。
　　明显地胡言乱语，不如不回答，还显得神秘些。我本想再问问他怎么进来的，想必他会说，门正好开了。
　　“很晚了，要不……我们一起散步回去吧。”祁说。
　　“……好。”
　　然后祁和我一起下楼，出门，翻墙头，然后，货真价实地散步回去。
　　夜已很深，月光很亮，却惨白的阴冷，地上扯出两个长长的影子，明明是并排走着，影子却离得很远。我的家渐渐远去，像一去不返的往日，湮没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