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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章 不在其中不流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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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内。长孙府。
“兄长。”
一身沉重的盔甲,停止在十二面云意鲛绡帘前。铁器相撞的叮当声,带起沙场的血腥,微微激荡在沉水香的宁静里。
重帘之后的华服老者,久久默然,只听一声细瓷碗盖的轻触,方才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吧?”
“京师精锐,早已集合完毕。府中家眷,更已安置妥当。”
“亥时造饭,子夜突围,你退下吧。”
“是。”
沉重的铁甲,在凿花的地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可声响之外,只余无边无际的寂静。良久,长孙阛缓缓开口,声音里却是毫不掩饰的疲惫。
“此番撤出洛阳,若不能立刻剿灭反贼。天子流落郊野,日久必定生变,你如何担当的起?”
话语里分明是迫人的锋芒,而与之相对的年轻人,却安然静坐,温文尔雅:“舅舅都已经下令了,如今反悔可来得及?或者说,如今之计,不撤出洛阳,还能有更好的出路?再者……”
他轻轻一顿,却是无谓地笑了笑:“舅舅早已成竹在胸,想必是要迁都长安了。若是想找借口杀了清睿,也不必急于一时。清睿只身入城,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长孙阛冷冷凝视着他,仿佛要洞彻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鬼棺在哪里?”
“请恕清睿不知。”
“谢雨瑶在哪里?”
“请恕清睿不知。”
“明浩渊在哪里?”
“请恕清睿不知。”
三句急切迫人的追问,三句不温不火的回答。
长孙阛怒极而笑,一把攥住他鲜血淋漓的手:“再不开口,你可以不顾自己生死,你父亲却未必有那么长的命!”
清睿神色一震,苦笑:“这三件事,于解洛阳之围无益,更于世间生民无益。恕清睿不知。
“你果然知道。”
“舅舅若是借机迁都长安,可以直接削弱洛阳士族的影响。况且此战之后,各家必然元气大伤,唯有长孙一族保存实力,到那时,这三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一如既往的温言细语,却直指关窍。谢清睿微微抬眉,镇定自若地对上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有掌声突兀的响起,在空旷的帘幔间回荡。
“可惜啊……你是谢棠洲的儿子。”
清睿一笑置之,并不言语,任凭身后的侍从将他架出重帘。
静默的沉水香缠绕着地砖上逶迤的血迹,长孙阛轻缓地叹了口气,竟有几分默然。
“不能留了……”
日暮时分,洛阳城破。
号称一国之都,金城汤池的洛阳城,仅仅困守四日,便土崩瓦解,震惊了所有沉迷幻梦的人。刀光剑影,迅速撕裂了昔日的繁华富丽。
世事苍茫,风云变幻,转眼国破家亡。
权贵门阀,拥着金幡紫盖仓皇而去。只余下朱雀大道上,一路飞如杨花的鲜血与风尘。或许是御前侍卫的殊死反击,亦或是甫入繁华的士兵早已无心恋战。少帝离京,将满城百姓,遗弃在烽火狼烟里。
昔日夸富斗宝,锦衣华服之人,恨不得葛衣布裙,以避兵刀。而突然陷入这场饕餮盛宴的将帅士卒,更是无所顾忌,肆意烧杀。既然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那么胜利者理所当然,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夸显他们来之不易的成功。
看中华宅,便杀死屋主,悬尸门前。以致城北十二宫巷,尸骸林立,绵延东西十余里。逃走官员的房屋早已空置,便当街抓人,杀死充当屋主。乱军肆意冲入民宅,掠夺金银,主人面墙而立,懦懦不言。
封门纵火者,以满门枯骨为乐;长街逸马者,以斩首数多为功
内库焚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侯骨。
哀哭与啜泣,都被巨大的恐惧震慑在猖狂飨足的笑声里。
那阴影深处,是女子的哭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夜色降临时,一切鲜血都已隐没在黑暗中。而黑暗早已漫延在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重重暗影里,只有朱雀大道一路通明,旧日的灯烛笔直的燃烧向远方的宫阙。清冷的月色下,缭绕着绮丽的笙歌。
昔日的谢府,早已换了主人。
雕梁画栋在烛火下晃动成一丝丝梦幻般的光影,无声地笼罩着大殿中繁华盛极的歌舞。
座中却并非公卿王侯,多是一身短打的粗野汉子,围在主座两侧。目光更是早已被红地毯上婀娜的身影勾住,连一丝也舍不得移动。
主座上是盔甲未卸的将军,神色骄矜,虽然掩饰地很好,却不□□出几分轻蔑:“韩兄如今只是天理会四堂主,可真是委屈了。看在咱们十几年的情分上,不如加入我左锋营,你我兄弟二人再次联手,日后为官做宰,荣华富贵,岂不是手到擒来!”
陪坐的大汉,紫面长髯,目光中却划过几分冷意:“冷兄,十一年前,你我二人括苍相逢,联手闯荡江湖,是何等快活。再受着劳什子军法拘束,岂不闷杀人?”
冷姓将军,却含笑不语,端起手中酒杯,张口一灌,赞道:“好酒!这可是从谢家内眷院里挖出来的。听说他们家有个未出阁的小姐,怕是陪嫁酒呢!”杯酒入喉,清寒入体,他口中却是腻腻地轻笑。
“洛阳无此风俗。倒是江浙一带会酿女儿红。”天理会的四堂主答道,却有几分皱眉:“听说那一日谢家满门被杀,只逃走了唯一的小姐。可见她不是一般人,这东西,你还是少碰为妙。”
话音未落。空杯应声坠地。
“哐当”一声,余音尚未散开,满庭烛火已灭。一片惊叫嘈杂,早已掩盖了细微的响动。
等到下一刻火石点燃了七宝烛台。
主座之上,只剩下两具尸体——死不瞑目。
登时四下大乱。众人抢上台前,却看见那将军早已身首异处,像是被利刃切开,鲜血溅了一地;而冷堂主眉心一点朱红,宛如胭脂潋滟。却是被极细的丝线,穿颅而过——胭脂刺。
四围一霎那寂静如死,只有极力压制的抽气声。居然有两个人,在灯烛明灭的一瞬间杀人离开,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江湖上早有传闻,冷夫人自缢于青枫林下,请动胭脂刺刺杀冷堂主。她算是成名十余年的一代高手,功力如此无人不叹。可那杀死韩将军的,又是何人?
震惊过后,众人忙不迭地调动兵将,追查凶手,却对能否抓住二人,心怀惴惴。
几乎就在下一瞬,屋外传来一叠声的呼喝,几乎刺破了深沉的暗夜。
“在那里!抓刺客!”
重檐叠瓦之间,白影一闪即没,消散在剔透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