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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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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情感,大抵都可以分为三种:依赖的,独立的,分享的。
情侣之间。依赖的形成一种主次分明的关系,其中一方始终处于被动的依附地位。独立的,从不主动寻求安慰,亦不期望能够从对方身上得到依靠,凡事理智冷静,一场恋爱就像是一场高智商的擂台对决。
家庭之间。依赖的,孩子永远躲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养在深闺,安稳度日。而似乎独立的,多数其实仍徘徊在那段反叛的日子,拒绝所有关怀和询问。
钱小闲说,闭塞孤单的人会活得很辛苦。生活教会我的实质之一是,要学会分享,要学会给予和主动需索情感。我希望能够把我所有的感受与爱人,孩子还有父母,朋友,读者等等一起分享。
我希望把这些教给子非与小铃。
*****
家庭内部矛盾持续激化着。
好比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钱小闲试图让孩子明白一些道理,子非却带着小铃四处回避。于是晨起惯性的招呼被跳过,餐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实在有万不得已的事亦只差使子都来传达。
霍子都说,宝贝,你何必那么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小闲答,这与年龄无关,他们认为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是重要的,没有人是值得依靠的。
子都轻笑。孩子的想法里,终归会有一些不成形的。生活的路还很长,碰到多了,就会发现自身的局限,总会想到要有所突破的。
通常是这样,但谁又可以保证每一段打击带来的都是成长?我只不过希望他们幸福,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周末的时候,霍子都带全家出门逛街,他实在已经想不到任何其他办法来缓解这段家庭冰冻期。
秋日里落叶缤纷。高耸的楼宇群把城市上空的那片天际线遮去大半,灰蒙蒙的。云层厚重,没有阳光。
他们走在城市中心那条著名的商业街上。淮海路人流拥挤,平日里加班加点的白领族们倾巢而出。
百盛的ELAND专柜前,霍铃瞪着那只比他整整大上一圈的摆设棕熊。他一面啃咬手指,一面去按它的肚子。软软的,好像很好玩。再按,拼命按,最后索性双手齐上。
路过的游人和店员皆被孩子的稚嫩吸引住。小铃一屁股赖在大熊身上不肯离去。
霍子都无奈,问店员小姐,这只熊可以卖吗?
小姐说,可以啊,上面有标价,8888元。但是先生,我们样品只有一个,您可不可以留一个地址,到时候我们把货送过去?
霍说,当然可以,麻烦了。
他提笔,衣袖被霍铃一双小手愤怒地拉住。霍说,乖,小熊过两天就会送到家里来。
孩子置若罔闻,扁扁嘴,依旧死死拽着棕熊不肯起身。
钱小闲说,小铃,过几天就可以看到熊熊了。
霍铃憋足劲,细声细气地说,不要。
子非问,今天送和明天送对他们有影响吗?
当然有,这是他们的样品,是用来招揽顾客的。
子非抬抬眉头回道,剩一个为什么要放出来?不能卖为什么要标价?莫名其妙。
众人被他超乎年龄的犀利语言镇住,一时间目光迥异。
太过成熟的孩子在寻常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怪物。
子非一言不发,拉起小铃就走。霍铃虽然万般不情愿,但看看子非和小闲的脸色,再不敢作声。
子非!霍子都喊。
钱小闲气急,多日积蓄的怒火瞬间涌上头顶。他说,你让他们去!
霍子非拉着霍铃在商场内四处乱转。人潮汹涌,大片阴影掠过两人的头顶,他紧紧攥着霍铃的手。
其实心里是有委屈的。他知道自己和铃一直被小闲子都呵护着。他只是不满为何非要强求他们依着给定的路线行走。他们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也有自成一格的世界。
这道矛盾的习题千百年来一直循环往复,孩子不懂谅解,父母用错方式。
霍铃小心翼翼地拉拉子非说,脚脚痛。
子非摸摸他的头,走到西侧的观光电梯门口,按下指示钮。
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电梯不降反而徐徐上升到四楼停住。商厦内的多数游客皆使用自动扶梯,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陌生的孩子。
子非拉着霍铃走出门,改坐邻边的34号电梯。未料依旧继续上升,他皱皱眉头,决定索性到顶楼再原路乘回。
昏暗寂静的电梯内,只有两个孩子轻轻的呼吸声。霍铃眨眨大眼睛,手臂不安地抱紧子非的大腿。
五楼,六楼…叮。
电梯停住。子非伸手去按“1”字键。等没有亮,电梯纹丝不动。
霍子都和钱小闲在底楼门口等了很久,依旧不见孩子的身影。
小闲抓住霍的衣袖说,他们会不会先离开了。
霍看他一眼,叹口气。不,孩子的脚程很慢。
他走到服务台前,询问有没有孩子经过,要求播寻人启事。但结果依然未得到丝毫回应。很多人都同情这两个焦虑的父亲,热心帮忙打点注意。
他们于是决定分头去找。霍说,你在商场里,我去外边看看,电话联系。
小闲点头。
迈开腿,发现脚步虚浮。他心底滑过丝丝焦虑,开始担心是不是话说得过分了。他无法想象如果与孩子们就此失散该如何是好。
三十分钟过去,一层两层三层统统找遍,没有。子都甚至沿路找去人民广场,但事情毫无进展。
顶楼阴暗闭塞,充斥着一股尘烟和油漆的味道,仿佛许久未曾使用过。霍子非紧紧搂住霍铃,手心冒着细密的汗珠。
东西侧的四部观光电梯竟然全部停止。这座商厦顶楼是一家暂停营业的KTV包房,装修未完,成了无人搭理的烂尾工程。
大部分房门紧锁。
小铃拉拉子非的裤管说,非…非…怕……
黑暗掩去子非苍白的脸色。他摸摸小铃的头说,不怕不怕,有非非在。
这时候的他,头脑里亦是混沌一片。逃生门被锁住,电梯全部停止,他们就像是两只实验用的白老鼠,毫无希望地被困在这里。
一个人,是不怕的。但他有霍铃。他们必须离开这里。
某扇包房门里透出丝丝微弱光线,子非推开,掩住霍铃的鼻子走进去。
雕花玻璃窗里隐隐透过一些外面的光亮,但可惜是密闭式的。
子非瞥到楼道里的一只灭火箱。他摸出口袋里的手帕,绑住霍铃的眼睛说,乖乖,站着别动。
小铃抖抖地贴住墙壁。
他咬咬牙,一拳,对准玻璃箱砸过去。玻璃纹丝不动。
霍铃问:非非?
铃铃乖,别动。
他卯足劲,又一拳飞过去,两拳,三拳…细小的手关节上淤青点点。痛已是顾不得。
终于,哗啦啦。玻璃被砸碎。他搬出灭火器,走进包厢。
小闲茫然地看着霍说,怎么办子都?
霍子都沉默着。他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
霍说,实在不行,只能报警。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小闲说,我怎么能够这样,子都,我忘记他们还是孩子,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我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额头抵在子都的背上,反复呢喃。
两米外的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镇住了一整条街。
仿若好莱坞电影的特技镜头,漫天的玻璃碎片当头落下,众人尖叫着纷纷四处闪躲。
砰通。一只红色灭火器从天而降。
他们下意识抬头。顶楼窗口,子非探出一张惨白的小脸,满手是血。
人人都被惊住。
所有责难,争执,计较都似乎不再重要,一切的隔阂尴尬亦似烟消云散。钱小闲只看见,他爱的孩子们终于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一刻,止不住泪流满面。
*****
四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石板路在脚步的敲击之下发出清朗声响,道两边水果摊和一些小饭馆亮起昏黄的灯光。法式梧桐的叶子落到脚下,沙沙作响。
子非牵着霍铃的手走在前面。小铃不停打哈欠,变故之后幼小的身躯非常疲惫。他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儿,回过身对霍子都展开双臂。
爸爸,抱抱。
子非瞟了一言,仍旧回过头去。手上缠着密密的纱布。
小闲蹲下身,拍一下他的头说,小子,转过来。
霍子非没有作声。
钱小闲于是一把抱起他,骂,逞什么强?机会只有一次,过期不候!
他把子非的头按在肩膀上,朝他屁股打了一巴掌。
今夜月色撩人,想来又会是一个爽朗怡人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