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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荆轲刺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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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无心居
我叫柔儿,生在燕国,长在燕国。我是个孤儿,父亲在我还没有出世时就抛下母亲走了,在我六岁时,母亲也撒手而去。只剩下一份外祖父时期的家业,以及这个无心居。
我至今还记得幼年时母亲的样子。我继承了母亲所有的美貌与柔顺。母亲常对我说:“柔儿,当初你父亲就是爱上了我的温柔。也是因为我的温柔,你父亲才那么轻易地放心走了。”
记得母亲常常倚坐在无心居的长廊上,长久地凝视着一个角落,许久一滴泪缓缓的凝结在她那修长的睫毛上。后来,随着对父亲的思念,母亲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到最后离我而去。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令我至今难忘,她说:“柔儿,以后在任何男人面前都不要太柔顺了!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再重蹈我的覆辙!”我含泪点头,可是柔顺本是天性,我想是改不了的。
我如今已是花季之年,可是仍然没有谈婚论嫁。偌大的无心居里,只有张妈妈和几个丫环陪着我。张妈妈是我的奶娘,对于上门说亲的媒婆,张妈妈总是一概拒绝,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再说我也不想那些恼人的事情。所以就这样搁下了。
燕国,草坪
我平时很少出门,但每个春天我都要去放纸鸢。离无心居不远处有一大片草坪。那里青天碧草,我喜欢呼吸这种春天泥土的气息。望着我的纸鸢浮游于白云之外,我感觉我很轻松。要是我能像纸鸢一样那该多好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有一个人总是站在远处的草坪欣赏着我放纸鸢。我曾经偷眼看过他,他长得高大魁梧,宽宽的肩膀好像很有力气的样子。两道剑眉,一双鹰目透着英气。还有那高高的鼻梁,紧闭的双唇。我对他渐渐的产生了兴趣。他也是母亲所说的那种男人吗?
我故意让我的纸鸢坠落下来,然后好希望他过来和我说句话。可是他并没有理我,只是偷偷笑了两下,仿佛已经洞悉了我的伎俩。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好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以前他总是皱着眉头,很专注的看着蓝天外的纸鸢,那样子仿佛我放纸鸢是一种很庄重的仪式。
好了,既然他不愿理我,那我也不要来放纸鸢了,于是我决定这个春天剩下的时光不再去草坪放纸鸢。于是,我感觉到一种浪费,不知是浪费的春天,抑或浪费的青春……
北国的春来也匆匆,去亦匆匆,漫长恼人的盛夏到来了。我人也显得慵懒了许多,成天蜷缩在杨树下,无精打采地听着蝉儿欢快的叫声。有时候张妈妈会把她从市集听到的消息讲给我听,她告诉我外面除了燕国还有另外六个国家,现在是战火纷纭、狼烟四起。而且据说那个秦王很凶残,经常攻击其他国家。对于张妈妈的描述,我只是柔和的笑一笑。毕竟那些东西离我很远很远,我只是燕国的一个小女子,虽然貌若桃花,可我终究会如那已逝的春一样去的。
夏迎秋,秋接冬。
一年四季,总是这样过的。日子照旧风平浪静,可是这年冬天,我的内心竟然有些按捺不住,也不知是冬天太漫长了,还是……
春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又到草坪放纸鸢。他仍然像去年那样远远的看着我,为什么不和我说句话呢?
日复一日,这个春天又快要过去了,望着越来越少的柳絮,我决定了,明天他再不理我,我就主动去和他说话!
清晨,我赶到了草坪,他早已站在那了,蓦的,我感到一阵惶恐,我该和他说什么呢?他会不会笑话我、不理我?我拿着纸鸢,局促不安地望着他,可这时候,他已经向我走来了!我抬起头,可并没有惊慌失措,毕竟这一刻已经让我等了一年之久!一年,一个女子的青春美貌只是昙花一现,有几个一年可等!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柔儿小姐,在下荆轲,你需要帮助吗?”我柔和地笑了,如果说他的笑容是冬天的一缕阳光,那么我的笑容就是春天的月光,恬静柔和——我在铜镜中无数次得到了验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笑着问他。
“每次都来陪你一起放纸鸢的人叫你柔儿,我想‘柔儿’可能你的名字?——那个人是你的奶妈吧?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没出来。“
后来,那天的具体情形我也忘了,只记得我特别开心!他说他喜欢看我放纸鸢,因为看到纸鸢高飞,就感觉心也随之飞了起来。
春天过去了,这个夏天是我生命的十六年中最幸福的夏天。每天荆轲都要来无心居陪我。我们一起看天上飘浮不定的云,听夏虫夜晚的合唱,,我忘了本该属于夏的炎热,有荆轲陪着,世间的一切对我已经不复存在!“
荆轲是第一个闯进我生活的男人,我想也是最后一个。他是一个沉默冷静的人,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谜。有时,他会突然沉默,继而神情恍惚地盯着我看,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闲暇时,荆轲总是给我七国纷争的故事,本来我对这些不关己身的事情毫不关心。可是我喜欢听荆轲讲述时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喜欢看他那鹰隼一般的双眸。因而我也就知道了秦王、赵王、燕太子丹、吕不韦这一个个风云人物。荆轲告诉我,他是赵国人,可是燕国的武师田光在他家破人亡之际收留了他,把他带道燕国来,对他情同父子。因此,他爱田光老师,他爱燕国这片土地。
可是,每次他谈到田光老师的时候,我的心就隐隐感到不安。他让我真正明白了“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一天,他陪我到很晚,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忽然轻轻吻了我的脸颊。他在我耳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柔儿,我一定会娶你,你一定要等着我!世间的一切逃不开一个‘情’字,你就是我的情。”我含羞低下了头,然后飞快的跑回了卧室,心想明天该怎么面对他。
第二天,他竟然没有来!我呆呆地等着,从清晨到夜晚。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原来秋天这么快就来了!
血红的枫叶漫天飞舞,碧云之上,北雁南归。
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心像是抽空了一样,怅然若失。
张妈妈劝我,说男人都这样,可是我不信,我的荆轲不是这种人!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要等,等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然而,春天未到之时,我却离开了燕国,离开了无心居,离开了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
咸阳秦宫
在我恍惚之际,就已经到了秦国。我以为我会像母亲一样终老燕国无心居,可没想到竟然入了秦宫!
一个中年男人凝视着我,庄严威武的面庞上写满了慈爱。他就是秦王嬴政,当年抛下我母亲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
张妈妈在一旁指点我:“快叫父王,快叫呀!”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除了当年给予我生命,他还给了我什么?!我的母亲在无心居对月伤怀,悲秋伤春,抱憾终生之时,他却在咸阳宫中歌舞欢笑!可是禀性难改,我还是柔和地叫了一声“父王”,就如同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开心地笑了,上前抱起我就好像抱一个婴孩,他轻声对我说:“柔儿,这些年来我总想去找你们,可是燕国秦国的矛盾太深了,所以……柔儿,我会补偿你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微笑不语,十七年所欠的亲情你能偿还吗?!他看我无精打采,并没有父女相逢时的欣悦,脸上不由添了一份愧疚。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要我好好休息。
临走时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柔儿,太像了,你和你母亲简直就是一个人!”然后他快速离去,继续他的统一大业去了。
我回视张妈妈:“其实,你早就知道一切了,是吗?”
“我也是有一天夫人醉酒后听到她嘴里念叨‘赢政’的名字才知道的!“
我可怜的母亲,你一直都没有忘记父亲,正如我一直都忘不了荆轲!
也许荆轲说的对,世间的一切恩怨都逃不开一个“情”字!
秦宫春
秦宫深锁梧桐,锁不住春的到来,碧草如烟,柳絮纷飞,鲜花芳菲之际,我又拿起了纸鸢,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可是为了那个“情”字,我还是决定让纸鸢再次遨游于云霄之上。
我总感觉有人监视我,可是回头时,却空无一人。会是谁呢?什么人敢来监视我?又是什么人会来监视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蓦的,我想也许是他来了,一时间,兴奋向烈酒般令我周身炽热,我就知道他终究会找到我的。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躲呢?为什么不带着我远走高飞呢?
一天,我故意把纸鸢放得高高的,纸鸢扶摇直上,然后我突然转身,他无处可躲。然而那一刻,我失望至极,他不是荆轲,虽然他也有着同样高大挺拔的身躯,也是同样的英气十足,可是他们的眼神不同,他不是我的荆轲!我甚至恨我的好奇心,现在他已走到我面前,叉手道:“蒙恬拜见公主,我受大王之命特来保护公主。”我柔声道:
“将军不必多礼!”
然后我飘然离去,纸鸢在我身后坠地,摔得粉身碎骨……
以后的日子我一直没有放过纸鸢,今后再也不会了!因为既然心情已经不对,就没有必要重复……
从那次会面以后,蒙恬一直在我身边,父王准许他自由出入后宫。几乎整个秦国的子民都知道他们失而复得的公主要下嫁大王最宠爱的臣子蒙恬将军。我没有反抗的意思,因为我不会反抗,也知道即使反抗父王还是会选另一个臣子娶我的。
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蒙恬很喜欢我,我也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可是我的整个心已经装满了荆轲的影子,没有地方容纳他了。所以我对他始终敬而远之,他还以为那是女孩子特有的矜持。
父王正式下旨要蒙恬迎娶我,蒙恬从此以后更堂而皇之地往我宫里跑了。
父王的军队势如破竹,很快歼灭了赵、韩、魏、楚,只剩燕国和齐国了。我知道父王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迟迟没有向燕国下手。可这一切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一天晚上父王来看我,从我回宫以后,只要他有空每天都会来看我陪我坐一会儿的。蒙恬也正在我宫里。现在我屋里着锦披绿,陈列着一个待嫁女子的所有嫁妆。父王坐在我对面,蒙恬站在我身后,窗外知了声响彻一片,面前的灯烛噼啪响着,父王问了一些大礼当天的事宜,然后又待了一会儿,了然无趣,起身时突然问我:
“对了,柔儿,你在燕国时听说过荆轲吗?”
我的心猛然一颤,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心里无数次叨念的名字从父王口中说出来以后我会如此激动?他终于打听到我了?他来接我走吗?我忐忑不安的问道:
“怎么了?我平时很少出门,知道的人不多。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当年我在燕国游历时还没听说过这个人,想必是个年轻人吧。他明天要来献燕国的地形图,大概是看大势所趋,要来秦国讨个官做吧?”
一阵痛心的失望攫住了我心,原来他不是为了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讯息。
来献燕国的地图?不,不可能!凭着对荆轲的了解,我知道他不是来要官做的,凭着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人!那么……他来做什么?难道是……
想到此,我不寒而栗!
“好了,你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你们还缺什么东西吗?”父王的话打破了我的沉思,我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的父亲,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皱纹,多年的操劳令他衰老了许多。也许从未被我如此注视过,父王,这位统领千军万马,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风云人物竟然显得局促不安。我突然有些明白,母亲为什么为了他守了一生一世。
“怎么了?柔儿,哪儿不对吗?”
我沉默了半晌,突然对我的父亲说:
“明天小心一点,父亲!”
父王好像明白了什么,颔首道:
“柔儿,你放心吧,我会当心的。早点睡。”
我看着父王离去,为什么,在这时候我竟然选择了曾经抛弃过我的父亲,为什么?我感觉到身上没有一点力量,万念俱灰!蒙恬见我脸色不对,走到我身边安慰我,我一把揪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痛快地哭了。蒙恬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我们名分已定,可我从未和他有过什么接触。许久,我安静下来,让蒙恬坐在我身边,我开始讲述,把我和荆轲的一切都告诉了蒙恬。
这一夜,蒙恬没有出宫,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人对着蜡烛,外面月华如水,不时地有两只鸟儿扑打着翅膀,振动了窗外的月桂树,蒙恬一直沉默地倾听,直到我把故事讲完。然后他把默默落泪的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搂住我说:
“柔儿,你放心,以后我会补偿你的,我会像荆轲一样对你好的。”
“你永远都无法替代他,他是我的唯一。”我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了蒙恬。我能感受到蒙恬颤抖了一下,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正如你是我的唯一!”他对我说。
世间的一切都躲不开一个情字。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流出,沾湿了蒙恬的衣襟。
旭日东升,蒙恬已经去上早朝了,尽管彻夜未眠,可我毫无睡意。我坐在铜镜前,娇艳的面庞已经憔悴了许多,我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母亲。虽然现在秦宫一片宁静,可我知道一场轩然大波即将到来。也许蒙恬正在组织武士加紧保护我的父亲,随时准备杀掉刺客荆轲——我一生一世唯一爱过的人!
一条白绫已经悬在我身后,我准备好了,只要他们把荆轲杀了,我也要随之而去!虽然在这世上,我已经有了我的亲人,也找到了即将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人,可是我宁愿这一切都化为乌有!是的,柔和是我的禀性,可在爱情面前我是坚毅的,我宁可选择死也不愿同不爱的人生活!荆轲才是我的一切!等待,等待变动,等待死去……
平日春光融融、歌舞不断的秦宫从未显得如此的空旷,如此的凄凉。我等了许久许久,可是前面仍然没有一丝讯息。突然我寝宫的门被推开了。父王和蒙恬闯了进来,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白绫,父王把我揽入怀中,哭道:
“柔儿,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呢?”
我冷笑,心想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冷淡的说:
“他……已经死了吗?”
“没有,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当年我对不起你娘,我不想再让你重复你娘的悲剧,他在宫门口等你,去找他吧。你们再也不要回到这是非之地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我愕然,我的父王竟然放了来刺杀他的人!这个举世皆知的暴君,竟然为了自己的女儿,作了这个选择!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搂住了父亲的脖子,对他说:
“爹,我娘一直就没后悔跟了你。她心里装的都是你呀!”
父亲泪眼模糊,他紧紧搂住我,吻了我的前额:
“柔儿,爹祝福你们!事情仓促,这个是给你的嫁妆,里面装满了我对你母亲的怀念,你好好收着吧。”父亲塞给我一个质朴的小木盒。
当我经过蒙恬时,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反倒笑了:
“公主,我……我也祝福你们!快走吧!”然后他扭过脸去,再也不看我了。我又看了一眼我的父亲,然后毅然走出了秦宫,去寻找我未来的幸福。
山居,明媚的春
如今,我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我看着丈夫带着孩子们放纸鸢,幸福之感油然升起。当年,我和荆轲离开秦宫,就来到了这一片山谷,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外面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遥远了。我只是有一两次听进山的人说起父亲已经统一了天下,做了皇帝。蒙恬将军去修筑长城了。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我只是默默地祝愿他们幸福平安。
当年的小木盒我一直没有打开,只是把它当成了父母之间爱情的铭证,只是在思念他们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一下,因为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想得太多了,春光明媚,我想不如收拾一下衣服。应该把过冬的衣服收起来了。正当我整理之际,不小心把木盒摔在地上,盒子豁然打开。令我惊奇的是,里面只有一封信。会是母亲写给父亲的吗?我展开信,赫然是蒙恬的字迹!
“柔儿,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这封信,也许你永远都发现不了。从你宫里出来,我就直接去找大王了。我把你和荆轲的事情都告诉大王了。你不必担心,大王被你们的真情感动,决定不去追究荆轲的行刺事件。我和大王已经商量妥当了,只要大殿上荆轲采取行动,就命人把他打伤,但绝不取他性命。让他带着你远走高飞吧!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是非之地。
至于我,我会顶替荆轲,过几天大王就会下旨把刺杀秦王的刺客车裂的!然后天下就传闻蒙恬将军去修筑长城了,我就会永远消失了!不要为我难过,我的选择和你一样,既然得不到心爱的人,不如为了你牺牲我的生命!好了,再次祝福你们! 蒙恬”
信,从我手中飘落,一直落到地上,直如当年的纸鸢坠地。屋外,传来了我丈夫和孩子们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