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一章 ...
-
“感谢神。”
风琴声、圣歌声在偌大的教堂里响起。
马黎雅的目光越过烛光中一张张虔诚而快乐的脸庞,落在最靠边穿铁灰色风衣的男子身上。
他用手支撑着头,嘴唇微翕,象是在和主倾诉着什么。
马黎雅知道他有张俊朗却晦暗成灰的面孔,他目中的憔悴更甚,那股夹着忧伤的浓浓倦意,简直是从灵魂的最深处钻出,累积了不知有多久。
其实在他走进教堂的一刹那,马黎雅就认出了他,一个听巴赫小步舞曲的男人。
那是在今年的夏天,她第一次带孩子们来参加这座教堂的唱诗班。
好奇的孩子们围绕着她,叽叽喳喳个没完。
突然间,她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跑车为了避让忽然窜出的小男孩,硬是九十度急转弯地猛冲上了草坡,就差那么一点。
马黎雅急奔过去。
车似还未停稳,一男子打开车门,跳下车,跑过来。
直到马黎雅向他再三确认男孩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才转身离去。
望着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车,马黎雅的心砰砰跳动,强烈得就象春日里第一次冰川融雪后的哗哗水声。
男孩的脚边躺着台银色的MD,是那男子遗落下的。
马黎雅拾起,忍不住将耳机放入耳朵里,奇迹般的,音乐仍在继续。
呵,竟然是巴赫的小步舞曲。
巴赫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他的音乐大多为对主的崇拜,表达的不是情感而是信仰,所以人们总觉得深奥难懂。
可是这首小步舞曲,曲调简单而轻快。巴赫有许多孩子,这大约是他为孩子们练琴所做的练习曲。
夏日的风轻轻拂过马黎雅的脸,她微微笑了起来,学了16年的钢琴,她第一次听懂了巴赫音乐中的深情,第一次有了砰然心动的感觉。
关于爱情,她一直相信在这世间的某一处存在着她的理想爱人。
风琴声停,教堂中人陆陆续续散尽。
宋品禛抬起头,月光透过彩色玻璃斑斓一地,他站起了身。
风琴后女孩疾疾向他奔来,“喂——”
马黎雅手心里攥着MD,可她知道自己并不仅仅只是想与他擦肩而过,想说些什么,又羞涩难言,几番挣扎,情知已都落在了他眼中,面孔不禁微微红了起来。
她留着细碎的短发,如同男生,明眸清澈如月亮湖中水,亦如少年时的恩慈,宋品禛看得有些恍惚。
今夜空气清朗,一抬头,可见天边漫天星斗。
宋品禛开车回去,才走进底楼,便闻到淡淡汽油味,上楼推开房门,地上随摊了一地的丙烯颜料,松节油,画笔。
宋恩慈卷着袖子,曲腿坐在地上忙,雪白的墙上打满了牡丹铅笔画,玫红的花瓣,黑色的叶子,妖艳至极。
宋品禛走至她身边,蹲下身,迟疑道:“——对不起,昨天是你生日,可我太累了,我们补过,好不好?”
她头也不回冷冷道:“何必呢,错过一分一秒便是错过了。”
两人各自面对白墙沉默无语,枯坐仿有一生般久。
宋恩慈终于搁下笔,转过头,灯都亮着,照得一室通透,他目中有些心虚有些愧疚。
宋品禛那夜的笑容,沉醉的,温柔的,怜惜的,宋恩慈分明记得他那时眼中浓浓的爱恋与缠绵,到底是她记错了,还真的只是一场梦?
恍惚中,宋恩慈凄凉地伸出手欲摸上他的脸颊,宋品禛面色抽搐僵硬,一侧头,让她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宋恩慈望在眼里,内心苦笑,头靠向壁角,只觉凄酸,原来他已那样地不能忍受自己的触碰,过一刻,她轻轻地放下了手。
墙上的牡丹娇艳欲滴,妖得似滴出血来,直刺她眼。
“你是不是在怪我?”
宋品禛愣住,想一想方明白过来,声音透着不耐:“你还要怎样?人也都让你赶走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她到底要怎样?宋恩慈一下泻了气。“是,是我错了,毁了你的大好姻缘。”
宋品禛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倦容,心中又不忍起来,放缓了声音说:“恩慈,你为什么总爱钻死胡同,难为自己,不肯过稍为正常一点的生活呢?”
“什么叫正常?结婚生子吗?总要有个男人吧,象我这样抽烟喝酒,夜里满脑邪思,白天日上三竿不起,哪个好人家敢迎娶进门。大概是先天种气不好,便是有心重来也本性难移了,你硬叫流氓装淑女也难长久地骗人。”宋恩慈盯着地板,手一下下转着笔,没有看见他一下煞白了脸。
她想到自己初到这家前,袖口、裤腿永远短着一寸,是爸爸一个大男人陪着她这小女生亲去剪发买衣,从里到外置换一新,从此柜子里永远有成叠的雪白内衣。那时她头发有虱,身体又弱,直调养了一年多,脸色才慢慢白皙红润起来,可学校功课却一直追不上,是宋品禛日日下课后替她补习,陪她天南海北的闲聊,完全当她是同龄女子。妈妈虽常常只是轻睨一眼,可亦未反对。
她对妈妈始终怀有畏惧,天知道那时她有多渴望妈妈能真正接受自己。每当她鼓足勇气而妈妈却冷冷推开她的亲近,她惶惶不安时,宋品禛总会及时牵住她的手,和她轻言细语。一次,他说:“恩慈,知道我为什么叫品镇吗?妈妈是研究明史的,却很欣赏中国历史上一位叫‘胤禛’的皇帝,痴迷到连给自己的小孩起名都叫‘品禛’,一个这样感性的人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她只是还需要时间罢了。”
每回他的话语都如同双最温柔的手,一点点地拂去她的自卑、惶恐、孤单和忧伤。
一切仍历历在目,一切已面目全非。
宋品禛苍白着脸,心底的秘密,苦到只能把泪倒灌进最深最深处,面上,永远是那样冷漠的不为所动。
“恩慈,——我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能幸福,我会为你高兴。”他停了会,起身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都是灰蒙蒙的天,阴霾得象随时会下雨,沉闷得让人莫名烦躁,八车道宽的路乱糟糟地堵成一团。
已是深秋了,宋恩慈踩着落叶,沙沙有声。
身旁汽车长龙喇叭忽然响起,卡卡探出头大声喊。
宋恩慈望见他,诧异道:“你怎么找来了?”
卡卡如常大笑:“没办法,宝贝总要看紧点。”他打开车门,跳下车,跟着她并肩走。
走在一幢大楼前,宋恩慈突然停下脚步,渐渐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卡卡,我们是不是有一百天期限?我想你跟我去见一个人,你介意吗?”
“不介意,对你我全面开放,并欢迎永久续约。”
须臾,卡卡收起了嬉笑,凝视住她,安琪常常会莫名走神,思绪不知飞往何处,就如那夜,彷徨得让他忍不住想问:你怎么了?请把心中忧愁告诉我,告诉我。
卡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探着撩起她的发,夹至耳后:“怎么了?宝贝,心情不好啊,谁又敢惹你生气了?”
“不要叫我宝贝。”宋恩慈冷下脸。
卡卡愕然,轻轻推她一下,“哎,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的?”
宋恩慈似未听闻,紧皱的眉头颓然松下,忽又紧张地咬住了唇。
大厦里走出一男子,一纤长女子从后跟上,她不象杨紫有着张精致如大理石雕塑般的脸,女子剪着短短斜斜的刘海,眼角尽是笑意。
她在他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笑得灿如春花,他也被逗得笑起,哦,那久违的笑容。
宋恩慈错愕地看着他们两人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卡卡凑近了来,她突然苍白的脸孔让他一怔,还来不及问些什么,宋恩慈的一只手已不由自主地紧拽住他,然后她扬起脸,吻住了他的唇。
卡卡回过神来,令他略有遗憾地是她温凉的唇只是停留在他唇畔,就像造型演员摆着接吻的姿势等候着导演随时喊停般。
他有些不满地用手揽住宋恩慈的细腰,热舌尝试着攻进她齿里,迫不及要与她分享他的热情。
宋恩慈下意识地欲推开他,耳边却听见卡卡含糊道:“别动,你敬业点好不好,他们正走过来了。”她霎时僵住,眼睛不知所措地盯住他。
卡卡眨了眨眼,笑得无害又无辜,埋头继续他未完的大业。
“咳,咳。”
几声男人的清咳终于使得卡卡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环顾气氛诡谲的另外二人,微笑了起来,手未放开宋恩慈的腰,在她耳边软语:“亲爱的,不需要感到抱歉,我很乐意和你配合,下次再有类似演出机会别忘了第一个找我。”
“恩慈,不介绍一下吗?”宋品禛敏锐的眼神没有遗漏她与他亲密的肢体语言,那青年男子虽只是一身球衫仔裤,却笑容可掬。
卡卡有礼的伸出了手,脸上绽放的笑容如阳光,能令所有的男女为之眩目。
还没等得及他开口,宋恩慈已抢先道:“他叫卡卡,我的男朋友。”
宋品禛一直希望她能重新开始,此刻蓦然听到她这般说,刹那间胸口似中了一拳般开不了口,时间仿已天长地久,不过只才几秒,他的心缓缓绞动,淡笑着用英语和卡卡交流了起来。
宋恩慈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盯住他,眼神渐渐失望,低下头,突然一人往前走了去,宋品禛并没有叫住她。
卡卡满怀歉意的笑笑,“哦,安琪常常象小孩子般淘气。”他眼前的这位男子神情镇定如常,可卡卡却看到他最初刹那时地异常激动。
宋品禛了然地笑笑,见卡卡朝着宋恩慈追了上去。
“他们真幸福。”马黎雅忍不住地说。
“她一定要幸福。”宋品禛低下头,轻得如同自喃。他应该为她高兴吧,可为何心绞难忍,溢着浓浓酸楚?!
那边宋恩慈扬手招车,一路疾驰,卡卡招车紧随其后。
屋中佣人惊异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风般跑入。
“安琪,安琪!”
“你别管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高兴了。”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只知打情骂俏的花花公子。”
“你——”
宋恩慈奔回房中,“砰”地关上门。
她只觉与他前途茫茫,追他的女人前赴后继,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哭泣。
卡卡在门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
“——亲爱的,别再钻牛角尖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伤心之事。”
她依旧靠着门痛哭。
“好了,好了,亲爱的,你再哭五分钟好吗?安琪,你抬头看看窗外好吗?你看过秋日有这么明媚的太阳吗?我带你去骑脚踏车,吹吹风,你会快活得忘了这一切,我保证。”卡卡的声音异样温柔。
窗外灿烂的阳光,洒满一地。
是啊,她坐这哭泣又有什么用?
宋恩慈开门走出去。
“谢谢你。”
卡卡满眼问号。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你这女人,怎么又忘了我在追求你,感激的话就快快到我怀里来。”
噢,这讨厌的家伙,宋恩慈嗤地笑出来。
卡卡一双眼睛笑得明亮如晨星,宋恩慈怔住,刹那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