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纪久然

48、大鼓书

　　小太子远远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嫔妃们难搞多了，打不得骂不得，最开始佳音每天都要被气的嚎啕大哭。
　　太后喜欢佳音，劝她说：“太子是别扭脾气，但是到底只是孩子，你哄哄他就成了。

　　太后说的不假，周璟脾气顽劣，却是早熟的很，闹了十来天，也打心底里为新皇后的死皮赖脸折服。佳音带着一字排开的十几盒扬州点心来给他“请安”，又是受到对方一记白眼。
　　孜孜不倦的皇后娘娘无视之，强拉了他的腰带，周璟毕竟是小孩子，没什么力气，就这么被拉出殿外了。

　　外面围着许多侍卫宫女，一个卖艺的维疆年轻人跪在院子里，头顶上趴着一只小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毛茸茸的爪子挠着后脑，害羞的看着太子。

　　周璟忍不住“噗”了一声：“这畜生……怎么还穿着人衣裳呀？”
　　佳音得意道：“不仅穿着人衣裳，机灵也不输给人呢！”

　　那卖艺的使出浑身解数，指挥小猴表演走钢丝，变脸，跳火圈。周璟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声叫好。
　　“点心拿来。”佳音嘱咐一边的宫娥。

　　小猴演的越发大胆，最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了朵艳红的花，滑稽的鞠了一躬，献上去。
　　周璟没见过这样的畜生，有些胆怯的不敢接。佳音慢悠悠的轻咳了一声：“太子殿下，人家讨好您呢！”
　　周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力抽下那朵花，把小猴吓的一个瑟缩。
　　佳音在一边哼哼：“本宫从蒙古来的时候，带了几匹好马，上回让锦衣卫大人们玩蹴鞠，场面也是很热闹呢。”
　　周璟更大的“哼”了一声，手里拿着小碟里的最后一块糕点，转身进了内殿。见佳音要跟上来，跳起来吩咐侍卫：“把门给我关好了，不要让让她进来！”
　　佳音一愣，一点也不生气，摇着手臂道：“太子殿下！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佳音让人给他送过几次民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知道他喜欢吃蜜三刀，接来看蹴鞠也备着一盒，很快就把这五岁的小孩儿拉拢了。

　　不多时这事就传到皇上耳朵里，连德仁都笑道：“万岁听说娘娘您把太子调-教好了，天天跟着太傅练字，要赏您呢？”
　　佳音咯咯的捂着嘴巴笑：“皇上要赏我什么？本宫不爱金银珠宝，也不爱山珍海味那。”
　　德仁看了她一眼：“娘娘心里有数了，直说便是。”
　　佳音套着德仁的耳朵小声嘀咕几句，德仁便点着头道：“娘娘这哪是要赏，分明是……奴才这就和万岁说去。”

　　自一年前严尚书弹劾一来，方府尹的案子直拖到如今。顺着这一条线索，又陆陆续续摸到不少大小案子。这些贪官不能不治，可如果治的太严，沾亲带故都要清查，朝廷动荡人人自危，只会把国家的架子抽空。

　　从刑部和锦衣卫分头呈上的一叠文书中抽出几张，周邺将列着罪状的薄纸凑在灯下看，道道痕迹都仿佛是血色。

　　德仁送参茶的时候看着皇上的脸色，说了一句：“今天见着皇后了，娘娘托奴才向陛下讨赏来着。”
　　周邺按着太阳穴：“赏什么？”
　　德仁笑了笑，才说：“娘娘要陛下陪她骑马。”
　　“骑马？”
　　“是啊，陛下，依奴才看骑马是假，娘娘这是撒娇呢，想陛下陪陪她。”

　　周邺沾着墨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先应着吧，过段时日再说，今天替朕备好东西，朕要出宫一趟。”

　　得了这样的答复，佳音脸色立即暗下去，知道“过段时日”必定是遥遥无期的。她闷闷不乐的带着养子周璟出来，周璟比起“养子”倒是比较像成了她的玩伴。

　　“你怎么今天不叽叽喳喳的说话了啊？”周璟皱着眉看她：“好不习惯哪！”
　　佳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小马驹上跳下来，手指绞住无辜的花草。

　　周璟也跳下来：“好心问你一句，还来劲了？”
　　佳音鼓着嘴巴沉默。

　　周璟蹦蹦跳跳的做鬼脸：“我知道了，肯定是我父皇不喜欢你，不愿意陪你睡觉，对不对？”
　　佳音涨红了脸，气得大声怒骂：“你真是不讲道理，我那里得罪你了，让你从一进宫就这么欺负我！”

　　一边的卫队站在距离两人五步开外，早就对两人的吵闹司空见惯。

　　周璟满不在乎道：“因为我有娘，为什么要别人来做我娘，而且还是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你知道吗？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
　　佳音赶紧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疯了，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太子就什么话都能说！”
　　周璟推开她，冷笑着走到一边去。

　　佳音也是小孩子，听见他无意说出来的话，其实也很想知道，跟着他一直走到小树林里，看着四周没什么人了，一把拉住他：“你说什么你娘是皇上逼死的，不要乱说话！”
　　周璟把面前的一片草地都糟蹋完了，故做惊讶地：“皇后娘娘，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佳音小声：“我怎么会知道？”

　　周璟张口要说，似乎是觉得要说的话太荒谬，摇了摇头：“我告诉你，我父皇他心里有人了，所以他对别人都不是真正的好，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
　　佳音不能理解：“他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不让那个人当皇后？”
　　小太子低着头想了一会：“好，我告诉你，你既然是蒙古人，一定知道这个人！”

　　“谁？”
　　“纪云初”
　　佳音恍然大悟：“哦，当然知道啦，他被我们捉住又逃跑了，我听大哥说过，他是个特别坏，特别坏的人，是神派来的大灾星，专门克我们蒙古勇士！”

　　周璟听罢，笑的呛住了，眼睛弯成月牙形。
　　佳音推他：“你这个小孩子，有话说啊！”
　　周璟还是笑。
　　佳音气结：“你们南蛮子就是小气，我们大草原上的男人从来不会这样的！”

　　周璟哼了一声：“说就说，别老拿你们那边的人和我比，他写字有我好看吗，会作诗画画吗？我告诉你，那个纪云初，是我父皇的姘头。”
　　佳音觉得难以理解：“什么叫姘头？”
　　周璟非常鄙视的回答道：“笨，就是我父皇喜欢男人，他晚上搂着那个男的一起睡就很开心，所以从来不和你一起睡觉，懂了吗？”

　　此时正是三月暖春，朗月高悬，朱楼小窗轻轻掩住。楼下依依呀呀的唱着温浓小曲：
　　从今儿个起呀，咱们那是，那是……花底朝朝醉，人间事事休呐……

　　这几句收梢，带了叹息似的尾音，柔情蜜意撕扯着楼内一众坎坷被世外风尘迷乱的心神。
　　短暂的静寂中，有人带头叫了一个“好”，随之便是此起彼伏的叫绝声。

　　金惟玉还沉浸在小曲的余韵中，就见那个粉雕玉琢的歌妓已然谢幕，换了个面相格外神气的年轻男人，背着个红边猪皮小鼓，敲锣打鼓的上了台。

　　纪云初不爱听说书，拉着极不情愿的小金往外走，他惦记着秦淮河边的桂花元子酿。

　　金惟玉垂死挣扎的央求着：“吃的可以让小梅去买么，他要是不干，我们人手多得是，什么小王小张的……”
　　纪云初振振有词的冷艳拒绝：“那不行，我不爱吃凉的。”

　　神气的说书男人咚咚的敲着鼓：“各位看官！这回咱们就从这儿说起，我们的昭明皇帝，如何智除贪赃枉法的谢国丈一家子！”

　　金惟玉一听要开场了，急得结结巴巴：“那……”
　　纪云初装模作样的托腮思索，打断他：“也不是非要吃热的，先坐下，不要吵吵了。”

　　金惟玉刚要说什么，云初头也不抬的吩咐随行的侍卫出去，又叫来小厮，让他备好小二楼上正对着戏台的雅间。
　　小厮听罢面露难色：“这位大爷，那雅间早被人定了。”
　　云初瞟了一眼周遭嘈杂的环境：“我出十倍的钱，和你们掌柜说清楚，让他打发好原来的买主。”

　　过会果然出来一个穿着棕黄长衫，手持描金扇的男人，那人垂目笑了片刻：“原来是纪将军，您这是刚回应天呢？”
　　云初也笑：“掌柜的，您这是卖的哪路关子？”

　　掌柜压低声音道：“纪大人是我们汉人的英雄，您能赏光来听戏，小店蓬荜生辉啊！可是今天来的这位贵客，恐怕就连大人……也得有所忌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