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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 浮光如梦(一) ...

  •   第四章浮光如梦

      一半春残到谢家,浮光如梦冷偏佳。漫说夜雨疏狂久,多少离人叹落花?
      ——题记

      一夜雨疏风骤,晨起却是晶明的天。蓝得通透爽利,恰似一片琉璃。风过檐角,铁马丁零,阳光正好,洒落在清睿紧锁的眉宇间,院中莺啼燕舞,丝毫没有绕在他的耳畔。

      天方亮,谢棠洲便已起身。并不似大贵大富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是人到中年,但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一应洗漱却从来不假人手。
      室内,谢棠洲肃然振衣,拈起三炷香,恭恭敬敬插于神龛之前。那奇特的神龛,空空如也,没有一尊雕像或者牌位。只是杏黄色的帷幔低拂,陈旧地仿佛积着一层薄薄的香灰。那写意的檀香,就这样静静地燃烧着。
      一声急促的脚步,打破空寂,神龛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老爷,公子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管家走入,即使看见谢棠洲安然闭目的模样,也不得已开口。
      谢棠洲眼里划过一丝了然,闭目道:“告诉他,不可能,叫他回去。”
      管家急趋而退,片刻又回禀:“公子听了,一言不发,执意不走。”
      谢棠洲蓦然睁眼,冷光倏然而逝:“那就由他等着。”
      半晌,他仿佛倦怠了一般,抬手按着眉心。一声叹息,落尽半世沧桑:“算了,让他进来吧。”
      清睿躬身而入,垂首静立,面对那空空如也的神龛习以为常。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默在袅袅的檀香里。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谢棠洲淡淡开口,似乎知道身后儿子的皱眉思索:“行事拖沓胡闹,毫无章法。你想要一个人改变主意,就是干等着,便管用的?”
      清睿拂衣欲语,刚吐出“父亲”二字,即被打断。
      “我意已决,雨瑶的事,你不必再做无用功。”
      清睿一滞,仿佛在斟酌着言辞,躬身道:“清睿斗胆,请问父亲,为何一定要让雨瑶入宫?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又是天下最大的是非场。她去了只会受委屈,更没有人可以回护她……”
      “雨瑶尚且看的明白?你却糊涂!”谢棠洲缓缓转身。
      清睿愤然:“难道要用她的一生去换取我们一族的荣华?况且,外戚的荣华富贵,从来是不长久的。父亲,您从不是耽于富贵的人。何况,我们江左谢氏,屹立朝堂数百载,最大的依仗就是祖先垂训——不汲汲于富贵名利。您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
      面对独子犀利的追问,权倾一时的丞相,却无半点怒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不耽于权势享乐,便足以立足于朝堂?”
      清睿默然。
      “朝中幼弟痴弱,太后垂帘,朝政泰半倾于长孙一族。若非为父多年经营,你以为你还能耗上半个时辰来与我置气?我们谢家煊赫了二三百年,出过数代首辅、宰相。此时便不汲汲于富贵名利,就有退步容身之处了?便是有,旁系亲族尚可保全,我们长房一支,确实必死无疑的。”天下大势被几句点破,谢棠洲没有金戈铁马,指点江山的意气激昂。空气中却浮动着淡淡的疲惫。
      “这么些年,你的经史子集,都读到哪里去了?”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
      “父亲教训的是。”清睿说着,谦恭的话语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低头:“清睿驽钝,课窗十余载,却只学了四句话。”他一如既往的固执开口,全然不顾父亲眼底一丝不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话,二十二个字,却如平地惊雷,隆隆震响于九天之上!
      谢梨洲抬眼望去,眼底却浮现起极其复杂的神色,那是从来不曾在这个权倾朝野的宰相眼中出现过的神情。看得谢清睿,心下愕然。
      那可是不可回溯的过往?
      亦或是不可揣度的将来?
      是前尘往事的隐痛?
      还是世事荒凉的无奈?
      那个中年人最终也只是挑一挑眉,莫测地开口:“你不是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十年了,还要说这样的话么?”
      “是。”一声断喝如刀。
      “可惜,你没有足够的力量,这也不过是一纸空谈。”他淡淡地望着儿子,却仿佛在望着极遥远的地方。
      “能做一分是一分。清睿不是自不量力之人。权谋手段,若为天下所用,清睿毫无异义;权谋手段若为自身而用,恕清睿不敢苟同。”那双少年的眼睛,湛然如星。
      铿锵的话语落地,又激起多少个当年?
      谢棠洲忽然笑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反隐隐透着奇异的苍凉:“天下?”他冷冷反问,全不似昔日模样:“你眼里所谓天下,何尝不是无数人的私欲堆积起来的天下大义?不过是所欲求之人多了,便广而泛之,成了全天下人的代名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私欲。”
      清睿默然,可心绪如沸。
      仿佛开天辟地头一遭有人如此评价这个“天下”,如此直接而犀利,让所有借天下大义谋求私利之人无所遁形。
      他心里一切礼义廉耻的堤坝,都摇摇欲坠。
      ——原来,所谓礼教,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突然,他仿佛醒悟过来,目光雪亮如剑:“可是,这并不能作为损己利人的借口,父亲!”
      谢棠洲轻轻皱眉。
      “您不能强令雨瑶毁了自己来成全我们一家!”他兀自愤然,明知从小敬为天人的父亲一旦发怒必然是雷霆万钧,依然坚持着说出心底埋藏已久的话语。
      他不得不说,或许,挑开这一切,是救雨瑶的唯一机会……
      谢棠洲微合双眼,压着极怒冷哼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冷冷道:“你想护着她一辈子么?不可能!倘或你不姓谢,你连护她到十六岁都不可能!”
      ——护她到十六岁都不可能?
      难道?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清睿瞬间想起八年前,南疆那场接天连地的大雨,那场飘渺悠远的盂兰盆节,那一河挤挤挨挨忽明忽灭的灯火。一瞬间心底如寒冰封冻,讷讷无言。
      “没有足够的力量,却妄求守不住的东西,不仅害人,更是害己!”苍老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震回了他久远的回忆。
      他下意识地自语:“付出了代价,得到了力量,就能守住想要守住的人么?父亲……”
      时光蓦然静了,一切繁苛都沉淀在老去的年华里。从哪里飘来一丝飘渺的叹息,纠缠了前世今生。只有空空如也的神龛上,檀香的碧烟在杏黄的帷幔间,静静燃烧成永远……
      生死倒转,宛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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