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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此恨不关风与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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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绝妙峰。
翠微含竹殿,梅落成霜霰。
山林竹舍,衰草枯茅,正被茵茵白雪覆盖着。晶莹的雪,落在几株潇湘竹上,压弯了翡翠的绿腰。
漫天的风雪中,墨绿披风的男子,又宽又长的绿色衣袖轻轻一卷,无数的沉雪从树枝上抖落,晶莹的雪条儿,在天空中洒下一道水晶帘。
隔叶穿花、流云飞袖的功夫,东风早已练到炉火纯青。然而,就在他拂袖的一刹那,他那比女子还美丽的唇角,竟然溢出一丝鲜红的血。
白色的雪,黄色的衰草,黄绿相间的楚天冬色,绿色的竹,连梅花树,也是绿萼梅花!
这个世界缺少了红色,曾经的那一抹艳红,曾经让东风冰冷的心感受到温暖,像红泥小火炉上温温热热的新烫好酒,像青铜兽炉里燃烧的红红炭火,一层一层,一点一滴的融化那颗被尘封的往事冰冻的心。
一道粉白的身影自山崖下飞来,踏雪无痕的轻功,见出来人的功力不凡。
来人在距离东风一丈开外停了下来,立即单膝跪地向东风抱拳道,“见过风公子。”
东风浅绿的眸凝视着远山的白雪,温和地道,“起来吧。”
粉白披风的少年站起身来,长身细腰,玉面朱唇,尤其眉目间那种温润如玉的情态,藕荷色腰带上那根通透若碧玺的绿玉笛子。
他,竟然是画扇。
东风的年纪,不过比画扇长几岁,事实上,嵰雪山前任山主古木无花的武功路数,都是向着道家的养身驻颜方向走的。是以,东风不过比画扇高些,气质上比画扇更有一种道家的仙气。
而画扇的气质,与其说近于道,不如说近于儒。一个是缥缈绝尘的仙人,一个是温文雅润的君子。
东风对画扇道,“笛,霞儿的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我怕他的魂魄支撑不住,你立即回洛阳,通知箫和琵琶,如果霞儿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回来。”
嵰雪山为当今武林第一圣地,江湖中的名门贵族,无不以能成为其守护者为至高荣耀。绿笛紫箫白琵琶,古木无花二弟子东风的三大侍卫,而塞外流花世家的少主画扇,就是其中的绿笛。
画扇恭敬地道了声,“是。”
披肩的柔软青丝在风雪中骀荡,东风微微地闭上柔和的凤眼,叹道,“为了招回霞儿的生魂,我的功力损失大半,要不是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霞儿何至于受这些苦。”
画扇道:“羽觞只要还没有得到玄玉心经,便不会要了流霞公子的命。倒是您,需要小心风云刀,吟芳剑,紫燕镖,绝尘鞭四人。”
东风绿眸一沉,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画扇道:“风云刀一直在羽觞身边,流霞公子由他看守,至于其他三人,吟芳剑一直潜伏在江城黄鹤楼下的鹦鹉洲芳尘小筑,应该是随时在探视东风昨夜楼的情况。至于紫燕镖,绝尘鞭二人,行踪并不清楚。”
流花世家掌握天下驿站,按理说,画扇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何其容易。而这二人,竟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如此程度。
东风春山般柔软的眉缓缓地疏开,像揉碎一池春水。柔声道,“你下山去吧,一切都要以霞儿的安全为重。”
☆
画屏题诗冷玉卮,铜彝煎脑鸭心香。
流霞的体质素来就弱,更经这半年来我的折腾,哪能承受得住风雪天中里着了风。
风寒浸体,我一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身子忽冷忽热,昏一阵,醒一阵,头脑快烧成一团浆糊。
好几次,魂魄都要离体而去,仿佛又回到那个开满绿萼梅花的小院,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抱着,安慰着,拥吻着我,不断地提醒我。
“霞儿,坚持下去,千万不要睡过去。”
“霞儿乖,师父会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坚持。”
偶尔,我可以感觉到紫儿柔软纤细的手,用湿润的毛巾为我擦汗,红儿和珊枝的啜啜哭泣之声,还有些细细的吵闹之声,窗外雀鸟鸣啼之声,像是煮沸的一锅粥,在我头脑里沸做一团。
外衣被人解开,一双手贴在我的背部,一阵一阵暖暖的热流沿着背部的大椎、曲垣二穴缓缓地输入我体内,渐渐的沉进丹田之中。
舒畅的感觉,瞬间流遍了我全身的细胞。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我又缓缓地沉睡了过去。
梅梢半笼月,刬破一庭雪。
再次醒来,已经是月上中天,透幌纱窗外一地银雪,洒着皎洁的月色,真是个清清静静的世界。
可惜,人,不是清清静静的人。
大红流苏,红缎绣花的芙兰心枕,空落落的,映着榴红的纱幔,纱幔外红玛瑙缀珠的珠帘。
物越艳,越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越发地刺着荒凉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白日里那个为我耗费内力疗伤的人是谁?是羽觞吗?他是否发现了我体内极阴柔的内力?
嵰雪山的武功,有至阳与至阴两端,两者背道而行,修炼者只能选其一,不能兼得。
东风在梦里传授给流霞的心法,是至阴的一路。他曾嘱咐流霞,这心法只可练到第五层,再贪多,对身体,只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因为,当这部心法练到第九层的时候,就会阳气耗尽,体质转阴,变为女体。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部心法就是玄玉心经。那部练成之后可纵横天下的嵰雪山至高心法玄玉心经。
我忍不住大发感叹,怎么极品的武功秘籍都这么邪门,什么葵花宝典,莲神九式,要么自宫,要么变得不男不女,这个什么玄玉心经更猛,练到最后直接变成女人。
“少爷,你醒了?”
我正瞪着帐顶发呆,紫儿已经撩开珠帘帐,一脸惊喜地道。
我咧嘴一笑,“嗯,醒了,又生龙活虎的了。”
紫儿眼圈儿一红,面带自责地道,“少爷,都怪紫儿,不应该让少爷骑那雪骝马的。”
我拍拍她的小手,笑道,“傻丫头,别哭了,再哭就和红儿一样了,大过年的,顶着两个灯泡过年多不好。何况少爷鬼门关都走过好几遭了,现在连奈何桥上的小鬼见了本少爷都立即退避三舍呢!”
“霞少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红儿红儿就来了。
红儿顶着两颗红得跟水蜜桃似的大眼睛,叮叮咚咚地跑到我床前,此刻正伸出小手往我额头上探。
红儿俏生生地道:“咦?霞少爷真的不烧了呢!”
我伸出手,在红儿小巧的额头上探了探,“也给少爷看看,红儿有没有发烧。”
红儿的小脸,蓦地跟开了个红染坊似的,红彤彤犹若西天的晚霞,醉人极了。
紫儿见我俩嬉闹,眉眼间的愁绪也消散了许多,柔声道,“少爷,饿了吗?我去给少爷端点粥来好不好?”
“好。”
烧了几天,除了药之外,我几乎没怎么进食,此刻正觉得腹中空空,馋虫乱叫。
“霞少爷,我给你倒水吧。”
红儿俏盈盈地笑着,小跑到紫檀嵌螺钿的桌边为我倒了一杯热茶。铜炉缭绕而出的暖香,映着她红扑扑的小圆脸,娇艳得快滴出水来,让人忍不住掐一下。
我接过红儿递来的茶,呷了一口。忍不住拧了一把她的粉嘟嘟的脸颊,赞道,“红丫头倒的茶,就是香。”
“少爷,粥来了。”
说话间,紫儿已经捧着一盏雕花的漆盘,盘中是三色釉的一只盖碗。
红儿赶紧搬了一张小杌,放在床上,将榴红纱帐撩起,挂在紫玉钩上。
笑道,“夜里凉,别起来又着了风,霞少爷还是在炕上吃吧。”
紫儿将盘子放在杌上,小心的揭开三色釉的瓷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
紫儿一边用汤勺搅动着粥,一边道:“少爷刚刚病过一场,只宜吃点清淡的东西,等肠胃缓过来,再吃些好的。”
一汤勺温润的粥滑进唇舌之间,明明就只是一碗青菜粥,怎么我倒吃出四五种味来,忍不住道,“紫儿,这粥真的是青菜粥吗?”
紫儿笑道,“也不完全是,粥是加了青菜没错,但这熬粥的底汤,却是有些讲究的。”
我忙问,“怎么个讲究法?”
紫儿笑道,“需是要用三月大的乌鸡,一天也不能少,一天也不能多,然后捆了放在笼子里,不许给它吃普通的食物,只给它吃附子、肉桂、黄姜、人参这些驱寒的药材,然后用烧热的刀宰杀了,用荷叶包了炖,放沙锅中清炖半日。然后弃了乌鸡,只取汤之至清者,用江南的第一季的珍珠米,煲上两个小时,将晨间日出时分刚刚从土里冒出来的青菜芽,切成丝放进去。方有这驱寒除湿,回味隽永,毫不腻味的人参乌鸡粥。”
啧啧,难怪人参乌鸡粥不见人参也不见乌鸡,只见青菜白米,原来都被弃而不取了。
不过,这粥味道确实不赖,我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将一碗粥扫荡一空。
连红儿也忍不住咯咯笑道,“霞少爷,你慢点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