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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虚与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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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瘴气威力大大减弱,法海脚下踩风踏入密林,惊扰了这片林子里大小虫蛇野兽,蚂蚁搬家猛禽躲避,倒不是法海故意卖弄,只因为自从踏进此地,周围潜在的气场与以往大异,法海不得不先以自身气势振威。
踏过一处灌木丛,原有盘桓于此的几条小蛇嘶嘶四下散去,独留一条小儿半臂长的翠绿小蛇挣扎其间难以逃脱。这抹绿映入法海眼中,令他想起另一抹无限接近过他的那道妖冶的绿。
小青。
法海心里泛过淡淡怀念,肃杀的表情放缓,他单手扶那条受伤小蛇上自己手掌。
“小东西,此处凶险,且送你归穴。”
话音刚落,另一把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位法师,还是赶紧甩开那妖物吧,此蛇牙后藏剧毒啊。”
说话间,小青蛇竖起两粒尖牙迅雷之势咬上法海手腕。这一下却像咬上了铁板,法海微微一笑:
“小东西莫慌,说了送你归穴……”
而后看不出起势手臂一扬,那小蛇直冲身后老人而去,老人凝空旋身躲过,再落地时变成个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的干瘦男人,大骂道:
“法海!此处离你金山寺十万八千里,放着好好的钱塘不管,跑来青雀山送死?!”
法海终于转身正面此人:
“你既知我是法海,便该知会有什么下场。早听说青雀有一鼠一雀同修,原看你们一心修仙不与人间相干,但最近起了那不该有之心,妄想逆天改命产下子嗣而开始研究那害人性命的邪术,我且问你,你那雀婆去了哪里,可是又要下山去害人!”
后面这两句质问,法海已隐隐用上十足法力,每一个字都似能在空气中打出一个洞,鼠怪定力不够被震得连连后退五步。
背后是山体退无可退,鼠怪怪叫一声现原形钻入土地眨眼不见。
“原来是只彻地鼠。”法海五指暴出人已半空飞起,再落地时手指直插入地:
“出——!”
那逃至中途的鼠怪被捉住尾巴生生拉出泥地。
“圣僧饶命啊饶命!”
鼠怪兀自半空中仓惶求饶,法海刚生出嫌恶表情,那孽畜趁其不备一口毒血喷出,法海松手堪堪躲过。这是此修炼多年妖孽啖中血,饶是他法海沾惹上,也够麻烦的。
山外空中突响起黄雀鸣叫声,看来另一位正主正在归巢。原本以为鼠怪会趁此机会再逃,却只见它直扑身旁树冠从树体中扯出一个人来,法海一惊,原来这两个孽畜将掳来的人藏进古木树冠里避了阳气。法海一眼发现此人还有微弱气息,那鼠怪便将此人当胸横甩向法海。
“法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鼠怪厉声嘶叫着紧随那抛出的人体飞蛾扑火般扑向法海。
法海接过气息微弱的人,只这一缓,紧随而至的鼠怪双手插入那人后背,一声撕裂,血喷洒而出,法海怒极:
“孽障!大威天龙,众神护法,魔尊妖孽,杀!!”
颈中珠串变利剑对鼠怪直划而下,黑血四溅,那后胸被贯穿濒死之人居然还有力气抓住法海前襟:
“救命……”
然而谁也救不了他了。
法海剑气划出黑血被挡在气罩之外,然而有一滴漏网之鱼,还是随凡人之血划在他被拽开僧衣的前胸。
乌云蔽日,飞沙漫天。
法海立于高台之上,垂目悲悯又残酷注视着世间一切。
那些互相打斗的人,欺善怕恶的人,落井下石心怀叵测的人,无不戴着比妖怪更可憎面具秽乱法眼。
——人。
法海蹙眉。
青白双蛇缠颈而交互相哺乳,那青蛇说“姐姐难道我们相守五百年就不是情”。
——妖。
金身护体和尚言:
“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你若能胜了我,便放你走。”
和尚至水中湿身暴起:
“我没输!”
——嗔。
女子竹林产子,和尚眼里是另一番风景,绮丽颓靡,不可再看。
——贪。
年轻和尚将头部沉入湖底,再起时,赤裸的上身在月光下皎洁发亮。
“法海……师兄?你怎么不下来?”
——贪。
刺骨寒潭水入侵更年轻和尚没来得及念正身诀的身体,年轻和尚伸出大手用力摩擦他前胸后背,爽朗笑声在谷中回响不断,那双手有显而易见粗糙的纹路。
——贪、贪。
两人赶着快要消失的月光沿山而行,夜风吹干了身上潮湿僧袍,那前面的伸出手拉了把后面的,十指紧扣,掌心湿透。
——痴!
“哼,雕虫小技。”
法海冷笑,拂尘就地燃烧火龙旋转而出打破幻境,所有景象霎时烟消云消。
“阿弥陀佛……”法海收势,“一切不过镜花水月。”
血色大地,风云再起。
僧魔大战至最后,金山寺老主持殚精毕力坐地圆寂,尤剩三头的九头兽踩一路血红扑进大殿。
“谁是那顽固老儿大弟子?法海!出来!”
法海被封了五感禁锢佛像内,便是此役,他开了天眼,法力源源不断游离于五感之外,旺盛却散乱,毫无章法佛像内四下乱窜凝聚不得。他“看到”法能与一众师弟摆开天龙阵,法能屹立于中把守阵眼,然而此时的法海以超凡灵力预知了一切,这是一场胜负多么明显的,舍身护法一战。
我是法海!我在这里!恶兽!你我便斗个明白!我是法海!我在这里……
“你便是法海?”
那九头兽径直踏进天龙阵,对法能残忍一笑。
天龙阵既破,三十六僧人死伤大半,法能仍稳立已然不存在阵眼,九头兽伸出新长出断掌欺身而上。
“法能师兄!!”
众僧要护法。
法能紧闭的双目怒睁:
“快走!!”
突然幻化出的六臂直击九头兽三头太阳穴,九头兽恨极要躲,被法能肉身凡体一双手紧紧扣住打死不放。
“你们……快走!!”
六幻臂断了两臂,有其四打中九头兽太阳穴,唯剩一头九头兽穿入法能□□惨叫:
“你不是法海!你好有本事!!”
一把业火燃烧了宝殿,法海在佛像内似忍受百倍于此千倍于此煎熬。
法能师弟……
法能……
法能……
当日力不从心感觉重聚,原以为时隔多年早已将那业障放下,却连每个细微异动都卷土重来历历在目,出家人呀出家人,忘不掉呀看不透,业障业障,终成魔障。
无明业火里法海身已能动口亦能言,他忍受发肤焦灼之痛奔向法能,双腿烧成枯骨,他便用双臂匍匐前行,法能眉毛烧白了,却望着他笑:
“你怎么才来?”
法海说:
“你在等我?”
“是呀,”法能再笑,眼睛弯似月牙,“你难道不知道?”
法海伸手去抚,却终究只在近在咫尺的轮廓之外:
“知道什么?”
“那日师傅罚你,你在内我在外,汗水湿透你后背,你在明我在暗,我在陪你流汗。”
“为什么?”
法能吃吃笑起来,他伸手去抚法海似乎依旧稚嫩的脸,手沿着脸颊颈脖一路滑向后背,那肌理却是坚毅分明的,法海的汗又顺后脖滴落下来,法能伸手接住,缓缓抚摸上背部的,是一双光滑无匹温柔似情人的手。
“因为你爱……”
第四字尚未发完,只听一声凄厉惨叫,“法能”随着熊熊燃烧大殿烟消云散。
法海目光已冷,从齿缝里挤出:
“龌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