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沈行歌

4、第 4 章

　　第四章

　　“无”酒吧有个隐蔽的后门，就在吧台后面。许路在尹子余来之前曾到吧台和酒保神侃了一阵，不经意间发现了那个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柠檬色小门。
　　许路跟尹子余说是上厕所，其实他绕过吧台，从那后门出了酒吧。
　　外面的风明显比他来的时候大了，呼呼地直往人身上钻。许路在酒吧时懒得脱大衣，只是拉开了拉链，这时出了屋子，立刻觉得寒气逼人，冷得受不了。他边走边拉上大衣的拉链，又把领子竖起裹住两耳，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然后，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了几下，放到耳边。
　　“许路，你不是约了人么？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手机那头传来男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怒气。
　　“呵呵，我的小安安吃醋了？老朋友碰个面而已，刚结束。你在哪？我去找你。”许路一边解释，一边无意识地钩了钩嘴角。
　　“老朋友？还是老情人？不然怎么一到北京就急着见面？”手机那头依然不依不饶。
　　“楼安年大人，我要喊冤了，明明是你急着去找你的好哥们，我一个人在酒店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才去找老朋友聊个天。”许路说得万分委屈，面上却笑意不减。
　　“我不是让你和我一块去见程晟么？是你自己不愿意！”楼安年继续控诉。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我想着你们俩几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心里话要说，给你们一个独处的机会。没想到咱们俩才分开一个下午，我就开始想你了。”许路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边上，“狗腿”地解释。
　　“哼，巧舌如簧！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楼安年还在埋怨，语气却柔和了不少，他顿了顿，接着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你也累了，早点回酒店休息吧。晟晟今天下午有课，晚上又得去酒吧唱歌，都没顾得上跟我说话。本来他让我在他的宿舍先睡一会，等他回来去吃宵夜，可我躺了半天也没睡着，刚才在他们美院校园里逛了逛，现在正打的去后海呢。”
　　“后海？我现在就在后海。他在哪个酒吧唱歌？”许路一愣，不由想起“无”酒吧那个唱歌的男孩。
　　不会这么巧吧？那孩子------刚才好像是有客人在喊他“成成”。
　　“啊？你现在在后海？”楼安年的声音明显高了几个分贝，语气里满是惊喜，“那你先别回酒店了，赶紧去——那酒吧叫‘无’，我一会就到了。”
　　这世界果真是小！原来“成成”就是“程晟”。
　　许路光顾着惊讶，一时竟忘了回应楼安年。
　　“喂？你有没有再听？你要不愿意，就先回酒店！今晚我就跟程晟挤一张床睡！”手机那头楼安年等得不耐烦，说话声又开始火爆起来。
　　许路听了，心里顿时一激灵：长夜漫漫，自己形影相吊，亲亲小安安却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
　　想到这，他赶紧对着手机表露自己的“忠心”：
　　“愿意，十二分的愿意，安安说怎样，我就怎样。我现在就去那等着。”
　　许路关上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怎么就招惹了安安这只小刺猬？
　　想他许路，从来都是行万里路，谈短暂情，有缘则聚，无缘则分。
　　没想到这次竟然沦落到如斯地步，昏头昏脑冒着被上司“咔嚓”的危险，要来半个月的休假，就为了陪这只小刺猬到北京玩。一路上，低声下气，说尽甜言蜜语，听得自己都直犯恶心。
　　哎，真是孽缘！
　　许路苦笑着原路返回“无”酒吧。
　　进了酒吧，他向9号桌看过去，发现尹子余不在，那个男孩子——现在他知道他是程晟，倒还坐在那里，正盯着桌上半杯饮料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尹子余大概是紧张过度，跑去厕所了。许路这么猜着，下意识地看了看厕所的门。
　　果然那门左上角的小红灯亮着，里面有人。
　　人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大老板在生意场上算得上是块老姜，在那方面却还嫩得很。
　　许路慨叹着走回9号桌，在先前的位置坐下。
　　程晟还在发呆，竟然没有察觉对面坐了个人。
　　许路也不说话，看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脸迷糊的可爱样，心里不由奇怪：这孩子性子偏静，安安那个叽里呱啦，一刻都静不下来的小刺猬竟然和他合得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过了两分钟，尹子余还不见人影，许路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厕所，那小红灯还亮着，心里不由一阵好笑：
　　这尹子余也不免太磨唧了！做生意时的雷厉风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忽然他又想到安安还不知道他这位老朋友还没走，而且喜欢上了他的哥们，等会来了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许路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得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你俩已经认识了？”
　　正在神游太虚的两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同时抬头看向说话者。
　　只见一个打扮时尚的男孩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一头棕发短而翘，只有刘海很长，凌乱地垂着，挡住了右边半只眼睛，也衬得下面的瓜子脸更加清秀娇小；粉嘟嘟的右耳垂嵌着一个小圆钻，在灯光下不停地一闪一闪；衣着活泼，棕色磨砂皮长靴，呢料浅灰格子瘦腿裤，纯白毛领短夹克。
　　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熠熠，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不是楼安年还有谁？
　　“安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宿舍休息么？”程晟看着突然出现的楼安年，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脱口问道。
　　许路则没开口，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楼安年。
　　“想你了嘛！我在你床上躺了半天也没睡着，干脆就过来找你，我也想听你唱歌。”楼安年一边拉开他身边的凳子坐下，一边笑嘻嘻地回答，他瞥了斜对面的许路一眼，接着说道，“晟晟，这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程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对面还坐了个人，正是刚才那人的同伴。
　　“哦，大哥你回来了？那位大哥说先走一步，明天再跟你联系。”程晟立刻想起刚才那人临走时的嘱咐，便转告许路。
　　尹子余走了？
　　许路一愣，想问问怎么回事，突然想到楼安年就在身边，依他那性子，还不得刨根问底。尹子余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可别因为他的多嘴——何况，这程晟可是安安的好哥们。
　　这么一想，他便忍住没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大哥？干嘛对他这么恭敬？你叫他许路就行了。”楼安年似乎没留意程晟话中的“那位大哥”，他看着许路撇了撇嘴，接着气呼呼地说，“今晚的宵夜让他请，咱俩吃得他吐血！
　　许路看着楼安年假装生气的可爱样子，但笑不语。
　　程晟却是大为不解，他疑惑地看着楼安年：“他叫许路？你和他认识？”
　　“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是谁？”楼安年看看满脸疑问的程晟，又看看一脸贼笑的许路，恍然大悟。
　　这该死的许路，等着他来介绍他们两人的关系，无非是想亲耳听到他在晟晟面前承认两人的亲密关系，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啊！
　　楼安年平素张牙舞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要在死党面前介绍自己的亲密爱人，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微红着脸，低声告诉程晟：“他就是我男朋友许路，这次休假，陪我来北京玩。”
　　“哈哈，安年，你也有害羞的时候！”程晟听到好朋友的感情有了着落，顿时满心欢喜，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开心地揉揉楼安年的头发，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许路，接着说，“原来你就是安年上次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摄影大师啊！”
　　“安安这么介绍我的？原来我在他眼里这么有本事！”许路乐滋滋地看了楼安年一眼，对着程晟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敝人姓许名路，意思就是许诺一辈子陪安安走漫漫人生路，目前是国家地理杂志社的摄影记者，正朝着大师的方向努力。”
　　程晟听了，不由地为好友高兴，这个许路气质潇洒，为人风趣，脾气也很温和，对安年十分耐心，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安年。
　　“好名字，好解释。”他笑着和许路握手，接着说：“程晟，上日下成，我和安年是一辈子的朋友。”
　　楼安年看他二人言笑晏晏，相处融洽，心里很是高兴，嘴上却仍旧编派许路：“晟晟别听他瞎说，这人就会拿肉麻当有趣。”
　　许路闻言，立刻装着沮丧的样子，委屈地说：“我对安安的心可昭日月。”
　　还真是有点肉麻！程晟边想边乐。
　　楼安年 “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许路自己更是笑得欢，大概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肉麻。
　　这时，一个服务生过来对着程晟耳语了几句，程晟立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他光顾着聊天了，忘了还有一首歌要唱。
　　程晟跟楼许二人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回吧台，抱着吉他，开始唱起今晚的最后一首歌：
　　“如果有一天
　　世界已改变
　　当沧海都已成桑田
　　我想你一定
　　在我的身边
　　陪着我渡过长夜
　　如果有一天
　　时光都走远
　　岁月改变青春的脸
　　我想你一定
　　在我的身边
　　细数昨日的缠绵
　　------”
　　他边弹边唱，不时笑盈盈地看向楼许二人。
　　他唱的正是周治平作词，梁朝伟演唱的《一天一点爱恋》，他稍作改动，唱来祝福自己最好的朋友。
　　楼安年和许路对这首老歌很是熟悉，自然都听了出来，心里十分感动。
　　尤其是许路，他看得出程晟是真心祝福他们，这孩子有一颗玲珑剔透且十分宽容的心，他接受他们这段不为常人理解的感情，不仅仅因为楼安年是他的好朋友，更重要的是这段感情真挚美好，值得祝福。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歌。
　　一曲结束，时间已近十点。程晟照例把吉他寄放在吧台，穿上大衣，带着楼安年和许路出了酒吧，到地安门的“清粥小菜”吃宵夜。
　　“清粥小菜”是台湾人开的半自助式中餐店，二十四小时营业。里面小菜种类丰富，口味偏南方，较为清淡，老汤煲得也很到火候。程晟他们要了萝卜牛腩煲、百叶结炖小排骨、茭白肉丝、雪菜冬笋、凉拌三丝，外加三碗米饭。三人边吃边聊，心情很是畅快。
　　从“清粥小菜”出来，程晟因为第二天一早有课，便向楼许两人告辞。
　　楼安年嚷嚷着要跟他一块回美院，马上便被许路一把拽住，动弹不得。
　　程晟等他们两人打情骂俏完毕，这才笑盈盈地提议，后天，也就是这个周六，三人再聚。他打算带他俩去看看他新买的房子，让他俩好好尝尝他女朋友的手艺。
　　楼安年嘴上答应去，心里却有些不愿意，他和程晟的女朋友秦雅向来互相看不顺眼，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互不理睬。虽然好几年没见面了，但照着两人的性子，关系也不会有所改善。
　　许路不知道这些旧事，答应得倒很痛快。
　　不过，他没想到程晟会有女朋友，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异样。
　　实际上，他根本就确定不了程晟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那双眼睛那么清澈，任他这个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炼就一双“火眼金睛”的人如何细察端详，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之所以没想到，其实是他不希望。潜意识中，他希望程晟给尹子余一个机会，让尹子余得到幸福。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个机会已经非常渺茫。
　　就在他为他的朋友感到惋惜的时候，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钻进出租车、急着在宿舍楼关门前赶回去的程晟忽然又探出脑袋，满脸犹豫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出声问道：“许大哥，和你一起来酒吧的那位大哥——那位尹先生我还能再见见他么？我有一些事想请教他。”
　　许路一怔，随即答道：“当然可以，我先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再告诉你。”
　　程晟听了，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喜悦，他向许路道了谢，再次冲两人挥挥手，坐着出租车离开了。
　　随后，许路和楼安年也坐着出租车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