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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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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步流星地跟着师兄,我们之间保持着三尺的距离。这段路我和易云树跑了不知多少遍了,那时候我总爱踏着师兄的影子,然后落后三尺的距离,一步不远,一步不近。那时候师兄总会和我说说话,关于剑法,关于轻功,关于食物,也不怕泄了真气,反正那时候也没什么真气。我和易云树现在已然内力充盈,更无须担忧泄了真气,可我们反而安安静静,倒是和往昔大不相同了。
后山居本来十分偏僻的,我和师兄当年总得跑上许久,眼下功夫高了,几乎眨眼便到了。
我望着一尘不染的后山居,道:“师兄派人打扫过?”
易云树抚摸着师父居室的门框道:“每年总是派人扫过。”
我点头道:“掌门倒是念旧。”
易云树道:“为何称我掌门,你我兄弟相称便是。”
我说:“既是兄弟,师弟便提两个要求,万望师兄应允。”
易云树洒然一笑,道:“师弟但说无妨。”
我说:“昔年我被胡长老废去武功,师兄许诺有朝一日必要寻那胡老儿的晦气。眼下师兄贵为掌门,这个许诺应是可以实现了吧。”
易云树嗫嚅道:“胡长老年长功高,师兄虽为掌门,也不可随意···”
我打断道:“师弟不懂事,师兄见谅,方才的话师兄就当没听见。不过第二个要求简单,相信师兄一定可以办到。”
易云树微笑点头,于是我说道:“还请师兄睁开眼睛看看师弟。”
易云树浑身一震,道:“师弟想清楚了,真要如此?”
我说:“万望师兄不要推辞。”
易云树呆立半晌,长叹道:“终于被你发现了。”说罢,易云树缓缓张开了双眼,眼皮之下是一双纯黑的眼眸,仿佛最黑的夜,可以将人吸入深邃的夜空。
我仰天长笑,边笑边道:“练过《魔恸真经》的原来是你,万万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你,哈哈哈。”
尽管易云树面沉如水,眼神里还是透露出讶色。我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一定以为我本应该表达出悲伤和震惊,怎么着也不能如此开怀大笑。当然,无敌于武林的云剑圣岂是他一介凡夫可以揣测的?我按照由轻到重的顺序阐述大笑的理由:其一,我可以和一个真正的高手较量了,心中异常舒爽;其二,我找到了真凶,即将自由,武林将任我驰骋;其三,王小柱再次崩溃了,他不停地对我说:“不可能···怎么会···我不信····我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似乎我什么都不做,这具躯壳也已经属于我了。试问诸多好事,我怎能不笑?
易云树问:“我是怎么暴露的?”
我说:“南宫小艺未得魔主传承,截杀南宫墨的便是魔主传人。截杀之人身着青霄服饰,多半隶属青霄。隶属青霄并且能够打败秦大行者的,除了谢云瑶便只有身为仗剑长老的易云树最为可能,你说你有没有嫌疑?”
易云树低头沉思,我补充道:“南宫小艺痴痴傻傻,如我所料不差,应是中了‘天魔摄魂秘法’吧。武林尽知南宫小艺被青霄掌门抓获,那么施展‘天魔摄魂秘法’的自然便是青霄掌门了。”
易云树道:“即便我修练《魔恸真经》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杀害师妹的凶手。”
我笑意不减,道:“若你不是凶手,在我硬闯盐帮之时你为何不为南宫小艺洗脱嫌疑,反而存心栽赃嫁祸?若你不是凶手,为何地牢之中要偷袭南宫小艺杀人灭口?若你不是凶手,为何谢云瑶毙命之时面带笑容,全无防备?是啊,她不会防备自己的师哥,她还想做一顿好饭,给她的好师哥享用啊。”
易云树轻拍额头,微笑道:“哎呀,破绽全在南宫妖女身上,早知道一剑杀了,也省去许多烦恼。”
易云树的笑容下有隐隐的暴虐在蠢动,像极了当年的南宫墨,甚至犹有过之。
我双手互搓,也是笑着发问:“动手前,师弟还有几个问题问师兄。”
易云树说:“师弟不必客气。”
我问:“南宫墨呢?”
易云树说:“自然是毁尸灭迹啦。”
我再问:“《魔恸真经》呢?”
易云树说:“世间仅存一本了,便在师兄脑子里了。”
我继续问:“师兄一开始为何不杀了南宫小艺绝除后患?”
易云树说:“《魔恸真经》哪里都好,就是戾气重了些。师兄没练多久就变了,以前师兄不喜欢骗人,不喜欢杀人,现在师兄喜欢杀人,更喜欢权势。仗剑长老算什么,青霄掌门算什么?师兄要当武林的盟主。可师兄有个好大的障碍,师兄有个击败魔主的师弟,江湖都以为那个师弟才是武林第一,所以师兄抓着南宫妖女说她是魔主传人,然后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她,师兄就也算是击败了魔主的人啦,日后要当武林盟主想来也没那么多人说三道四了。”
我斜挑眉毛,道:“师兄自称好杀人,不知师兄杀了哪些人呢?”
易云树说:“摩天崖下杀的南宫墨算一个。”
我竖起大拇指,道:“为民除害。”
易云树说:“我从南宫墨身上搜出《魔恸真经》,不料被丐帮帮主周正撞破,那家伙不识好歹,不肯让我私吞,我只好送他见了阎王。”
我微微颔首,道:“该出手时就出手。”
易云树说:“魔功修至大成,我思忖再三,终于出手杀掉谢云瑶,此后,天下无不可杀。”
我抚掌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就好奇师兄究竟与谢云瑶有何仇怨,居然下得狠手?”
易云树说:“师弟可还记得师兄当年讲的那个布坊的故事?”
我摸着下巴,道:“倒还记得,不过这与云瑶有何干系?”
易云树说:“害得我家破人亡的财主也是姓谢的。”
我心念电转,然后一拍大腿:“谢姓财主就是云瑶的生父吧,原来师兄竟与师妹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不知师兄何时察觉谢云瑶便是仇人之后的?”
易云树道:“这不难猜,师妹的姓氏容貌都让我心中存疑,不过真正查明已是魔主伏诛之后了。只可惜我前去寻仇之时,谢白圭已然病逝,屠尽谢氏满门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我思索片刻,道:“最后一个问题。师兄怎知我夫妇居所?”
易云树微微一哂,道:“师弟当年在九华山上留下布袖血书,上面有师弟亲手书写的祖籍所在。师弟难道不记得了?”
我一拍脑门,暗道:九华山巅王小柱大败亏输,的确曾留下布袖遗书,那幅布袖落入南宫墨的手中,其后易云树杀掉南宫墨,布袖血书自然归易云树所有。可以说谢云瑶的死,王小柱负有部分责任。
易云树抚摸腰侧剑鞘,道:“该问的,都问完了。咱们师兄弟却是好久没切磋了。”
我说:“兄弟倪墙,于此间动手,师父怕是不喜。”
易云树的面容微微抽搐,道:“是啊,师父不喜。不过师父本就不喜我,师父从来只喜欢小师弟。自创的剑法教给了小师弟,心爱的神剑送给了小师弟,独步武林的内功心法也只传了小师弟。反正我只能惹得他老人家不悦,再调皮一点也没什么不同。”
话到如此,我终于放心了:易云树心性大变,动手间不会留有情面,那我全力施展也算自保,王小柱说不得闲话。
心中虽然愉悦,我还是表现得很遗憾:“师兄,你变了,别怪师弟不顾同门情谊。”
易云树呵呵一笑,道:“若说变化,师弟自己也是判若两人呀。不过云木啊,你就不想知道师兄怎么找着南宫小艺的吗?”
“哦?”我还真的挺感兴趣,于是问道:“还请师兄言明。”
易云树说:“其实简单。自打师弟离开盐帮,师兄就一直跟在后头。师弟放走南宫小艺,师兄就不想放。师弟别怪师兄捡便宜啊。”
易云树的几句话平平常常,我却觉得不妙:武林高手深谙气息掌控之道,若是一方不能察觉另一方的气息,通常说明二人武功一低一高,再不济也是不相伯仲。易云树跟了那么久,我居然一无所知,难道说···
与易云树不相伯仲对云剑圣而言也是一种侮辱,毕竟我从小就压他一头,但内心深处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兴奋,也让我有些害怕。我不能和他闲聊下去了。
我们的脸上都保持着笑容,然而归尘猛然刺出。
我这剑圣一不行礼,二不出声示警,严格来说有些无耻,何况剑圣当真没留一丝情面,上手便是威力无铸的“人神共愤”。毫无准备的青霄掌门刹那间被剑境湮没,仿佛不是剑圣一合之敌。
武林都道易云树是运气最好的掌门,因为他有个身份尊崇的师弟,我却知道易云树不好对付,在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大概也不能轻轻松松一举拿下,所以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施展剑法。
归尘的轨迹神鬼莫测,空中响起刺耳的呼呼声,那是归尘破空的声音。
戴真言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他不配;主持青云大阵的长老们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他们也不配;甚至当年的魔主南宫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因为那时的王小柱还不是剑圣,这招剑法也未臻圆满。酒鬼师父没料到,王小柱也没料到,这样的招数最终招呼到了易云树身上。
五感灵识紧紧裹住战场,却也无法透入,归尘隔绝了一切气息,便是五感灵识也无可奈何。归尘有些过于兴奋了,挥舞间有些过犹不及,便是我自己也难以将其停下,当然,我也不会停下,我只是力贯剑刃,让归尘更凶狠、更狂放。
可不管怎样,兵器难以驾驭总不是好事。对于归尘的些许失控,我以为是自己许久不曾全力以赴,以至于有些生疏,但时间稍久,我便察觉了不妥:与其说自己生疏,倒不如说归尘被某种力量引导。被引导的感觉非常不好,好像自己被当猴儿耍了。
从来只有剑圣引导别人,哪有人可以引导剑圣?
我有些慌了,剑上没有传来触碰血肉的感觉,“人神共愤”的剑境中似有一处领域无法触碰,不仅如此,领域之中渐渐生出一股吸力,由弱变强,直至难以抵御,本该扫荡四方的“人神共愤”开开慢慢收缩,我激荡内力,竟也不能挽回颓势。
一声钝响,剑境消失。我浑身大汗,抬头去看:归尘正被易云树攥在手中,“人神共愤”被破了。
我口中发苦,道:“南宫墨的手套。”易云树嘴角微扬,掌中吐力,归尘开始发出喀喀的响声。我不愿爱剑再被人掰断一截,于是牟足力气夺剑。
易云树道:“你如此宝贝师父送的神剑,师兄怎会横刀夺爱?”说罢,易云树手上一松,竟是放脱了归尘。我借着夺剑的力道后退三丈,随即摆了个“夜战八法”的架势戒备敌手。
易云树慢慢抽出佩剑,口中道:“师弟啊,几年不见,你的武功怎地不进返退?不过刚才那招倒是不错,师弟你看看,师兄这么使对不对。”
我盯着易云树的剑,那是一把好剑,但比起归尘差得很远。我不是品剑大师,我看易云树的剑只因为我不信自己数年钻研的心血可以被他轻易学去。
其实,“人神共愤”天底下就只有云剑圣一人使得,易云树一番说辞不过是乱敌心神,让我心存犹疑待他出手,若是我聪明一些,就该不管不顾即刻强攻。不过我“偷袭”在先,他阴我一道也算公平,武功从来都不只是武力的比拼。
易云树的剑递了过来,我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你这分明是···”话到中途,我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但其时已晚,易云树占了先手。
本来高手相争只争一线,我失了先手,却是不惧,因为易云树使的是我司空见惯的“云河星瀚”,我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化解,可惜事与愿违,等真正接上了手,我立刻发觉大事不妙:易云树的招数表面上是“云河星瀚”,底子里却是《魔恸真经》的功夫,意境间没有道家的洒脱自然,倒是有股深不见底的执拗,这与一代魔主南宫墨的气质何其相似。
我想凭借归尘之利断其兵刃,却发现归尘无法触碰对手兵器,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这说明易云树的剑法造诣在我之上。我感到几缕阴风穿透归尘的防御,胳膊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易云树阴测测的声音传来:“青霄山门之下,师弟曾当着武林白道的面儿缴了师兄的剑,不知现下师兄的剑师弟还缴不缴得。”说罢,易云树的攻势更加凌厉,我感觉压力陡增,归尘的防御圈越收越小,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对手的剑光连绵不绝汇成一片,我觉得眼花缭乱,招式间方寸更乱。或许是伤口让我神志动摇,那片剑光突然变得忽明忽暗起来,最后竟渐渐组成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景象,虽然感觉烦闷欲呕,我的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去。
第一幕。年少的师兄在不远处练剑,酒鬼师父对年少的我说:“···论内力,你强过普通弟子甚多。云树模仿不了。”一旁练剑不辍的少年易云树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和失落。
第二幕。年少的我和年少的谢云瑶正在后山居比剑,地上躺着两把被劈断的木剑,我和谢云瑶打得火热,没有注意到躲在屋后偷看的易云树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和愤恨。
第三幕。酒鬼师父、谢云瑶和易云树面对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我的名讳。易云树将一张纸钱投进火里,嘴里叨念着:“师弟你一路走好,师父和师兄已经给你报仇了。你父母的事我们会照顾好,以后我们会常常烧纸钱,你在下面要过得安安稳稳啊。”烧纸钱的易云树的脸上布满悲伤,可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隐隐的喜悦,我说不清是悲伤多些还是喜悦多些。
第四幕。王小柱穿着大红的新服,敬酒之人络绎不惧,大堂中宾客云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易云树远远地站着,脸上是浓浓的嫉妒和愤恨。
第五幕。没有往来宾客,只有易云树,他穿着掌门道袍,站在一栋土屋前。那土屋我熟,那是王小柱的家。日头已落西山,通过窗户能见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忙碌。易云树仿佛下定了决心,举步上前,抬手敲门,脸上充满浓浓的恶毒···
每过一幕,脑海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我能勉强忍受,王小柱却是不成,这些景象对他而言不啻于最猛烈的毒药,王小柱在脑海深处翻滚哭嚎,苦不堪言。
我虽乐于看王小柱的笑话,却不愿白白承受王小柱压抑不住的攻心之苦,于是我猛地一咬舌尖,口中的血腥让神志一清,随后便是心中一凛:这是“天魔摄魂秘法”,易云树竟能化入剑道,算得上天纵奇才,并且夺神功法比拼的是内力修为,看来姓易的内功也在我之上。
我的剑败了,“云生结海心法”也不敌师兄魔功,记忆之中,类似这样毫无胜算的情况仅有一次,正是摩天崖上王小柱与南宫墨的一战,最终王小柱摒弃七情六欲重创魔主,好像,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易云树似乎有意玩弄,明明有机会重创于我,却只在我身上留下浅浅的伤口。我的气息乱了,我的剑也乱了,易云树眼中的戏谑越来越盛。我无法可想了,只好对王小柱说:“你出手吧,我打不过他。”
王小柱双眼无神,嘴角流涎,毫无反应。
我说:“你不出手,我们就都死了。”
王小柱依然毫无反应。
我说:“我们死了,天生会死,天德会死,帮我们的余皮会死,明珠会死。”
王小柱开始微微颤抖。
我说:“云剑圣会被说成勾结魔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们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吧,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南宫小艺一定会死,易云树需要她的头颅来当武林盟主。”
王小柱的嘴里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我继续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谢云瑶的事我不记得多少,但南宫小艺的事情我一点一滴都记得。你从没把她当作魔教少宫主,你从没把她当作红颜知己,她对你而言早已超越了红颜知己。所以,我就问一句,她死了,你真舍得吗?”
王小柱抱头大哭,涕泪横流:“你打不过他,我出去也打不过他。”
我一脚踢去,将王小柱踹了个跟头。我恶狠狠地说:“王云木和王小柱合起来才是云剑圣。你是核,我是壳,没有核,壳终究不能独存。我帮你一把,之后我们将变成真正的云剑圣。记着,云剑圣天下无敌,这是我的骄傲,也是你的骄傲。听着,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地当你的剑圣,你要风风光光的,要人人敬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是为了帮你干脏活累活的我。以后别太在意旁人的感受,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如果下次又想哭哭啼啼,不要忘了有个云剑圣是杀伐果断快意恩仇的。”
······
易云树感觉云剑圣的抵抗渐趋微弱,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好像有得意,好像有怅然,好像还有宿命达成的自豪,但不管怎样,师弟是必须死的。
“若是云木再笨那么一点点,报仇的事情再糊涂一点点,日后易云树是武林盟主,王云木是武林副盟主,似乎也不错。”
易云树被心中奇特的想法搞得有些恍惚,但他的剑一点都不恍惚。只见剑芒暴涨,剑网猛然收缩,剑下的生魂恐怕再无生机了。易云树准备还剑归鞘了,却觉得有什么奇特的气息蔓延开了。
不怪易云树不认识这股气息,他没见识过云剑圣的真正实力,南宫墨倒是见过,可他已经作古,自然无法跟易云树分享经验。易云树只觉对手突然从有血有肉的生人,变成了似人非人的东西,虽有生人的呼吸,却无生人的欲望。这东西的眼神混沌,却并非中了“天魔摄魂秘法”之后的呆滞,更像是巨大的疲倦,这东西的招式懒洋洋的,用力之巧却是妙到巅毫,不论如何攻击都如同打在空气之上。
易云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他和往日的南宫墨一样不甘心,到手的胜利任谁都不想放开,所以他将《魔恸真经》中的功夫耍得更卖力了。
酒鬼师父曾说师兄的资质中人之上,胜在勤奋刻苦。其实不是勤奋,是偏执,易云树的偏执更胜南宫墨,所以《魔恸真经》于他而言再适合不过,大概南宫墨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可是挟魔门百年深仇的南宫墨也只能和初窥忘情门径的酒鬼师父打个平手,人道对上天道终究小家子气了一些,便是把人间的武学功法统统学个通透怕也是不行的。易云树像是对着大海挥舞,对着天空狂吼,除了让自己精疲力尽以外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徒劳让易云树怕了,可他和南宫墨一样不能逃,他是青霄掌门,未来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一旦逃了,颜面扫地,谁还奉他为武林盟主呢?所以他调集了所有的内力,使出了最精妙的剑法。
他要赌一赌,赌自己的竭尽全力能够胜过云剑圣的太上忘情。
当年的云剑圣尚有破绽,魔主赌了,最终还是输了。现在云剑圣无懈可击,青霄掌门去赌,想必也是赢不了的。
酣斗中的易云树只觉胸口一痛,好似被孩童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可这一拳正好打在气息的断点之上。易云树的内息全乱了,野蛮的内劲在经脉间相互冲撞,竟然无法调理。易云树的经脉尽数断绝,七窍也流出血来,然后才看清云剑圣只不过用了一根手指点在了自己的胸口。
青霄掌门望着云剑圣,云剑圣望着青霄掌门。
易云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王云木的眼眸越来越清亮。一个朽木将逝,一个引新吐故。
易云树望着云剑圣渐渐恢复人性的眼睛,心想:师弟又从剑圣变成凡人了,这个时候再打一架,应该能赢吧。虽然心中存有另一番想法,但易云树是这么说的:“师弟好俊的功夫。”
我回道:“师兄的功夫也不差。”
易云树喘息道:“云木恨师兄吗?”
我道:“师兄是王云木的师兄,也是王云木的仇人。眼下王云木的仇报了,师兄就还是师兄。”
易云树嘿嘿发笑,随后坐倒在地,仰天喃喃道:“师父,弟子是青霄最年轻的仗剑长老,弟子还当了青霄掌门,弟子算不算光大了后山一脉?”
师兄不动了,我阖上师兄的双眼,又对酒鬼师父的房间三叩首,然后便是一声长啸,啸声惊动了青霄的上上下下,最先过来的,还是老不死的胡长老。
我对胡长老说:“易云树谋害前任掌门,现已伏诛。这掌门之位就由你来坐吧。”
胡长老的眼睛开始发直,我又说:“现已查明,南宫小艺实属无辜,我要带她下山。”
胡长老结结巴巴地说:“魔,魔教余孽,罪不,不可恕。”
我挠挠后脑勺,道:“魔教的余孽我全都恕了,我会管束他们,不惹是非。你去昭告武林,日后别来寻仇。”
胡长老更结巴了:“这,这,这,万万使不得。”
我歪着脑袋道:“想找麻烦也可以,只要过得了云剑圣这关,他喜欢如何便如何,若是打不过,那就乖乖滚蛋。”
胡长老张大了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再理会胡长老,返身回了地牢,发现余皮和明珠都不见了,南宫小艺还在老老实实地玩稻草,我将她拦腰抱起,然后便一步三摇地向山下走去。
南宫小艺问道:“云木哥哥,我们去哪儿啊?”
我说:“云木哥哥带你回家,你以前最喜欢云木哥哥的家了。以后云木哥哥天天陪你玩儿,好不好?”
南宫小艺的嬉笑声在晨曦中尤为响亮,我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薄薄的山雾之中。
余皮和明珠在山门下目送我们离开。余皮说:“易云树野心太大,不除必成大患。”
明珠说:“以后,江湖就是你我的棋盘了。”
余皮“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明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清酒,酒水被洒在了地上,明珠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周帮主,易云树死了,你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