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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裂帛 ...

  •   几乎象军训一样的速度洗漱喝粥后,辛大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辛室口。昨天光线昏暗,织成只到此时才注意到她的长相。
      其实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这样的年龄,如果放在织成以前生活的大都市,还可以打扮得潮一些,长发齐刘海,娇嗲些称自己“女孩子”,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在这早婚早育为风潮的三国时代,三十岁的女人却已成了“大娘”。
      织成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父母很重视启蒙教育,所以她三四岁就会识字,读书也就比其他孩子早,虽然和以轩同届,以轩却足足大了她三岁。但她也有了二十五岁,在这个年代大概算是剩女了。
      不过因为营养足,平时重保养,当代科技在美容方面的手段丰富,所以鸣镝为她填的资料是二十岁,也算大龄女青年。
      说起来,她与曹丕是同年。
      如果真的甄洛在世,这一年正好二十八岁。想想甄洛以这个年纪,还能让小她三岁的曹丕念念不忘,身为二十五岁女青年的织成,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辛大娘的相貌还算齐整,大概因为织头的饭菜还是要强过织工的,比如早上抢粥时就见不着她的身影,所以身材也还丰腴。不过或许是生活的压力,她的脸色不太好,鼻子两侧已经各有一条法令纹出现,或许是因她平时总是板着脸、嘴角下抿的表情太多而形成的。
      她此时还是板着脸,嘴角下抿,虽然没说一个字,但是那些还闹哄哄的女子们顿时安静下来,迅速排成一队。十四娘和织成自然站在倒数第二和第一。
      辛大娘掉头先走,这队女子就静悄悄地跟在后面。出辛室门后,路上又遇到几队女子,都是从各自的居所赶出来的,想必就是其他织坊的织工。果然她们的队伍都较长,大约有近百人,只有辛室的人最少,队伍最短最可怜。
      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吧,这些女子都面有菜色,个别皮肤白晰的,面上也明显有着新鲜感和怯懦,估计和十四娘、织成一样,是新来的织工,还没受过多少磨斫。

      转过回廊,前面就是一扇木门。是几块粗糙的木板钉成的,连漆都没有,中间有不少隙缝。辛大娘停下脚步,冷冷道:“按织造司的要求,我们辛室还有六匹锦没有织完,今天务必要完成,不得有误。”
      众女一齐躬身称命。
      辛大娘又转向织成和十四娘,道:“你二人刚来,就先跟着二娘学一学罢,织锦是个苦差使,可偷不得懒,只须瞬间不当,一匹锦便跟着废了。那样珍贵的上等好锦,价值十万钱甚至数十万钱的,虽然轮不到你们来织作,但即使是一般的锦也值一万钱一匹,万一有个长短,便是卖了你们的命也赔不起。”
      她这话说出来阴森森的,织成和十四娘脸上都露出惊惧的神情来,辛大娘这才似乎满意了些,转身推开了门。
      吱呀,门开了。
      织成一眼看清门内情形,不禁大吃一惊!
      门外毫不起眼,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间极大的房室,青瓦覆顶,地铺石板,此外别无装饰。但估计室长约百丈,宽也有六十丈,满满当当放了十架巨大的木制提花机。
      这是织成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提花机。以前她只在博物馆见到过,那时她全力协助贺以轩设计以锦为主打的“秋风洛水”系列服装,自己也在这种织物上下过很大的功夫。
      为了更大限度地还原古时锦的风貌,织成放弃了现代织锦使用的电动织机,请教了很多专家,复原了古老的提花机,还对提花机进行了一些现代化工艺方面的改进,大大地提高了效率。
      “秋风洛水”系列中有一袭名为“流风回雪”的锦衣,就是织成研究了大量博物馆中留下来的前人作品,亲自织出来的锦料,原意不过是取《洛神赋》中“流风回雪”的典故,没想到竟然暗合了贺以轩那幅画上女子的衣饰。不过织成这袭“流风回雪”虽然典雅艳丽,却仍比不上画上女子的锦衣那般宛若神工。

      织成仰望着那些提花机,它们比历史上所记载的“三尺高”还要高上许多,结构复杂,部件繁多,全部是用上好的木料制成,木质细腻紧密,泛出暗暗的光华,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触摸。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发热的眼眶,使得视线竟然有些模糊。
      就是它们了。这些古老笨重而又凝聚无数智慧的提花机,却能织出那样美伦美奂的锦面,也能织出她全部的梦想和幸福。
      只要在这里扎下根,找到“流风回雪锦”的织法。
      她趁人不备,假作掠鬓,擦去了眼角的泪花。扫了一眼提花机的下方,只见那里一排垂下很多脚踏子一样的东西,只是每一个“脚踏子”又连着一束综片,足有百余之多,密密麻麻,加上平铺的锦面上纵横交错的彩线,整个提花机简直就象是一个被木质部件和各色线束包围的迷宫一样。
      织成知道不能小看那些“脚踏子”和综片,“脚踏子”的量数被称为“蹑”,用脚踩在不同蹑上,可以拉动不同的综片以及线束,而这些综片被踩的频率和先后不同,就能织出不出的花色图案来。
      但是……
      她皱了皱眉:一架提花机居然有百余镊,这可是太落后的技术了。镊多,织工操作起来很费心神,新织工也很难掌握,这样一匹锦织出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岂不是就高出了很多很多?

      织工们很快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简单地说一架提花机需要两个人操作,一人是挽花工,要坐在提花机最高的位置,那个地方称为“花楼”。
      有千万根光滑明亮的丝线,就从那里一泻而下,每一根的线头又都坠在连竹棍上,称为“衢脚”。挽花工每提一根,下面相应的“衢脚”就会随之而动,而坐在提花机下面的织工,就要赶紧将手中的织梭不断抛掷出去,引出经线,织上纬线。
      除了十四娘和织成,其他人几乎都是熟手,辛室所织的锦也都是一些寻常的花色,不算怎样繁复。所以各人坐好位置后,但听机声咿呀、线提梭抛,一时也令人眼花缭乱。
      二娘显然也颇为熟练,她是提花工,与她搭档的织工是十一娘。十一娘是个圆脸的妇人,平时很少说话,一双眼睛也是怯生生的,但手上功夫着实不差。
      织成倒还罢了,毕竟曾经亲手织过锦,十四娘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这样难织,我怎生学得会呢?”

      忽听有人道:“十四娘,你先过来,大娘要见你。”看那人时,却是元娘。
      织成和十四娘顿时想起昨晚二娘所说的,新进来的织工都要孝敬织头和绫锦院的大人。两人早上起来都有准备,各自揣了些细软在怀中。
      元娘也只在二十七八岁,细长的眼睛,有三分姿色,却阴沉沉的不甚爱笑。
      织成想她既然是这个织室呆的时间最长的,必然有几分本事。果然大家都在织作时,她却在辛大娘身边。虽然做的是些传话之类的差事,但分明轻松了许多。
      十四娘答应一声,垂下头来跟着元娘去了。辛大娘是织工,也有个监工的作用,她就坐在织室的一角,远远地看着在。
      织成不敢看向十四娘去的方向,只默默地看着二娘等人织锦,也搭不上手,就拿起二人的木杯去添了些水。
      这才想起来,看这些人的木头杯子,显然是织室统一发放的,自己和十四娘,怎么连个杯子都没有?
      二娘眼睛没空扫过来看她,却仿佛猜出了她的疑惑,笑道:“见过大娘,自然杯子就有了。”

      织成笑了笑,忽听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地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一个耳光,元娘尖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哪里来的贱奴,也敢用这些东西糊弄大娘?大娘希罕你这些东西?”
      织成大惊,再也顾不得许多,掉过头去看时,只远远看见十四娘已经跪在墙角处,低垂着头,挽着的头发散了一半,似乎在哭泣。
      元娘已走了过来,向织成不阴不阳地道:“轮到你了,十五娘。”
      织成见二娘等人连目光都不曾动一下,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心中更是警惕,向元娘行了半礼,随她走过去。
      墙角处放有一张布席,旁置一方小几。辛大娘盘腿坐在席上,手中端有一盏茶水,正自慢慢地喝着,神态悠闲。
      地上却落有几瓣木头碎片,并几滴血迹。织成心中一跳,看十四娘头发上果然有暗色的液体在慢慢渗出来,一股怒意不禁油然而生。
      她看着辛大娘,并没有开口说话。辛大娘倒放下茶盏,任元娘殷勤地接了去,这才抬了抬眼皮,道:“你来了?”
      织成从怀中取出两根银簪并那对珍珠耳坠,轻轻放在几上,低声道:“十五娘家中贫穷,又是逃难至此,仅有的东西便在此处了,还望大娘笑纳。”
      辛大娘扫了她一眼,元娘却尖叫起来:“把衣服脱了!”
      织成猛地抬眼向她望去,元娘桀桀笑道:“这里都是女人,脱光了也不损你的名节,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名节可言!怎么,莫非你贴身藏着什么要紧物,不肯被人瞧见了?”
      十四娘抬起头来,含泪带怒地瞪向元娘。织成这才发现她的衣襟已经被扯破了半幅,露出里面的小衣来。小衣是绸缎制成的,上面还绣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只是如今也被撕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颈子上还有几道红印,显然是指甲划过的痕迹。
      元娘骂道:“看什么看?不是脱衣服,还发现不了你贱奴藏了东西在衣内呢!你不知道咱们织室可是重要的地方,万一藏些尖利凶器坏了锦面,可都是个死罪!”
      织成猜到十四娘在颈上悄悄系了什么值钱的饰品被发现了,又被发现小衣颇为精致,才惹恼了元娘。当下干脆地解开衣裙,露出小衣,也不过是好些的细葛布料做成的,绣了些简单的花草。颈上光溜溜的,衣内一望过去也是显然什么饰物也没有。
      幸好昨晚睡下后,趁着没有灯光,二娘和十四娘都无法看见,她摸索着把红宝石戒指取下来,塞在榻下一道墙缝里。
      只因以前看过不少电视剧,古时女子入监后是要全部搜身的,虽然这织室不是监牢,不至于那样强行搜寻女子身上的财物,但也要防着一手。果然今日就应了她的猜测。
      辛大娘淡淡地说了句:“以后做事多经些心,多向姐妹们学习。”
      一边用手轻轻在桌上一划,那些簪子耳坠等就都落入她的袖中不见了,动作熟溜之极。
      又听她叹道:“你们才入织室,不知道我们辛室也有我们的难处。如果不时常在绫锦院中的大人面前打点着,以我们目前只能开六张机的人手,单只是让我们三十天织六匹锦,就是要了我们的小命。所以我收你们的财物,不过是在手里打个过儿,依旧要孝敬大人们,自己还贴补好些呢。”
      织成先前就估计过,依这个提花机的功率,织个最普通的平纹都要两束综,织斜纹就要四束综,如果再多些花样,要得更多。相应的蹑数也会增加,如此累赘的织法,估计一架提花机要六十天才能织出一匹锦。辛室目前包括有十五人,看样子元娘是老伺候辛大娘的,真正织工人手只有十四人,其中自己和十四娘还是生手。
      真正能织锦的,的确只有十二人,合计六张机,正常的速度是六十天织出六匹锦。
      三十天织六匹锦,这便是提高了一倍速度,除非人不食不睡才能完成。
      不过如果改进提花机的效率,倒也未见得不能完成。
      织成心中转着念头,只是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站着聆听。
      元娘塞给织成一只木杯,生硬地道:“就用这个喝水罢。”织成看了一眼十四娘,元娘哼了一声道:“这贱奴作死,把她的杯子摔碎了,活该渴死!”
      织成看向地上碎成几瓣的木杯残骸,哪里还不知道十四娘头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她心头的怒意虽然翻腾不绝,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于是扶起十四娘,勉强帮她整整破烂了的衣襟,道:“容十四娘、十五娘告退。”
      辛大娘手中茶盏仍然端着不动,轻轻向茶水面上吹了一口,道:“去罢。好好在一边学着,中午二娘和十一娘进食时,你们便换了下来。”
      元娘尖着嗓音道:“若是织锦出得半点差错,便取了你们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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