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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诬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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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
鸡鸣薄雾。
时至卯时,午门城楼钟鼓大作,宫门开启。
过了金水桥,朝着金銮殿。
杨桃老远就撇见了仲廷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绯袍犀带,眉清目秀。
只是面色苍白,被初晨的日光一映,整个人更显透明似的洁净。
杨桃翻了翻眼珠子,将两手插在袖口中暖着。
不去看那小人的鸟样,杨桃与百无聊赖间,侧头便发现了有人正盯着自己。
此人正是言官崔堂影,只见他眼若饥鹰,锐利有神,露出些英勇的神色来。
杨桃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又不能装着没看见,
只能以困惑的目光回报过去。
那崔堂影见杨桃的反应后,也费解的瞪大了眼,又恍然大悟般的收了所有表情,低着头继续走路。
崔堂影以为杨桃是想避嫌。
杨桃却以为崔堂影失心疯。
加紧脚步入了殿,只顾着躲崔堂影远点的杨桃,却一头顶在了某位大人的后脊梁上。
抬头的空挡,也正巧赶上那人回头。
结果两个人的帽翅打在了一块儿,杨桃的乌纱帽就直接滚在了地上。
杨桃心里直骂晦气,一大早掉了乌纱帽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错在自己,又不好发火,只得躬身捡了帽子,弹了上面的土,双手抱拳作了几个揖,抬眼正要客套,话却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
仲廷玉伸了一双纤白的手正着头上的乌纱,唇角微勾,一脸暧昧的漂亮。
“杨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杨桃见这玉面狐狸神色讥诮,恨不得他上脸上咬下块肉来泄恨,碍于情面,不能拂袖而去,只得压了心头火淡淡道:
“礼多人不嫌么。”
仲廷玉听得出杨桃这话表面无可挑剔,实则暗中带刺,也不恼,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算是了事。
他本身就眉眼精致,如诗如画,这一笑更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首辅林轩刚好经过,见仲廷玉笑的犹如春花,微垂了头,拧起了眉毛从杨桃眼前走过。
杨桃得了救似的跟林轩打招呼,顺便紧跟着他站在了九龙金漆宝座一侧。
仲廷玉神色微沉,也在另一侧寻着合适的地方站好了。
过了寅时,皇上还没出现,估计是不来早朝了。
各位大臣就习惯性的开始议论政事,奏章也纷纷呈到了首辅这边来。
杨桃听着左都御使弹劾工部的说着吐沫横飞,正欲上去说上两句,却被因为被旁边的人扯了袖子,而不得不暂时作罢。
而那拉杨桃袖子的人,正是首辅林轩。
“拿去自己看吧。”林轩的递过来一个缎面奏章。
杨桃打开折子琢磨了半天,看了一下属名,顿时满腹怒火。
怨不得首辅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想那崔堂影当年也是在国子监在中的进士,赶上林轩出任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门生,有了这层关系,如今出了这档子愚忠的事,恐为小人趁机所用。
杨桃眼皮一抬,狠狠的钉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若真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仲廷玉此时一双丹凤眼也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与其说淡,不如说是冷。
两人暗自揣度的空挡,却听见太监的高呼了一声‘皇上驾到’。
仲廷玉不再看杨桃,微蜷着指头按了云凤四色绶,屈身随着百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跪在地上,眼见着那黄色绣口靴踩着殿内黄砖,登上了金漆龙座,一句众卿平身后,杨桃在一片起身声中躬了身子盯着脚面,心里却打鼓似的忐忑。
看样子今儿个有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皇上来了后,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大人们,此刻都跟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个个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没了动静。
案例汇报政务的,满嘴的臣诚惶诚恐,臣罪死,万死万死,万岁万岁..听的人好不生厌。
皇上倒是惜字如金,几盏茶的时间就说了一个‘可’,这会更是没了动静,到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杨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皇上手上的折子猛的朝地上一摔,霎时身边的几个近臣都跪下了。
这一跪,顺带了满朝大臣,从金銮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
只见皇上满脸通红,指着林轩颤声道:“去将那奏章捡起来,看是谁写的。”
杨桃想皇上真是恼了,竟连人名都没看到,就直接摔了折子。
林轩跪着不敢起身,抻直了身子,指尖钩了翻在地面的折子,将其合上,恭声道:“乃从七品礼部左给事中崔堂影所奏。”
皇上恼羞成怒:“抓起来!立即下狱!”
闻皇上下令,即刻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将跪在殿外的崔堂影直接拖了下去。
众臣惶恐,连连叩首直呼皇上息怒。
皇上似乎余怒未尽,起身与龙座左右焦躁踱步,吼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
往内阁去的路上,杨桃也不与人说话,自个低头捉摸,有那些个想上来示好的臣子见杨桃板着脸,也忙自行退散,识趣的给杨桃留了个清静。
杨桃总觉早朝上的事不算完。
崔堂影上朝之前还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看似荒谬,却不知其真是滋味。
林轩瞧着杨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几步撵上来,沉声道:“你这般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崔堂影在耿耿于怀?”
杨桃怔了一怔,到是自己的老师,还未开口询问就早将自己的心思吃透。
“学生不才,确是为此伤脑筋。”杨桃连忙恭声道:“今早朝路上遇见崔堂影,盯的人人好不发毛…”
林轩听闻杨桃描述后,紧蹙了眉,低声道:“坏了,莫不是崔堂影这苦肉计,意在拉你下水,倘若到时将你贡了出来,岂不麻烦。”
杨桃听林轩这么一说,想自己平日待崔堂影也算不薄,竟落得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下套,顿觉气血上涌。
但是恼怒之余,也觉事情蹊跷。
杨桃压了火气,沉声道:“学生跟崔堂影也算打过交道,知其为人耿直忠诚,今天意欲用这种卑劣手段搞垮学生,学生倍感意外,到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颠倒黑白。”
林轩听杨桃这番质疑,思索了一会,徐徐道:“不如这样,皇上定罪也要看供词,审讯崔堂影之事,我会亲自告知刑部,准你到时候你去旁听,可随机应变,防患于未然,”林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切记浮躁。”
杨桃屈身恭敬的朝林轩一拜:“学生知道了。”
***
首辅大人办事速度果然厉害,在内阁呆了不出半日,杨桃便被传讯到刑部听审。
进了大堂后,瞧见中间坐位上的大人,杨桃心里立刻吃了颗定心丸般踏实。
刑部审案的那位大人跟首辅林轩那是极其熟悉的,他来审案,估计也是林轩煞费苦心的安排。
再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剩下的一些小吏,杨桃瞅着眼生,便也没再细看。
崔堂影跪在地上,除去乌纱官服,衣衫头发还算整齐,看起来还未受什么罪。
见杨桃进来,几位小吏忙屈身示好。
杨桃一边挥手示意其免礼一边跟座上大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轻身被人引到了听审位子上。
案子似乎审了有一阵子了。
旁边抄写的小吏,青黑的小楷铺满了宣纸,趁着沉默的空挡,搁了笔,自个儿挽袖研磨。
只见都御史厉声道:“皇上圣旨,下令查清幕后指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到底是何人指示你写的奏章!”
杨桃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就来了。
仅仅半日,圣旨又下了一道,特意指明要彻查幕后指使,摆明了已经有人进献谗言,意图不轨。
想那崔堂影也不是区区软弱小儿,刑堂上一番恐吓下来,倒也镇定自若,只见他面色沉稳毫无颓慌之色:“没有,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都御史面露愠色,大声喝道:“怎么会没有?你昨晚戌时去了哪里?”
崔堂影静默片刻,平缓的扫了一眼主审大人一眼:“昨晚小人去哪里与此事何干?莫非小人饭后找人闲聊都疑似与人共谋?触怒皇威,是小人愚钝,连累无辜,也是小人所不齿。事已至此,小人只能表明自始至终对皇上绝无诽谤之意,且奏章是小人一人所写,忘大人明鉴,切莫节外生枝。”
事情并非自己所料的那样,杨桃突然开始钦佩起崔堂影来,他虽没头脑,但义气可嘉。
“节外生枝?你这话倒是好笑,你现在带罪之身,岂有资格劝谏大人明事理?”都御史冷笑,正欲问话,却见主审大人抬手朝他挥了挥,便生生的咽了嘴边的话。
主审听完崔堂影的一席话,缓声道:“你说是你一人所为,但方才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且不说是不是人存心陷害,但无风不起浪,若你行为端正,也不会招来这等祸事。还是规规矩矩的如实招认,我也自会秉公处理。”
这些话崔堂影很受用,当即俯身叩拜,“大人明鉴。”
见主审大人软中带硬几句话将崔堂影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御使连忙继续问话。
“昨晚戊时你去了哪里?”
“刑部主事王□□上,只是为叙同乡之谊。”
“哦?没聊点别的?”
“抒忠君之心。”
“将刑部主事王正叫来。”主审大人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吏。
不多久,王正便从侧门走出,低眉顺目,先朝堂中各位大人恭谨行礼。
杨桃见跪在地上的崔堂影盯着王正,全然失了先前那番镇定自若的神态,反而一个劲的使眼色,希望王正能看他一眼。
但那王正的目光似乎粘在了自个儿的靴面上,分毫不移。
都御使见王正准备好了,便发问道:“昨晚戊时,崔堂影可有去你府上找你?”
“有。”
“说了什么?”
“商量奏章的事。”
王正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寂静骇人。
杨桃放下了手里的薄茶,面色微沉。
都御使和主审大人互忘了一眼。
都御使惊愕,主审大人摇头,不出半晌,两人又很快恢复平静。
那执笔记录的小吏更是奋笔疾书,生怕自己漏了最关键的词语。
地上的崔堂影,呆怔了半晌,张了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只能傻眼望着王正。
“崔堂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都御使道。
崔堂影两眼发直,半晌不语。
景大人简直面向王正,严色道:“这么说,你是幕后主使?你不过官居六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王正见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带着颤声道:“卑职不敢,大人言之有理,卑职不过区区小吏,怎敢上这等要命的奏章,卑职才思疏浅,不过是传话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何人主使?”都御使逼问。
“恕卑职不敢。”王正匐在地上,并不抬头。
主审大人突然面露犹豫,看了一眼杨桃。
杨桃明白主审大人的意思。
王正这等胆怯的反应,看来那位幕后主使定是个高官,如果就这么审了出来,供词递了上去,怕是主审大人以后也难逃同党报复。
现在混迹官场的都是老油条,能不得罪人尽量不得罪。
虽这样想,杨桃倒是很好奇这幕后主使是谁。
以至于杨桃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最初设想。
“事已至此!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都御使似乎没想到这些,顺口就发了话。
主审大人无奈腹诽其蠢猪一头。
“卑职万死,只求待罪立功。”王正话音未落,便从地面直起身来,伸出一根指头,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杨桃身上。
“正是内阁大学士杨桃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