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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苏清双手给人按在地上,伤口火辣辣的叫嚣着疼痛,身上给老白戒尺抽过的地方,也是无一处不痛。旧伤新伤一起发作,他自觉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马上急促起来,竟是已虚弱到丝毫不能挣动的地步。费力的喘息了一阵,他暗自思忖,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是要把这条命送在了这里。一时又想起娘和爹,这一去便可与他们相聚,心中不觉悲怆,反倒欢喜。只是可惜了任汐,这些日子来常听他说起家乡的事情,总是无限眷恋。如今返乡不成,却要做个异乡鬼。虽然这样,他也并不后悔管了这闲事,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来。
      他二人心中正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却听那些人议论道:“公子没说到底怎么教训,可怎么办?”
      “当然要狠揍一顿,才为公子出气。”“要不然,也挖了他们眼睛去?”“叫我说,不必费我们力气,一起扔进这幽河里,更省事。”
      众人正摩拳擦掌准备动手,那随少年走开的小五却匆匆回转来,拦着他们训斥道:“公子的脾气你们都知道,可是主子的脾气想必你们更清楚。收拾那贱人是为着他自作孽,这两个人原也不相干,若是你们伤了他们性命,主子问起罪来,非但你们不能担待,更要连累我们公子。怕你们鲁莽,小六让我来告诉你们,公子既说要教训,那便好好教训,只是点到即止,别惹出大乱子来。你们都好好记清楚了,可仔细你们的脑袋。”说罢向苏清与任汐望了一眼,又匆匆去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任汐挣起来看去,心下也是一惊,不知他们主人到底有何厉害手段,竟叫这些大汉额头都渗出汗来。又暗自庆幸,这下小命是保住了,一番折磨却是不可免。他倒不怕,只是苏清……想到这里,转头往苏清一望,那惨白的脸上一对眸子紧闭,嘴唇上给牙齿咬的尽是斑斑血迹,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任汐忙去看他的手,果然一片血肉模糊,又被毫不留情的按在粗糙的地面上,血已把衣袖都浸透了。
      任汐立刻要挣起来去查看,背上狠狠落下一拳,砸得他眼前金星乱窜,伴着一声暴喝:“别动!”任汐给砸得半天没有缓过气来,耳边只听得模糊语声,那些人凑在一边小声商量着什么,他努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半晌,他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捆他的手,顿时一激灵,清醒过来。只见那些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根长长的杆子,紧紧系在他身上,又将他双臂扯开,双手缚在杆上。杆的两端也都拴上了绳子。任汐不知他们想要干什么,心中恐惧,大叫起来:“你们要干嘛?放开我,放开我!”叫了一会儿,无人理睬。任汐惊惧至极,突然想起以前看电视剧时,每每主角被坏人抓住,总要徒劳呼喝。他那时常嘲笑编剧:“多叫几声放开我,别人就真的会放开吗?身为主角总要有点过人之处,却一点常识也没有,笑死人。”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惨叫连连。
      正胡思乱想,只觉手上一紧,杆子已给人抬了起来。他身体悬在空中,双脚乱踢乱蹬,却努力咬紧嘴唇,不肯再叫。一片混乱中,眼角又瞥见苏清仍给人按住,正拼命挣扎,一双眼睛圆瞪着望着他,嘴巴也张着,满脸都是恐惧。
      任汐正想喊些英雄气概的话出来,那些人已将他一步一步抬下河边阶梯,几人拽住长杆两端绳索,将杆一丢,将他连人带杆丢入了河里。

      没来得及憋住一口气,冰冷刺骨的河水就从鼻子嘴巴里灌了进来,随着呼吸进入了气管。痛苦的火烧一样的感觉让他张大嘴巴想要尖叫,水立刻大量的从喉咙灌了进去。死亡的恐惧涌了上来。下意识的挣扎着想要往上浮起,从缚住手腕的长杆上却传来巨大的压力,不行,不行——无论如何用力,依旧冲不破河水的束缚。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胸口也越来越疼,好难过,无法呼吸,不能呼吸了……
      “哗啦”一声,岸上的人扯动了杆上的绳索,将已经陷入昏迷的任汐提了起来。苏清早已哭喊的没了声音,只是挣着要扑向这边,却给人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才一下子就晕了?要不要换那一个?”
      “那一个看着就是半死不活了,可别整死了,小六哥那里不好交代。”
      “那就再把他弄醒。”
      “用竹签——”
      一阵尖锐的剧痛从手指尖闪电一样窜入脑海,任汐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一声,却只发出剧烈的呛咳,重新涌入的空气使他一面咳一面吐出不少水来。从喉咙和鼻腔传来的火辣的痛楚,让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努力睁开眼,拼命平复着呼吸,却恐惧的看见两边的人再次提起了长杆。

      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挣扎,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喘息。肺部已经痛苦的像快要爆炸了一样,咳出的水里也混入了血丝,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笼罩着一层黑雾。想要彻底的昏迷,却在手指的剧痛中重又醒来。在这样强烈的痛苦中,思绪却似乎变得轻飘飘的。
      他快死了吗?越来越没有力气,他会就这样死去吧,在水里,像一尾徒劳挣扎的鱼一样,痛苦的死去……
      “任汐,任汐……呜……任汐……”是谁在哭?是苏清吗?那个有着一双清澈眼睛的男孩子,明明很胆小,却总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很想叫他不要哭了,可是,没有力气。也许,就这样死去比较好,遥远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任汐无法再思考,他终于如愿的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里。

      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醒过来,可他还是醒了过来。触目是一间熟悉的小屋,杂乱的桌椅堆在墙角,寒风从窗上的木棂间直灌进来,将他昏沉发热的脑袋吹得有一丝清醒。
      他又回到这间小屋了。他没死。任汐自嘲的扬起嘴角,看来自己的命还很大。
      正想着,苏清端着一碗东西推门进来,见他醒来,忙扑上来高兴的欢叫起来:“你醒啦。”
      “我……”想要说话,喉咙却一阵剧痛,只发出低哑难听的声音。任汐下意识的挣动了一下,身体上立刻涌上一波剧烈的疼痛。
      “不要动。”苏清轻轻按住他,为他盖好被子,又小心的避开了他的手。那又红又肿的指头,已经被仔细的清理了伤口,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了。
      看到任汐眼里的疑问,苏清把放在一边的碗又端过来,那碗已经看不出颜色,坑坑洼洼满是缺口,里面却盛着一小碗热乎乎的白米粥。他小心的扶起任汐,将米粥喂给他喝,边喂边向他解释这几日的遭遇:“那日你昏了过去,他们用竹签扎你的手你也不醒,我还,还以为你死了。你那时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他们也以为你必定不行了,这才走掉。叫不醒你,又找不到人来帮忙,我只好把你拖回这里——好歹有片瓦遮身。这几日外面冷得厉害,你受了寒,身上又有伤,发了这些天的热,今日才好。这被子与碗,是我,我在旁边屋子里借来用的。”苏清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便从后面院子里爬进去看。原来那屋子已经久无人住,还有些被褥衣物,不知是什么人留下。我在屋中寻不见人,又到屋外叫了几声,也无人出来答应。我想你发着高热,又一直冷得发抖,必定要保暖,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就先借来一用,只好日后再,再还。”
      任汐见他脸上红的厉害,知道他出身不低,想来从没干过这样不问自取的事,心中笑他死板,嘴上却不好说,只把话岔开,问他那米粥从何而来。
      怎料苏清脸更红了,无论如何不肯说,将被子给他盖好,收了破碗便出门去了。任汐暗自揣测,这米想必与被褥也是同处得来,只是不晓得放了多久,想到这里皱着眉头咂咂嘴巴。他刚才腹中饥饿,将一碗米粥喝得干干净净,倒是没有尝到一点霉味。

      他醒来没有多久,重又昏睡过去,到了下午却又发起热来。苏清一整天都不在,他口中饥渴,喊了半天不见人应,想要挣起来,身上没有力气,只好强忍住饥渴,翻来翻去的折腾了一整天。
      苏清此时却是在无城的大街上,将一张脸用泥涂花了,面前放着半个小罐,昏昏沉沉的蹲在墙角乞讨。那小罐里只有几枚铜钱,是他从早上蹲到现在的成果。一整天他滴水未进,到了这时候已经是又冷又饿,腿脚发软,眼前金星乱窜。
      昨天讨来的铜钱他换了一小把糙米,筛筛拣拣煮了一碗粥,全喂给了任汐。今日比昨天还略微好些,应该能换得几个馒头。
      将铜钱捡起来放到怀里,苏清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蹲着。垂下来的纠结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原本就身材瘦小的他,穿了借来的不合身的衣服,那手臂从空荡荡的袖筒里伸出来,更是瘦得可怜,彷佛一碰就会断掉。
      他原先也准备继续找个活干,可这整条街的人,目睹了那天他与任汐被人折磨的惨状,竟没有一家店肯收留他。走投无路,他只好涂花了脸,蹲在这墙角乞讨——不敢上街去拉着人讨要,只敢将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路过的好心人。
      不知是不是他这样反而更显得可怜,还是无城的乞丐本来就不多,这几日讨来的钱倒也勉强能填饱了肚子,多出的一点点钱拿去抓了药,给任汐涂在手指上,日日勤换,伤口才不至于溃烂。捱得这几日,等任汐好起来,他们再一起去找活干,任汐那么聪明,总会有办法的。他痴痴的发呆,不觉周围已是华灯初上了。
      “当啷”一声脆响,一位路过的大婶不忍的朝他望了一眼,投了一枚铜钱在罐子里,将苏清惊醒了过来。
      这么晚了!今天出来的时间太长,任汐在家里会不会再发热……担心着任汐的安危,苏清匆匆忙忙收了罐子,钻到巷子里面拿雪洗干净脸,又将衣服头发理整齐,这才重新走出来,去买了几个馒头,又去药房抓了药,便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又下雪了。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雪花又大又密,扑朔朔的坠落下来,很快就将整条路慢慢涂成了灰色,灰白色,白色。廷州就没有这样大的雪,廷州的雪虽然又急又密,但总是细细的雪沫子,看不见这样鹅毛一样的雪花。那时冬儿总是很遗憾的跟他说,廷州的雪太小,没法堆雪人玩。现在他见到了真正的大雪,冬儿却……
      边走边想着,没提防路边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呻吟。苏清惊得向后一退,站住了,往四周看了看,路边的小店里昏黄的烛火跳跃闪动着,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他定了神,再细看那团物事,竟是一个人。那人歪在地上,满脸胡须,眉眼却有些熟悉。再仔细端详,苏清突然想起,这正是当日他和任汐拼命救下来的那个大汉。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苏清见他有气无力的伏在地上,忙上前问道。
      那人嘴巴张了张,微微吐出几个字:“饿……好……好饿……”
      苏清忙将怀里的馒头掏出两个,放到那人手里。那大汉见了馒头,两眼突然放出贪婪的光芒,饿狼一样扑上来,一把将馒头夺去,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苏清看他凶狠的模样,也不禁暗暗心惊,不知这人饿了几天了,实在可怜。

      他呆呆的望着大汉出神,没察觉身后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马车。车窗边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轻轻撩起了窗帘的一角,车厢里似乎有人在向外张望。望见苏清的背影,此人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脱口呼道:“小……”
      后面的话像是被堵住了,然而这脱口而出的一个字,已经让苏清闪电般转过头来。他只看见马车上窗帘微微颤动,赶车的马夫一身黑衣,斗笠压得低低的,勒住马向他问道:“这位公子,请问往寒竹楼怎么走?”
      苏清疑惑的看他一眼,只觉刚才那个声音十分熟悉,一时半会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马车漆的墨黑,看上去颇为古怪,但是在这里这些天,他也知道最好不要去招惹事情,便给马夫指了路,又转回头看那仍在狼吞虎咽的大汉,见他饿得可怜,忍不住低声安慰道:“慢点,慢点吃。”
      马车从他身后悄悄驶过,车厢里,苏清听不到的地方,一个刻意压低了的清脆声音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另一个声音很低沉,带着笑意:“想不到他居然去救那朱槐仁,胆子倒是不小。”
      先前那人更是焦急,声音里已含了几分哽咽:“主子,您……您救救他。”“扑通”一声,像是膝盖重重磕在木板上的声音。
      这时马车已去的远了,窗帘又被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懒洋洋的倚在窗边,挥了挥手:“他自己惹的事,就要自己解决。”阴影里一双慵懒的眼睛盯在远处的苏清身上,冷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神里,却悄悄闪过一丝寻味。

      这马车里的对话,苏清当然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他此时也丝毫不知,任汐差点赔上一条命,两次救下来的这个人,就是连无城最下流的混混也不耻,人人喊打的“老鼠朱”朱槐仁。
      看着面前的人咽下了馒头,缓了口气,脸色也已不再狰狞,苏清才放下心,又叮嘱了他几句,无非是叫他小心雪夜冰寒早些找个地方安身之类的话,便匆匆往家里赶。他心里惦记着任汐,脚步就有些慌张,只顾低头闷走,浑然不觉身后已经悄悄的跟上了一条黑影。
      任汐此时在家已是又饿又渴两眼发黑。他醒来之后辗转了好久,才发现身边不远处放着一碗水和一碗冷粥,粥虽然是冷的,但他饿的难捱,还是挣扎着取了过来咕嘟咕嘟喝掉。仍然是早上那碗粥的味道,显然是苏清特意留下来给他的。一碗水也很快喝完,嘴巴里还是要冒出火来一样。他又挣不起来,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小破窗外灰白的天空,盼望着苏清早些回来。
      望得两眼发直,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忙叫起来:“苏清,苏清!”一嚷之下,嗓子更痛,不由得咝咝吸气。
      果然门被推开,苏清袖着手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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