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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惊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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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建安十七年,曹丕连魏王太子都还没当上呢,更不用说篡汉逼汉献帝退位,自己当上魏朝的皇帝。
那甄洛……她理应是好好地活着才是啊!历史上不是说她嫁给了曹丕,还被封为魏国皇后么?
“甄洛当真死了?”织成只觉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更加纠扯不清,不甘心地再问一句:“那洛水畔围攻袁府家眷的人又是谁?那个黑甲男子……”
想到破空而来的一箭,织成倒吸一口冷气:“他……好生勇悍……”
“女郎似乎亦听过阿洛的名字么?”
陆焉有些惊讶:“听说阿洛年少时,夜梦到有神人,将玉衣披覆在她的身上,又有神算刘良,为她相面,说贵不可言。没想到连女郎也对她如此关注,难道她真是仙人不成?”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女郎对焉有救命之恩,既然垂询,焉自当告知。那黑甲男子,正是当今丞相长子,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啊。”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织成只觉呼吸一顿,兴奋紧张之中又有几分后怕,这位未来的魏国皇帝,逼得亲弟弟留下“相煎何太急”诗句的曹丕,果然是心狠手辣!
自己在空中飞行,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事?便是陆焉,也将自己看作了神女。偏这曹丕既无畏惧,亦无敬仰,他那一箭,可是射得毫不犹豫!对时人敬仰的神仙尚且有这样的态度,那么至于后来逼汉篡位、甚至迫害兄弟,也就不足为奇了。
织成只觉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怎么也没想到,刚回到三国,便与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正面撞上了!
陆焉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但知趣地没有询问,他可能是看出织成对于甄洛的反常关注,故将甄洛一事解说得颇为详尽:
“当时袁氏兵败,阿洛被大公子所得,但一心想回到袁府,大公子也不愿为难她,便从了她的心意放回。没想到归袁府后,引起袁熙妻妾不满,籍外人之口对她诋毁,袁熙母亲刘太夫人更是多加凌虐,袁熙也置之不理。她原本是个柔弱的人,又有水晶般的肝肠,受气郁结在心中生了重病,于建安十一年时,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奔赴邺城,但途经洛水时,忽然觉得进退两难,竟在此投水自尽。大公子数次派人秘密打捞都不见尸骨……想必现在早登仙界了。”
陆焉又叹息道:“大公子闻讯大怒,扼腕伤怀,并且发誓要为她报仇。但当初明公虽然诛了袁绍父子,却放过袁氏女人的性命,她们一向躲在幽州,但袁熙死后,最近几年因为无路可走,不得不流落到洛川一带。昨日大公子得人告密知道了这件事,亲自带人前来将她们诛灭,报了阿洛之仇。刚才你在洛水边看到的,也就是了。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去:“听说洛水底有蛟龙,多年来时有兴风作浪,为害两岸村庄之举,大公子心伤甄氏尸骨或许受到了恶蛟损伤,植公子为替兄长出气,所以才设法弄来阳平治都印,并与我暗中安排下水除蛟。只可惜我当时带着的几个从人,都死在那恶蛟口中,又遇到了麻衣妖人的袭击,如果不是女郎,恐怕我也变成一堆白骨了。”
“陆君怎的称五官中郎将为大公子……”
织成的话语,陆焉顿时明白过来,含糊道:“焉的阿父,是明公座下官吏。”
勿庸多言,织成也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大公子,指的正是曹丕;植公子,当然是曹植。而明公,当然就是指的曹操了。此时曹操为宰相,曹丕官封五官中郎将,而曹植刚被封为平原侯。而这陆焉的称呼,的确跟曹氏父子颇为亲近,可见他的父亲,的确是在曹操麾下任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投奔他者很多,都想谋个好出路。如今邺城所聚集的贵族世家众多,不知陆氏又是属于哪一支。
织成无意去探知陆焉的详细身份,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念头在当中盘旋不已:
“甄洛看来是真的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将陆焉这一番话,与刚才洛水边那刘夫人的话语相印证,当知所言非虚。因甄洛之死,惹恼了曹丕,所以才派了人去要将她们歼灭。时下虽是乱世,但这样与妇人们计较,也容易被人瞧不起。没想到他倒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只为了一个甄洛,便这么大张旗鼓。甚至连欺凌诛杀妇人这种事情,也愿意去做。
既然如此,为什么史书上又说,他最后竟然将甄洛赐死呢?难道说时空变换,连历史都变了?
怪不得!怪不得穿越过来的地方是在洛水!原来根本不是因为陆焉是甄洛的熟人,而是因为甄洛是葬身洛水的!那画像上国色天香的美人,竟然真的化为水底一堆白骨了么?那流风回雪锦的事要怎么办?
织成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关节。难道是因为自己回到三国,所以将历史的轨迹也引得偏了三分?
可是甄洛虽死,但那流风回雪锦想必仍在,不然千年后也不会有那幅画流传于世。只要找到那东西,也算功德圆满,只是甄洛一死,甚至袁氏众妇也随之殉葬,自己又该从何找起?
“女郎……女郎?”陆焉的声音,复又试探地响起来:“可是焉言话有失?”
“啊,没有……”织成想了想,索性打定了主意:“我初来人间,全无依恃,心中有些担忧罢了,此后还望陆公子多加照拂。我从前是姓董的,你就叫我织成吧。”
这话说得也含糊。不过谁知道神女的名姓?从前又是哪个从前?
但幸得有了这所谓谪贬的神女身份,不然还真不好解释种种异常之处,要是跟这些古人解释什么是飞行器,恐怕是会被当作妖人灵巫之流罢?做神女也比被当作妖巫烧死的强。
“不敢直呼女郎名姓。”陆焉颇为机变,再揖一礼,明明是个年轻男子,却态度端正,颇有名士大儒之风:“女郎于焉,有救命之恩。但不知接下来做何打算?”
当今时世,家族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庇荫之所。便是壮年男子,失了家族也象飘萍一般,别说入仕,便是落户都会受到邻里的欺辱。
更别说织成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人掳掠。或为奴为婢,甚至是堕入风尘,虽生犹死,所以最要紧的是先安顿下来。
“我被谪贬人间,仙气已失,神力全无,眼下只想先避开杀身之祸,再找个安身之处罢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自己何时又有过什么劳什子的仙气?
以前看穿越小说,女主总是惊艳四座的佳人,所以能颠倒众生,使得无数公子王孙拜倒裙下,任予所取。
真到自己穿越了,心底却是清醒无比。
在织成生活的那个世界,她只是个普通的时装设计师,有几分所谓的时尚,也只是浮皮潦草的惊艳罢了。纵然是柯起轩说,她的相貌与画中的甄洛有几分相似,可是真实的她,哪里能跟甄洛这种出身世家、教养良好的淑女相比?
想那画中的美人绝色,不仅在于色相,还在于风致。而甄洛的美,一定是深深印入了骨子里,一举一动,撩人心魂。不然阅尽人间美色的曹丕,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名震天下的曹植,又何必为她写出流传千古的《洛神赋》?据说连曹操都是喜欢她的,可惜被儿子抢先了一步。
这样的女人,自己实在差得太远太远。
心神忽然一黯。
或许,就因为差得太远,以轩他才……
“女郎不必担心,焉在邺城亦有宅第,暂时安置女郎并非难事。只是……”
陆焉仿佛是思索了一下,开口道:
“阳平印……”
一听这三字,织成心中便是大大一跳,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不用陆焉问起,也该知道这方玉印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可是……难道她能说,明明是玉石做的阳平印,却在刹那间化作一道白光,进入了自己的戒指里?
她自己听着都很魔幻了,一点也不敢相信,这样聪明的陆焉会相信?有时真话太真了,听起来倒象是假的。
“我不知道阳平印去了哪里。”织成想着办法撇清:“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想杀死那条恶龙,到后来……后来又只顾着和你逃走,又哪里顾得上玉印?不过我一直与陆君你未曾分开过,你也应该看得出来,这样大的一方印,若是藏在身上,岂有不被你发觉之理?”
“女郎你多虑了。”陆焉脸上掠过一缕失望之色,但仍保持了文雅的风度:“阳平印为天师道镇坛之宝,因为它根本不是凡物,哪怕看上去象是美玉雕成的,其实不过是一团阳和之气罢了,并不需要时时带在身上。”
“啊?”
“是历代天师的精气所聚,才有了驱使鬼神的力量。而蛟龙者,水之精也。以阳炎之力,才能捕杀水精。”他说得理所当然:“不然焉又怎么会拿了来,用它去杀那头蛟龙?”
“是团精气就更不可思议了,”织成悄悄咬了下舌尖,试图说服自己这不是在电影院看哈里波特:“必须精通道术之人,才能够驱使变幻,我现在什么法力也没有,也完全不了解天师道,想将其化为一团精气也无计可施。”
“焉绝无猜度女郎之意。”陆焉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防备之心,连忙解释道:“只是阳平印本就神奇,或许是与女郎有缘……亦未可知。”
“不管有缘无缘,陆君的宝物我是不会要的。”织成打断了他:“只是我当真不知道阳平印在哪里。若它真是与我有缘,必随我之左右,总有一日会重新出现。那时我定将印还给陆君,可否?”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可是也得我拿得出来它啊!
“多谢女郎。”陆焉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始终是那样温雅:
“说起来那畜生居于洛水,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平淡地讲着生活中的奇幻故事:“近年来造孽太多,每次涨起洪水,淹没不少田地,也伤了很多人命。加上还有阿洛……焉从小修习道术,有一些浅薄的修为,所以平原侯将阳平印带来时,我才大着胆子接了下来。没想到无涧教的人尾随而至,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幸好遇到了女郎搭救。”
他虽自谦说是浅薄的修为,但织成自然不会信他:
“无涧教又是什么人?”她转移了话头。
“天师道的对头,一群邪教妖人,水中遇到的那些麻衣人就是。”他简短地回答了两句,似乎并不想多加解释,手抚了抚衣带,又放下来:“我们去前面的正殿吧,平原侯在那里。无涧教的妖人竟然在洛水中出现,这里或许也并不安全。再说,女郎你这一件薄薄的袍子,可抵不得秋风的侵袭。”
“平原侯在这里?他……”织成忽然意识到他的衣衫早先在洛水中,早已湿透。此时冷风吹来,他还穿着湿衣,却与自己对答良久。刚才抚衣带的动作,更似乎是想解下衣服为自己披上,只是忽然意识到他的衣服是湿的,所以放弃罢了。
他不想自己是冷的,却注意到织成只穿了一件袍子。
也是,织成来的时候,那个世界正是夏天,衣服也不能多带。
“神女长居洛水,纵然是不理世事,难道对如今天下之势也一无所知么?平原侯,自然是明公爱子,大公子的爱弟,名扬天下的公子植啊。”
织成索性装出茫然的样子来:“人间情势,我的确一无所知,还望陆君赐教。”
陆焉顿了顿:“如今天下虽尊崇我大汉皇帝,但事实上四分五裂……我家明公正是汉家宰相,明公有二十三子,有几子早已薨逝,如此一来,五官中郎将便是排行为首的,故称大公子。他和植公子最受宠爱,分别封为五官中郎将和平原侯。”
他长长叹了口气,对曹植的称呼已经改了:“女郎放心,大公子虽性情冷冽,植公子为人却很宽厚,女郎若忘记刚才所见,也定能容得以后存身。”
他这是在委婉地提醒。曹丕这人,需谨慎对待,不得泄露自己身份,甚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亲眼见到他诛杀袁氏众妇的事情。后世史书对他的描述,无非是心胸狭窄,从那首著名七步成的煮豆诗就看得出来。他连弟弟尚且不容,连妇人尚且要杀,还会有什么做不出的?
织成向他行了一礼,以示谢意。心中忖道:“虽没穿越到甄洛身边,但这陆焉倒还善良。以后得想法子多借助下他的力量,不然我两眼一抹黑,说不定下一刻就死于非命。好歹我对他还有些救命之恩,他对我,多少比别人要增一些善意。”
当然,刚来到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谁的话也不敢全然相信。来前虽然信心满满,但来了后的感触,和在时空穿越局受训时的想法,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不说别的,便是刚才曹丕所带的那些护卫,亲眼看到空中有人飞过时,一般人多半当作是神仙顶礼膜拜,他们倒好,曹丕一声令下后,没有半丝犹豫就想将自己当场射杀。
在这样的乱世里,穿越者如果还以为自己凭着前人所不知的几手小技俩,会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实在是痴人说梦。
如果遇上这种横祸,纵然多上一千多年的智慧,又有什么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