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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了美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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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那一天,有人对我说——
你是一个对爱情很消极的人。
怎么会?爱情如此美丽,谁会拒绝?
任性的我转过身,决定以后不会再理睬这个奇怪的人。
这一转身就过了三年。
今天,再一次回头,看见那走过的路开满了带刺的红棘花。才恍然明白,我的确是一个不太相信爱情的人。
从来不曾爱一个人,会觉得一定能地老天荒,会觉得他一切都好。
只是,希望发现在生命里是那个男人,有一种超越我的气质,比我懂得多,和他在一块,会觉得开心,那也是足够了。
所以,在构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书里写着的是一种超越规律忠贞的,执着的,至死不渝的爱。无论时间、空间,都无法隔绝灵魂深处的那一丝悸动。即使到了暮年,在回忆中,仍然鲜活美好的一种爱。
这种爱太纯粹了。
以至少我们常常会怀疑,会不会有这样的爱存在。
而我,不得不抱歉的说——
我是一个对爱情比较消极的人。
所以,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
然而,爱着一个人,也未必一定是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发生的机率太低了,也正因为稀少,所以才让大众觉得珍贵。
曾经,我也极度地渴望,像任何一个怀抱梦想的少女,希望终有一天可以遇见王子。然而,王子又有几位呢,而我们,要用多少的运气才能遇见。
于是,现在的我,要借这本书告诉你——
那一个,在你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子,便是一位王子,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王子,或许他非常普通,可是看久了,也会觉得顺眼又可爱。
第一章
遇见了美人鱼
我用
如光速一样的坚定
奔跑
只有这样
才可以寻找到你
1
学校的七里香都开疯了。
白色的小花苞在深绿的叶子中,像一个小漩涡,空气里有一种湿润的甜甜的花香。梅雨五月,针似的雨丝密集地落在花苞的尖角处,又落在叶脉间,再掉下来,滚入潮湿的土地中,与别的小雨丝汇成一小道一小道的水流,缓缓地淌在银白的校道上。
张浩志寂寥地站在图书馆的大厅出口处,数着七里香的朵数,越过一个人影,又越过一个人影,在层层绿浪中寻找小小的花苞。
雨越来越大了,雨丝变成了雨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雨中走的,渐渐疏落了,只有一两个撑伞的在悠闲漫步。
雨滴变成了雨幕,一片白蒙蒙。
不一会儿,偌大的校园安静了下来,可以听得到雨的庞大喧哗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张浩志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娇娇的,嫩嫩的,像是春日阳光下的一股清澈的水流。
四侧无人,张浩志张望了许久,才发现声源来自于右侧的一根圆石柱后面。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他顺口把问题抛回去。
“我在参加雨的集会啊!”
他绕过厚重的黑沉的圆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坐在阶梯下,抱着臂弯,仰头看天下来的客人。
很奇怪,张浩志仿佛看到了银色的雨丝笼罩在她的周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光芒耀耀。
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像深海里的水藻。
(她是来自深海的美人鱼吗?)
“开玩笑啦!你不要被吓到,我是在等雨停。”她调皮地笑,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雨停了,你要做什么呢?”过了一会,张浩志才冒出一句话。
“回家啊!”她皱皱眉头,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真奇怪!刚才明明是她先搭讪的啊,为什么一下子就翻脸了。
张浩志莫名奇妙地生气了,又向后退,回到圆柱的另一端。
站了一会儿,那上千朵上万朵的七里香竟然失去了逗人喜欢的灵性,变得空白而单调了。他的耳朵里好象有一股小水流在里面翻腾,令人烦躁。
2
这是一个星期内,张浩志第五次来到图书馆的屋檐下大厅出口。
天蓝,云白。
没有下雨的天气,七里香的花苞像一幕呆滞的画境。
在天晴的时候,只有大蓬大蓬的凤凰花才是主角。
图书馆的斜对面,有一株根干盘虬,枝叶繁茂的凤凰树,青绿的长剑尖叶子,一片片地重叠在一起,连成一串串,再聚成一枝枝,每一枝木青色的络缨垂在粗实的枝干上,风一拂,就是一支欢快的舞蹈。
到了春天,火焰般的丹朱红的凤凰花就盛开了。
张浩志忽然期待着雨丝的到来。
那位雨一样的女生,她在哪里呢?
3
黄昏的时候,薄薄的阳光披在耳垂后面,暖暖的。
张浩志从篮球场出来,不知不觉渡到了凤凰树的繁华绿荫红雾下。
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有那开得很艳的凤凰花掉落在石径上,像一个凄美的感叹号。
“停下!”
(下雨了吗?)
伴随着那一声“停下”,他仿佛听到一阵骤雨。
一个穿着湖水蓝的百褶裙,脸颊如蔷薇花瓣的女孩子从凤凰树的荫绿中走出来。
“是你!”张浩志惊喜得心脏呼呼地跳。
她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他的前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张浩志的右脚旁捡起一朵嫣红的凤凰花。
“你差一点儿踩到它了。”
她葱似的手指抚摸着椭圆的花瓣。
近距离地,他看到了她的一双湖泊般静谧的眼睛.
她望过来,仿佛有一股深蓝的水流瞬时淹没了张浩志的身体。
“有些美丽的东西,总会在一瞬间消逝。如它。”她捧着凤凰花,轻轻地说。
“可是,它在这样的烂漫年华死去,不是很有一种壮烈的美吗?”
“死亡也有美丽?”她冷笑,“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那都是书本上写来赚人眼泪的。死亡代表的是诡异的可怜!”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
张浩志忽然觉得,这个外表如水般飘渺洁净的女生,骨子里恐怕不是藏着温柔的过往吧。
4
张浩志终于没有问她的姓名。
因为怯懦。
午夜醒来,从宿舍的后阳台往外望,可以看见,远处的一抹山黛在月光下沉睡。
他听到宿舍楼有一个男生在唱歌,声音沙哑而哀伤,“年华似水……”
男生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样几句,也许是哀悼过去,也许是回味过去。
而他的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翠翠青草,不可抑制地抽长拔节。
5
眨眼间,五月已经过去。
天开始变得睛朗,干净,让人忍不住微笑。
顺着学校从东围墙一直往前走,不过二百米,有一个公交车必经的候车路口。
长方形蓝柜铁牌竖立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稻草人。
张浩志扶着门把进去,公车突然一个踉跄,他的身体往右侧一俯,滑稽地摇摆了几下。
这时,他听见了一串溪水叮咚般的笑声。
接着,在右侧最末的座位上,张浩志看见了她迅速地收敛笑容,摆出一个深山影潭的无涟漪表情。
“嗨,你好,怎么这么巧呢?”
“很巧吗?难道我每天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巧妙的相遇!”
“我并没有这样说,”张浩志有些尴尬地笑。
她警惕地望过来,摆出一个臭脸,侧头看着窗外。
她一定以为他讽刺她了。
张浩志心里很懊恼,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他忽然想到了非洲的豪猪,小小的体型,却顶着一身又长又黑的倒刺。
“哦!你快看!”她突然掉过头,拍他的手臂。
(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那是路边的一户民宿,三层高的小洋房,靠近路的这一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牵牛藤蔓缠缠绵绵地附在了沥青楼板外。
“你说,为什么牵牛蔓都长在楼的这一边?”
张浩志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说,“因为靠近路口的地方噪音又多尘埃又密,主人希望绿色植物可以帮助美化家居,吸尘减少噪音声响。”
等了一下,她没有回应,难道他又说错了什么?
“那是因为阳光。牵牛花的蔓茎总是要朝着阳光指引的方向生长,否则它们会枯萎,而楼的那一侧被高建筑物挡到阳光了,所以牵牛花的蔓茎都密密麻麻地拥挤在有阳光地方。”
“你是生物系的学生。”张浩志肯定地说。
她笑笑,不置可否。
“你要去哪里?”
“去还东西。”她拍拍身边的大大的斜挎包。
“你呢?去哪里?”
“我……瞎逛。”
说谎的时候他一定是脸红了。
她狡黠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已经洞察一切。
其实,张浩志是害怕她后一站下车,这样他就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但是,他又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到站,那样,就可以幸福地呼吸有她的空气了。
6
蜜湖路口。
她站了起来,唤司机停车。
他也慌乱地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下车。
她走在前面,圆头银灰的平底鞋,微O型的双腿可爱地一前一后。张浩志轻快地跟着她的脚步前进,心中的欢喜已经满溢。
走至一幢日式洋楼前,她停住了脚步。
洋楼的镂花铁制大门庄严肃穆,门畔的右侧有一块花梨木制的长方形板,上面写着“张宅”。
难道她要进去的是这一户人家?
她偏过头,指着西南侧围墙,“你看见了么?绿的叶子和红的桑椹,满满地挂在树上,好诱人啊!”
那是从日式洋楼的花式围墙里伸出的一枝桑椹。
正是六月时节,饱满的紫红的桑椹一颗颗缀在树上,不足三十厘米的枝干上就可以结成成千的艳红果子。
“你知道吗?桑椹的样子就像是一颗带壳的花生,却被染上了郁金香紫,咬一口,甜香笼舌。桑椹一开始是青涩的,身上长满了绿白的刺,等到成熟时,那些绿白的刺都软化成了糯香的肉了。”她继续说。
(而她防御的武装,像非洲豪猪的黑刺,还是像桑葚的青刺呢? )
张浩志暗暗祈望她是后者,这样才有机会可以软化她的戒备。
走了一段路,她又停下来,回头。
(她看着那桑葚,眼睛里闪着一种留恋的光芒。)
张浩志转过身,往后跑,敏捷地翻上墙头,一折,就把桑葚截下一大根。
“汪汪。”狗叫的声音立刻逼来。
他跳下墙头,拉起她的手往前冲。
虽然很慌忙,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婉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中指和拇指。
“桑椹。”
俯在墙角喘气的她,脸色苍白,他还以为她就要昏倒了。幸好,慢慢地,她站稳身子,接过这一枝红红绿绿的桑椹,低下头,不说话。
张浩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有一滴,两滴,三滴的雨水掉落在晴朗的蒸着热气的街道上。
(她哭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水气氤氲,模糊得像下着雨的天气。
“谢谢你。”
她低低地说,几乎如蚊语,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我到了,你回去吧。”
她小小的背影,慢慢地走进了前面的一座建筑物,上面有地方电视台的标志。
7
她的似水流年,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痛苦或者快乐呢?
那一枝桑椹,让她有了什么样的回忆呢?是真实的梦幻,还是虚假的生活呢?而她的灵魂是坚硬的,还是柔软的呢?
张浩志知道不能去刺探别人的私隐,那是不道德的行为,是残忍的行为,但是爱情可以忍受隐瞒或者空白吗?
8
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坐每一趟从天华路到蜜湖路口的公共汽车。
上车之前,他都希望306路的大胡子公交司机刹一个车,这样他就可以自然地像章鱼一样摇摆,也许就可以听到那天使般的笑声了。
可是,有时候,他的座位旁边是一个紧张兮兮的中年妇女,有时候是一个戴大框眼镜的小学生,有时候是一个穿着灰白唐装的老爷爷,就是没有一个像水一样的女孩子。
车停了,从车门走来一个孕妇,粉红色的孕妇裙像一个大号的圆鼓。
他失望了,可下一秒,看见了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巧的女孩子,穿着桃红色的T衫和海水蓝的牛仔裤,走路的姿势像是跳跃的花朵。
她慢慢地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攸”地站出来,大大声地喊,“嗨,我在这里。”
她那样自然地走过来,仿佛这情节已经经历了一万年般熟稔。
“你都已经笑到露出两排牙齿了。”
她调皮地笑,张浩志就恨不得有四排、八排的牙齿可以露出来。
“今天,你要去哪里?”
“还是到电视台啊。”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帮电视台的一个动物节目翻译英语。”
“哦,你是……”他的脸又红起来了。
“我是外语系大二的学生。”
静静的,她把头又转向车窗外的多彩景观。
“蜜湖路口的乘客,请下车。”
她站起来,自己往下走了。
张浩志突然有些生气,她永远都是这样没有礼貌的人吗?
只犹豫了一下,车就已经开走了。
他坐在车窗边,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车窗偷偷地看她走路的样子,低头,O型腿一前一后,海草般的头发在风中飘。
车速很快,很快,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了。
张浩志沮丧地低下头,却发现她的座位上有一个长方形的荷花白的信封,干干净净的,没有收款人、落款人、邮票,也没有缄口。
他的手掌可以履盖得住信封的四角,恐怕这种迷你型信封不过六厘米长吧。可是,这窄窄的六厘米却像一个荒芜的旷野,让他不敢有探险的勇气。
9
深暗的夜晚,他突然醒来,珠锈灰的床单在暗夜里透出一点点的色彩。
在方形枕头下,是她的荷花白的信封。
(这一夜,他睡得又甜蜜又惊惶。)
张浩志好象呼吸到她挑选这款信封的丰美心情,呼吸到她用尖细的铅笔写字时的洁净心情。
从深夜三点多,他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被窝里拔出来,一下一下地扭床头灯,直到确定这样细微的动作老天爷是不会知道的。
然后,他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薄薄的叠成四方形的信纸。
街坊流行的心理学书说,把信纸叠成四方形的人,是心思单纯的人。
信封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还有凹凸不平的齿痕。
而他也发现了,荷花的信封是张A4复印纸折成的。
10
海豚先生:
你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不过,我给你造了好多的绰号。
下雨的时候,你呆呆地站在楼梯上面,嘴里喃喃的数着七里香的朵数,又古怪又好笑,于是以为你是一个有妄想症的神经病。
在凤凰花树下,我首先看到一双沾满尘埃的球鞋,一条松了的带子疲倦地甩来甩去,于是我确定你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垃圾堆。
在公车上,你举起笨拙的熊掌向我打招呼,脸色涨红,活脱脱是一株会活动的蕃茄。
在偷桑葚的时候,我几乎要以为你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贼了。
这样的你,一个个重叠在我的脑海中,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不过,我真正以为的是:你是来自深海误入尘世的海豚。
我曾经见过一尾海豚,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你,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的眼睛,我一直都觉得记忆深刻,原来是童年时候深藏在脑海中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所以,我只好称呼你为海豚了。
11
张浩志在温暖的被里杵了许久,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一阵骇人的笑声。
这声音是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原来,这封信是写给他的!
他一直努力如何让她的记忆里有他的存在,现在她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张浩志发现,失眠并不一定全部都是痛苦的,有时侯失眠是一种焦灼的欢乐。
可是,在她所有的假设绰号里,竟然不是动物就是植物,甚至是恐怖的反面人物,难道他给她的印象是这样奇怪的吗?
他一直讨厌滑不溜秋的软体动物。
比如,污土色的蚯蚓,恶心的寄生虫,凶狠的蛇。
海豚,黑实的躯体却显出聪明的可爱。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二姐三月份从韩国带来的一份礼物,一对绿水晶的海豚吉祥物,是韩国最流行的手机链。
12
春末的天气,是软绵绵的糖果。
外语系在植物园的后面。
植物园的小路是最有趣的地方,是艺术系李明德老师的设计作品。
初踏进植物园,并不觉得小路的奇妙,只有当你走完第一段路,突然发现前面是一条浅浅的水渠,窄窄的渠道上布满了圆圆实实的石砖块,你可以踩着砖块过去,就很有一些惊心的感觉了。
小路的另一面,铺着五彩斑斓的小石子,你可以赤脚走在上面,让小石子按摩你的脚底的穴道,这是植物园最受欢迎的小路了。
张浩志低着头看渠道的浅水,清清亮亮的,可以映出人的倒影。
“喂,你有没有在看路!”
他听到一把嚣张的声音,看见了一条深灰色的牛仔裤,再看见一件墨汁黑的吊带无袖长衫,再往上是一头卷曲如云雾般的大波浪头发,还有一双傲慢的眼睛。
眼睛里似有火焰。
温度一下子热起来。
他侧身让路,让这个放肆的女生走过。
“喂,你没有看到小姐我提着东西吗?不可以帮忙吗?”她却不走了,一手握着小蛮腰。
“对不起,我有事,不能帮你。”
“你是岩石还是朽木,”她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事呢?”
“找人。”
“找谁?”
“不知道。”
她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像一个女巫一样舞动长长的云雾般的头发。
“我要找一个女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头发像深海的海藻一样又长又直,眼神静美,如秋天的湖泊。”
“你是诗人?”她不屑地扬起红唇,“我不和诗人、疯子找交道。”
张浩志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词——“女巫”。
踏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他开始忘记那个女巫离开身影。
植物园的后面是外语系的教学楼了。
他不知道怎么问,就一直沿着大二生的教室走。
拐过楼梯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圆头皮鞋从上一层楼梯走下来清脆的声音。
那股温柔蓝色水流又淹没了他。
他站在楼梯口,视线飘往走廊,计算着她下来的时间,可以恰好转过身惊喜的遇见。
“是你?”他转身,大喊。
一个短发的女生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张浩志窘困得想插翅而飞。
而天使,就笑咪咪地站在上一层楼梯。
阳光落在她的发尖,像三月的牛毛细雨一般捉摸不着。
“你好!”他讪讪地望着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
“逛逛。”
“怎么每次你都有大把时间逛逛呢?”她的斜挎包重复地压着她的右肩,“我可得去工作。”
“你在勤工俭学吗?”
“我在学校复印室帮忙。”
“为电视台动物节目翻译英语,在复印室帮忙。你究竟做了几份工作?”
“还有一份工作,”她眨眨眼睛,“读书也是一项工作。”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14
从四点五十分到六点三十分,她一直在小小的复印室里工作。
“这都是同学明天上课要用到的,不能拖。”她很抱歉地说。
“我没有关系,可是,你工作这么多,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睛晶晶亮,像星光投入湖泊一样闪烁。
张浩志只觉得心慌。
15
他们肩并肩走出复印室。
长长的走廊,清清的凉风。
多么美丽的春末夜晚。
偶尔地,他的手臂碰到了她的衣袖的蕾边,心就甜蜜得想找一个地方大声歌唱。
他请吃饭,在天华路的一家小面店。
“这家老板我很熟哦,面会下得多一些。”她开心地说。
所以,他们吃一碗八块钱的牛肉刀削面。
付钱的时候,钱包的夹层把一只水晶海豚带出来了。
在耀眼的日光灯下,多切面的分割使水晶耀耀生光。
“这是朋友的!”
(这本来是要送给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撒谎了。)
一直以为,张浩志都认为自己已经很独立的孩子了,在学校住宿,搭公共汽车,一个人到美国旅行。可是,这种所谓的独立与她的不依赖的独立是天壤之别。
(他羞涩于自己找来这样一份随意的礼物就想给这么真的一个女孩子的肤浅。 )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她仰起头,月亮在她的脸颊如白莲花一样盛开了。
“在有月亮的晚上,我很容易就想起一些故事,”她微微停顿一下,“我要讲一个关于桑椹的故事,你要认真地听哦。”
“好!”
“不过故事会长了一些,我们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她眯了眯眼,拐进了蜜湖路的临街住宅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向左拐,再转一个弯,远远地,就可以见到一棵百年老桉树,在月色中香艳动人。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神庙,供奉着大红袍的美髯公。
她在白光光的水泥地面坐下来,侧头看张浩志的表情,“你害怕吗?”
“嗯?”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许我是一个狐狸精哦,哄你来这里,把你连皮带骨地吞了。”
“那你有没有狐狸尾巴。我倒是很想成为一位书生,住在荒山野岭,夜半诵读经书,突闻得敲门声,一个绝世佳人推门而进,那是美梦啊!”
她嘻嘻地笑。
她是不是狐狸精张浩志不知道,但他的魂魄已经都给她摄去了。
想必,聊斋里的书生都是情愿坠入陷井的吧。
16
我要讲的是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关于桑椹、溪流,稻谷和风。
因为称呼上的问题,所以我可以简单地把这个小女孩称为我吗?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农户。
八月的正午,穿在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稻谷之中,踏着两个脚印大小的田梗,青青的嫩草柔软地贴着脚踝,让人心直痒。
太阳猛烈,但我却不怕,俯身在田梗上,左右的稻谷遮出一道阴影,折一枝稻梗,用力一吸,清凉凉的汁水就冲进喉咙。
田的尽头,都会有一道小溪流,泥沙松软,一摸,大可以摸出一把小蛤。
溪流的旁边,稀稀疏疏种着几棵相思树,但是绿叶却多得如华盖,在阳光下,在微风中,在溪流上,恬静地呼吸。
沿着小溪往东走,很快地,就可以见到盖着瓦砾片的白泥房子和一个小小的农家院子,种着咧口笑的番石榴,几蓬矮低的月季花,朴实的仙人掌。
五、六岁的我从邻居折下一支短短的桑葚枝,在春季时插在多雨的土地上,过了一个月,新的叶子绿油油地舒展着,又过了一年,便结了一大群果子。
在那一年,我便吃到了甜甜的桑椹果。
夏天的晚上,一家人乐融融地在院子里摆了竹椅,摇着葵扇纳凉。
我一下子就把一海碗撒盐花的桑椹吃个精光。
17
(也许她的讲述很平淡,可是,在恋人的耳朵里,来自对方的声音都是天籁的。)
是哪一个人说过,其实人生的每一件事都平凡、乏味,只有在讲给深爱的人听时,才会变能神奇。
“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是不是?”
虽然她把眼睛飘向远方,可是他却真实地感觉她的语调并不是清澈的流水,而是从高山奔泻而下的流泉,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凄美。
“每一个人的过去都只能是凋谢的花瓣,再也不可能有重焕颜色的一刻了。”
她神思一点点渡回来,和着眼光,和着月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到了,一颗眼泪从她的眼眶滚下来,像荷叶上露珠。
是不是,他的右手要伸出去,放在她娇嫩的脸颊,抹去不合时宜的露珠呢?
他的右手在迟疑,在胆怯,仿佛被束缚,不能自主,终于还是放回了原地。
“我们回去吧。”她站起身,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
那一刻,张浩志的心也像被拍落的纷纷扬扬的灰尘。
面对你爱的人,她的故事与你分享,她的心情却是你捉摸不透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岩浆灸身的痛灼吗?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是我心中的疤,裂口是新生的皮肉,一揭就会痛。”她往前走,在辽阔的月光中像一枝哀伤的野百合。
18
天华路的幽静的街道上,他跨前一步,她的柔曼的身影便投射在他瘦长的影子上。
“我的家,在东成区,跟你是反方向,你不用送我了。”
他还来不及作出回应,一辆公共汽车从正面疾驰而来,她挥手,敏捷地跳上后车门,甜甜的说,“晚安,再见!”
公共汽车如飞箭一样地开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再见!晚安!”他对着赤裸的空气说。
19
星期六,张浩志去麦当劳做兼职。
热热闹闹的麦当劳前台,他站了整整一个上午和下午。
收工的时候,腰酸口渴,他想买一份可乐,蓝色的透心凉的可乐,但手捏着两张青色的人民币,他走在大街上,记起了“望梅止渴”的故事,而现在,一想她会下雨的眼睛,就感觉到清凉。
20
星期一的下午,张浩志走在植物园,感觉花都在微笑。
植物园的出口,走过来一个黄色灯笼裤绿色小吊带的女生,夹着一个大大的画板。
“嗨,又遇见了,”她嘻嘻地笑,“头发像海藻,眼神如湖泊的美人鱼,你找到了吗?”
“女巫。”他一闪神,脱口而出。
“女巫?”她的深黑眼眸闪出一丝诧异,继而发出一阵爆笑,“你说我像巫婆,那也不错哦,黑色的尖头皮鞋,黑长袍和一把破烂扫帚,”她挑畔地看着他,“不过,恐怕你从未见过我这样漂亮的女巫吧!”
“你今天倒像漂亮的油菜花,绿的梗枝黄的花瓣。”张浩志忍不住取笑她。
她看看自己的装束,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男生。”
他尴尬地摇头,“对不起。”
“对不起可以填补我的伤害吗?”她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不如请我喝杯咖啡吧。”
张浩志犹豫了一下。
“你,还是要去找你的美人鱼吗?”她夹着那块大大的画板,往前走,那背影不是不生气的。
停了一下,张浩志追上去,“只喝一杯。”
她慢慢地转过身,笑容迷人,“就一杯。
天华路往南就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走过“视线” 唱片行,张浩志的脚步慢了下来,和唱片行光头戴耳环的老板打招呼,“这是我最常来的唱片行,无聊的时候,抱一打碟片,靠着沙发看到睡觉。”
“这种经验我也有过,十五岁的那一年,在人群喧哗的时候突然觉得唱K玩手机养动物没有什么兴趣,于是,突然一个人跑回家,看碟看到睡觉,不过我只看一张碟,是一部好莱坞的文艺片,很冗长的爱情,但从此以后不相信爱情。”
她的眼光灼灼,像夜航时突然亮起的海灯。
唱片行的隔壁是一家花店,纯白色的姜花像一个绝世的美人,伫立在水中央。
再过去,就是咖啡店了。
旋转的玻璃门,白色薄纱帘子,秋千的滕椅。
张浩志准备走向大厅的中间明亮的地方。
“我喜欢角落的位置,”她妩媚的丹凤眼向上吊,“难道,我这样的人就一定爱张扬的位置吗?”
(她太聪明了,会让男人害怕的。)
一路走过,咖啡厅里多有男人用欣赏的眼光看他身边这位明艳的女子。
她呢,恐怕已经习惯于目光的追逐,心无旁焉,倒是张浩志,觉得浑身不自在。
“来一杯拿铁仑。”她熟练地带他走向一个角落,有一 绿色棕榈做为天然屏障的角落。
“两杯。” 说实在的,他不喜欢咖啡的深沉的颜色和内向而危险流淌。
白衣的侍者端来两杯黑乌乌的咖啡。
“要不要牛奶,或者糖。”一般女孩都喜欢牛奶的滑白和咖啡的香浓吧。
她没有回答,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在前侧一团三角的火焰呼地燃了起来。
“那不是真的火焰,是用桔黄纱布和艳红的灯,再加上风的鼓吹做出来,有时候假的东西更真实。”她摇过身,专注地看过那盏火焰灯。
(灯亮了,天色是不是该暗下来了呢?)
张浩志抬起手腕,偷偷地看了一下时针。
“你要去找你的美人鱼,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她暧昧地笑,一仰头把整杯咖啡都喝下去了。
他来不及阻止,看见她的红唇残留着咖啡渍,有些抱歉,“我没有约她,只想着能碰见她。”
“我们走吧。”她说着,却一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反正都已经六点钟了,她应该回去了,我们再坐一会也无妨。”
她低下头,如云雾一般的蓬松卷发轻垂在胸前,遮住了她的脸。
“跟我讲一讲你和美人鱼的故事吧。”
“其实,我跟她还没有开始啦,我连她的名字、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笨啊!”她笑得花枝颤抖,“你都没有问吗?”
“有时候忘记问,有时候不敢问,”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是你第一次恋爱。”她肯定地说,“都什么世纪了,还有这样绝种男生。”
想想也对,初中时女生送幸运星,高中时女生送便当,但却没有一个在他的心中停留。
“你知道她多少?”
“她是外语系大二的学生,在学校的复印室帮忙工作。”他知道的只有这些。
“学校复印室?”她用手抵住下颔,“我可不可认识她。”
他不知道可不可以有反对权,不敢想象,色彩斑斓的女巫与清纯美人鱼如何相处?
女巫的笑像音乐中骤起的激昂旋律,张浩志的心脏仿佛停顿了一下,摸到了藤桌上的画夹,岔开了话题,“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作品?”
“可以啊!”她是对自己永远充满自信的女生,“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专业。”
“经济管理学,”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手把倒背的画板上的素描纸翻过来。
“3B的铅笔,深深地勾线,简洁而有力的下笔。”
倚在椅背的她忽而俯身过来,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还看到了什么?”
“懒洋洋的心。”
他又仔细地端详画面,那占据了大篇幅重重叠叠的花瓣,“为什么是桅子花呢,那是纯净的简单的花,哦,是因为你的懒慵不是痛苦带来的身心俱惫,而是一种无聊,或者这是你的本质。”
“还有呢?”她冷冷地说,语气已经结冰。
他却没有发现,“那一只栖在花朵上蝴蝶,加色时要加成灰蓝,那样它就会有一种懒洋洋的生命。”
她忽地狠狠地抽过画板,有一种被看穿的气怒,“你以为只有你懂艺术啊!”
“我只是喜欢,”他不怕得罪这个易怒的女巫。
“哼,”她夹起画板,自顾自走了。
买单后,他走出咖啡厅,在天华路口安静地站了一下,想象美人鱼在这里斜挎着她的大背包等车的样子。
21
午夜十一点,他准备睡觉。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只有的微微的呼吸声。
“哪位?”
“女巫,”一个娇娇的声音,“你到家了吗?”
她仿佛已经忘记了傍晚发生的事情,愉快地说,“你进洗手间时候,我玩了一下你放在桌上的手机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更多的时候,只有张浩志的音响在播放乐曲的声音。
收线的时候,她说,“我有两张李明德作品展的票,明天下午五点钟你在植物园后门等我。”
“谢谢你。”
22
花花绿绿的瓷瓦砌成的圆形后门,像一张静默的网。
张浩志在下午五点钟,准时跨过这一张网。
她已经站在那里,半笑不笑地看着他,“你是第一个让我等的男生。”
“7月6日,也就是这个星期天,你一定要来哦。”她的皓白手掌藏着两张薄薄的票。
他接过来,土黄色的一张硬卡片,只有三个字“李明德”。
“再见!”她的手中仍然夹着大大的画板,走进植物园,很快不见了。
他惆怅地望着土黄色的小卡片,站在黄日下。
“嗨!”
一股熟悉的水流涌来,张浩志睁开眼睛,穿着白色娃娃装的她像一朵山茶花一样洁净。
“我……你要去哪里?”一见到她,他总像长舌婆絮絮叨叨地追问她的行踪。
“我要去王伯伯家拿下一个星期要用的动物节目的配音。”她长吁了一口,“好远呢,在金和园,要搭一个小时的汽车。”
“我们一起去,那就不远了。”
“好啊!”她轻轻地笑,“不过车费你要自己付哦。”
上了车,发现竟然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乘客。
她一上车,就走上后座。
“你好象很喜欢坐在车的后面。”
“不是的,以前我晕车,一上车就坐在第一排,眼睁得又圆又大,紧张地盯着前面,”她停顿一下,“喜欢坐在后座的人都是逃避现实的人。”
“你也相信坊间的心理学占卜星座吗?”
“我不大懂这些,”她光滑的手腕搭在窗户上,“这是我对自己的占卜。”
在夕阳的斜辉中,街边的一切都变得那样地美丽。
从蜜湖到金和中路,张浩志曾经走了三年。
“徐林中学,”她淡淡地说,“我在这里渡过了我的初中生活。”
他惊诧于缘份的奇妙,在漫长的初中生涯里,在三千多人的徐林中学,他竟然不曾认识她的以前,或许,曾经擦肩却也无缘抬头相见。
“我把那一夜的故事讲完,好么?”
她脸色像快要下雨的阴云天。
23
九岁的时候,我们从乡下草围搬到城里。
住在千灯区的一条小巷里,巷口有一株高大的槐花,春天一来,细细碎碎的槐花就铺天盖地。
夜晚的时候,我们在槐树下纳凉。
一开始,常是一家人有说有笑,慢慢地,爸爸越来越忙。我到徐林中学上初一时,已经难得见到爸爸一面了。
有一天,我上公车,坐在第一排。
车过了两站,有一个孕妇上来了。
印象中,孕妇总是挺着麻烦的大肚子,不修边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孕妇,酒红色的直发,白色圆点的孕妇裙,脸上洋溢着被宠爱的幸福。
没有人让座,我站起身来。
她温和地摩挲我的头,“谢谢你,小妹妹,”又顽皮地笑,轻轻拍拍肚子,“宝贝,谢谢小姐姐。”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忘记她美丽的容颜和温婉的举止。
再过一个站,她接了一个电话,语气娇纵,“漫凯,我快到了嘛,你再等等。”
我听到手机那边是一个男人温柔的责怪,“都说一起去医院检查的嘛,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去了呢!”
“我爸爸也叫做漫凯。”我在一旁插嘴。
她收了线,对我微笑,“叫做漫凯的男人都是很体贴的!”
徐林中学的前一站,她下车了。
我随意地看窗外,只见一个男人远远地跑过来,温柔地搀扶着她,俯着头亲密地讲着话。
一阵排山倒海的晕眩感向我猛烈袭来,我在车上又呕吐了。
(那个男人是我亲爱的爸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车的,但回家以后,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妈妈压抑着巨大痛苦的眼睛,那是不能用语言讲述得清的痛苦。
原来妈妈已经知道很久了。
后来,我和妈妈搬离那条小巷和那株槐花树。
(可是记忆是无法搬离的。)
24
“这就是我讲的故事了。”她像一只刚刚飞越暴风雨的林中鸟儿,小而脆弱。
张浩志的手,终于轻轻地落在她的手掌上,紧紧地握住了。
坐着车,闭上眼,都没有说话。
他握着她甜甜的小手,真想到天涯海角。
“到金和园的乘客,请下车。”
她先站起来,手像滑溜的小鱼一样溜出了他的包容。
25
她一个人上去拿翻译资料,张浩志在楼下等了一会,她就气喘吁吁地跑下来,“你等得很烦了吧?”
“我还欣赏了一下美景呢!”他微笑着说。
“我刚刚拿到酬劳,请你吃晚餐吧,”她兴奋地说,“我知道有家蚵仔面线很美味。”
沿着街道走了三、四分钟,在路旁有一家小小的面铺。
胖胖的老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线。
“大碗,你的,小碗,我的。”她撕开卫生筷的包装纸,斜摆在碗口,推了一大海碗过来。
“老板下了新鲜的红辣椒哦,”他的舌头一阵发紧,味蕾立刻清醒起来。
“很好吃吧!”她小嘴红唇,比樱桃更诱人。
“……”
“你怎么了?”
“星期天,我可以约你吗?”
“星期天?”她偏着头想一下,“可以啊,不过要等到三点钟以后。”
“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到时候我们可以联系。”
她把手机号码慢慢地念一遍,用一种花开蝶舞的声音。
默默地,他在舌头上将号码翻滚了一次,又在心中诵读几次。
吃完蚵仔面线,他在左,她在右,沿着街道等公共汽车。麝香黄的灯光弥漫在大街上,街道摇落了白天的尘埃,透过光线,可以看得每一片叶子的脉络。
“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男生哦,”她在麝香黄的灯光下走,像一个温馨的天使。
“为什么以前没有认识到别人呢?”
“你不觉得我有时候比仙人掌还多刺吗,比犀牛还偏执盲目吗?”她轻轻地笑,“而且,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是爱上他的秘密吗?)
张浩志忽然向前跑了几步,因为害怕在旁边的她都可以听到他的地震般的心跳。
松山路口,她先下车了,站在街边,用力地挥手。
他趴在车窗,一直看她慢慢远离的身影,心像一片茶叶在清水中舒展开来青绿起来。
一程路,他一直在傻笑。
26
星期六下午三点钟,他和美人鱼约在市中心的广场。
“三点钟,我在广场的喷泉池等你。”
他把一句甜蜜的话揣在怀里上路了。
一路风轻人暖,他的心情像一个气球在飞升。
二点四十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中心广场。
是七月的阳光,灰云里只有少量的金线射出来。
踏入喷泉的圆形标志性巧克力色砖面时,张浩志见到了她,提着一个粉蓝条纹的小圆包包,双手插在粉红色的外衣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喷泉水气在她的发间、胳膊、脚踝形成了一团白蒙蒙的云雾,张浩志仿佛嗅到了来自于大海的风和大海深夜的星光。
她专注地看着行人,要从中找出一个张浩志来。
他穿越人群,跑得那么快。
她看到了,眼睛有阳光的美丽痕迹。
“你怎么这么早呢?”他的声音像风中的树叶摇晃。
“我也才来一会,”她笑了,开朗而天真,“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我从天明到黑夜,一直找不到市中心广场的喷泉在哪里。” 张浩志把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脸上,轻轻地笑。
“傻瓜!”她娇嗔地骂。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他发现她淡淡的黑眼圈。
她看张浩志盯着她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笑,“早上起来有敷了一冰袋,但是昨夜翻译太晚了,都没有办法。”
(啊,他忘了她要交的翻译工作了。)
她提早来,或许是因为彻夜赶时间工作。
这一刻,张浩志的血液闪过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跑了进去,他知道,那是对她的爱已经深得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张浩志轻轻地用手扫过她海藻似的又黑又长的头发,“以后忙的话一定要拒绝我。”
她轻轻地摇头,“你不用觉得抱歉。”
(在爱情这一场暧昧的角斗赛中,他并不孤单。)
26
李明德的画展在广场的东边艺术区。
进了展场,只见得髻香礼影,到处是举止优雅的先生和华饰美服的女士。
她小巧的鼻头皱起来,“糟糕,我不懂得欣赏这么高雅的艺术。”
他惊讶于她的坦率,“真正的艺术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能够吸引共鸣的,你用灵魂去看,可以做一个很棒的欣赏者。”
他和她慢慢地走过每一幅图。
“即使我不懂,但也知道其中流淌的美。”
“李明德,三十岁,画坛的一匹年轻的黑马。”张浩志轻轻地说,“长久以来,一个画家常常只能专攻某一种风格或派系的画作,但是对于全才的李明德是一个例外。”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淡得看不见,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呢?”她怀疑地盯着他看,“为什么啊?”
张浩志侧过头,心里一阵悸动,她从声音里就可以捕捉到他的惆怅吗?难道他把心情都写进声音里?
他停下来了。
“我们来玩一个猜拳游戏吧!”她突然说,“如果我赢了,你可以把你的理想告诉我吗?”
猜拳的结果,他输了。
“除了上小学的时候做过《我的理想》的作文,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他不觉伤感地说,“我的理想是,有一方小小的工作室,用之不尽的颜料,取之不竭的灵感,我可以在画作中无日无夜地畅游。”
她投给他一个怜爱的微笑,“可是,理想一开始并不是拿来实现的,而是被当做是绮丽的虚幻的梦想的,只有合适的时间,才可以成为真正的理想。”
“谢谢你的安慰。”
“为了公平,我把我的理想告诉你。”她俏皮地眨着眼睛,“我希望有一个英俊的王子穿过一片森林,走过一片草原,寻找一个神秘的古堡,而我是古堡里美丽的公主。”
(人鱼公主,我可以做你的王子吗?)
张浩志在心里默默地说。但他不敢开口,怕一张嘴就会冒出奇形怪状的话,吓跑了她。
27
在画场的一个拐弯处。
张浩志一眼看到了它,像一个遁世隐者安静地挂在雪白的琉光壁上。
他拉住了她的小手,紧张地说,“你看见那幅画了吗?”
“看见了啊,画上满是枯黄的新绿的叶子。”
“你慢慢地闭上眼睛,默数一、二、三,再睁开。”
她温顺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我没有看到什么啊?”
“孤独翩然而至,张开翅膀,把新生的希望带到了远方,那新绿的叶子只是枯黄叶子的回忆而已。那是深深的记忆。”
“这幅图画叫做《叶子的记忆》。”一个挺拔的,优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从我的叶子里看出了寂美的生命,眼光很厉害。我是李明德。”
“你这么干净、清爽,一点儿都不像是艺术家。”她忽然说。
李明德莞尔,“我是食人间烟火的人。”他随意扫了她一眼,眼眸里飘过转瞬即逝的惊艳,“一片蔚蓝的,美丽的海洋。”
张浩志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是的,一片海洋。”
“你有很厉害的眼光。”他再一次重复,意义却不一样了。
“再见,两位小朋友,有机会到我的工作室来做客。”他一个旋身,走过了拐弯处。
“他这样的男人,即使是熙攘的人群中,也是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
(听到了她的赞美,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酸有些涩。)
28
离开画展,才只是五点多钟。
他们一起走到了热闹的怡美路,这里汇聚了琳琅满目的e时代商品。
挑染的头发,多袋大肥裤,又长又宽的上衣,戴着耳塞。
“我们像是外太空的异类。”
“你老了么?”她微笑地看他。
“嗯。”
“其实,我们都会越来越老,有一天会白发如霜,可是这世上惟一永远都不会老的,是时间。”她突然变得伤感起来。
“有一天,我们的白发像秋日晨早的霜,那时候,我们还能见面吗?”
她笑了,笑容有些复杂,“那是以后的事,我们怎么能够预测呢。”
(爱情,是永远都无法预测的一场舞蹈,落幕时,也许掌声雷动,也许观众早已离席,也许演到一半就搁浅了,也许一个漂亮的腾跃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走过游乐场,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们进去,好吗?”
“可是……”她犹豫着。
“来吧,我已很久没有进游乐场了。”
张浩志先她一步跑过去,在前面停下来。
她看着,嘴唇紧抿着,慢慢地,展开了一个玫瑰的笑容。
已经接近黄昏,排队的人并不多。
“你去坐吧”,她温柔地说,“下来的时候告诉我感受。”
“那你呢?”
“我从来都没有来过游乐园,即使我渴望。”
在摩天轮前。
“坐摩天轮的时候,你肯定会忍不住喊叫的,大声地喊也是渲泄的一种方式。” 张浩志说。
她灿然地笑,“飞天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有一种失重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好象自己可以飞翔。”
这时候,摩天轮到达最低点时,张浩志听到一个女生青草一般的尖细的嗓音,“我爱蓝天,我爱高飞。”
她靠在白色栅栏边,也听到了,一直地笑,“想有一双翅膀,原来是可以的。”
(可是,他怎么觉得她的微笑是那么地忧伤。)
他和她最终还是没有坐摩天轮。
在游乐园的卡通大门,她投给他一个烂漫山花的眼神,“其实那么刺激的摩天轮,只能是偶尔地一次,我还是喜欢脚踏实地地走在路上,安全而温暖。”
他微笑着看她,笃定的说,“你喜欢的都是我喜欢的。”
也许是太露骨的表白让她惊惧,她的脸颊暖暖地浮起红晕。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有你的地方就是美景。’而当时,他们在大雨中的荒野,满身泥泞,”她轻轻地诉说,“而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你相信了吗?”张浩志艰难地开口,然后迅速地将头发掩住担扰的耳朵,恐怕它承受无法负担的重量。
“我?”她绽开了一朵凤凰花的微笑,“可以握你的手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伸出了嫩嫩的小手,藏进了他的掌心之中,像蜗牛找到了自己的壳。
“我的手像是住进了一个家哦。”
夕阳的光辉仿佛是一片薄薄的海水,美人鱼公主的莺语是那样地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