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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二百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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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禹治水后,划华夏为“九州”,冀州为“九州之首”,各朝各代人杰辈出,治所均设在信都,本朝亦然。冀州为河北道重地,信都县经历代修整,辖境内河渠纵横,舟车辐集,水陆交通都很便利,商业十分发达。虽然此刻天寒地冻,路边水瘦林疏,驿道上来往官差、客商依然不少。
由于天气寒冷,路边景色萧瑟,路人缩头耸肩,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李连岚内心的热情,他已经很多次踮着脚尖站在车辕上向信都的方向张望,眼睛因为即将收罗到更多的财富而炯炯有神,脸色也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七哥,我决定了,以后就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去哪,哪怕给你牵马扛枪、洗衣做饭!”
“七哥,我可跟你先说好了,不准你再跟上次一次,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千万别心软,你可是要当将军的人,可不能跟个娘们一样面慈心软……啊——”
一声惨叫,李连岚立即重温了七哥的铁石心肠,他被李连山手按马背,横飞出的一脚从车上踹下车下去了。
李连山的侍卫和随从们哈哈大笑,李连岚的随从们或滚鞍下马,或从车中疾扑下车,赶紧把李九从车下扶起来,又是拍土,又是擦脸,又是哄劝,有的还压低了声音把李连山好好骂一顿,总之让自己的主子别哭。
李连岚被扶上车,哭了一阵,又骂了一阵,气咻咻地老实了一阵,然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钻出车门,站在车上,以看自己收集的金银财宝的疼爱的目光遥望信都的方向,以温柔的目光看向往信都方向走的客商。
那些客商被李连岚这种温柔得腻人的目光看得不由得后脑勺发凉,心里发毛,这孩子虽然漂亮,可旁边那些人的目光却是凶狠的,其中另一个少年的目光尤其凶狠,但是……那少年的模样可真精致,吸——
数支商队停在路边让他们先过,不少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连山,还不住地吞口水,被李连山发现后,顿时立起了眉光,眼中的凶光宛如实质,吓得那些人顿时收回目光垂下头,不敢再看。
李连岚见此情景,脸上泪痕未干,指着李连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李连山恶形恶状,一鞭子抽过来,鞭风呼啸,吓得李连岚倒退一步,摔回车厢内,也不知压到谁身上,叫骂声随着几声惨叫传出来,“李连山,我跟你没完!唉哟——”
李连山心中恶气略出了些,故意哈哈大笑,几位老成持重的随从和侍卫在一边摇头,纵马过去劝了几声,让他们别再胡闹。当然,这话主要是说给李连岚听的,李连山脾气坏,在欺负人的时候对于别人劝的话几乎是充耳不闻。
在李连岚气愤委屈的叫嚣抗议声中,一位曾跟随李连山上过南伽战场的金狮将来到颜箴身边,低声让他劝劝世子,别老欺负弟弟。这位金狮将知道他俩关系好,别人的话世子或许不听,但颜箴的话他有时还能听上一句半句。
颜箴看看向前那被路人看得火冒三丈、不时回以凶恶的目光的小世子,犹豫了一下,让马停下来,等李连岚乘的马车到了,轻巧地跳上去,给同样气急败坏的李连岚及其随从“治伤”去了。没一会,车厢里传出哭爹喊娘的声音,李连岚叫得尤其响:“啊——我不治啦——啊啊啊——疼死——啊——我啦——”
李连山听到后笑得声音更响了,同时瞪向路边的次数也更多了。
最恨别人在意他的长相的李连山不知道,他瞪起人的时候模样虽然像要吃人,但也最动人,所以他越瞪,别人看他的时候也就越多,最终气得他不分青红皂白,喝令侍卫们刀剑出鞘,有胆敢看他者,杀无赦。
侍卫们当然不肯为这个杀人,不管是瑞王府还是清宁王府,家规都是很严格的,任何人非公事紧急,不得在外仗势欺人,有犯者轻则打罚,重者全家赶了出去。所以李连山被人看得气急败坏,大伙儿只是装模作样甩甩鞭子,喝骂几句,看似凶狠,其实最多踹几脚。
由于众侍卫装得实在太像了,李连山稍稍满意,等颜箴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他就更满意了,回头向他一笑,微微颌首,赞许他做的不错。清宁王爷府上的侍卫和派出照顾李连岚的家仆们忍不住连连摇头,本来当哥哥的欺负弟弟已经不对了,看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弟弟非但不护着反而高兴,那可太不该了。李连岚的贪财小气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可此刻大家反而开始心疼他,觉得这孩子真可怜,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哥哥,还不如留在家里祸害京中那些官家和商户呢。
离信都城越近,路边的景色越能看出人工修整后的精致,房舍亭台也越来越讲究,想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这里定然游人如织,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路边的茶舍酒阁渐渐多了起来,李连岚又忘了身上的疼,把脑袋伸在窗外,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些商铺,眼睛亮得像饿了几天的人盯住一块大肥肉,恨不得扑过去找点事由狠狠敲诈一番。
李连山回过头看着他的样子,先撇了撇嘴,对颜箴道:“你就不能想个法,把他身上的贪筋给拔了,瞧他那样子,真给我脸上抹黑。”
颜箴道:“他性情如此,有什么办法,你嫌他给你丢脸,那你把全天下的金子都堆在他面前,也许能治好他。”
“庸医。”这一路,李连山为此已经给颜箴下了无数次这样的定断,颜箴已经习以为常,早就不生气了。
“……庸医……”
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吵的什么听不大清,但这“庸医”两个字倒听得清清楚楚。李连山又展颜,用他惯有的傲慢和讥诮口吻道:“听,别人也这么说!”
让人到前面了解下情况,不多时侍卫回来说前面闹事的是一个老头和他哑巴侄子,两人正撕扯着一位冀州有名的医生,说那医生没瞧好他们的病,反而骗了他家祖传的一斟夜明珠……
“夜明珠?一斟?”被颜箴“治疗”得不敢出来的李连岚一下子从车厢里窜出来,踮起脚尖,热切地向传来骚乱的地方望去。
“把他们带过来!”
不多时,衣服头发脏乱不堪的老者和他那哑巴侄子,还有一脸气急败坏的老医生被侍卫们“请”了过来。
老者可能在地上打过滚,身上脸上全是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颠三倒四地嚷嚷着,让人听得皱起眉头。而那医生,虽然一脸冤屈,倒还记得礼数,看眼前这群人衣着不凡,中间那少年一脸贵气,后面还有几名官差,非但没有骄纵之色,反而对其他人点头哈腰,便知道这些人定然非等闲之辈,于是跪在道中,先给李连山见礼。
因为李连岚着急想去信都府贪财,李连山偏不让他如意,所以越临近信都,走的越慢,故意急他,这会刚好有人闹事,就来到路边酒阁问话,好让耽搁些,没想正中李连岚下怀。
“小七——”李连岚刚开口,就遭了一记狠眼,“你叫我什么?”
“七哥,”李连岚立即改口,丝毫没为自己刚才的不恭而有所愧疚,“你一会帮帮那老头,再让颜箴帮那哑巴看看病,然后让他们把那一斟夜明珠吐出来当诊金……”
看着九弟一脸的贪婪之色,李连山立刻后悔自己的行为,但是当事人已经跪在地上开始各自诉说冤屈,他也不好走,只好翻着白眼坐在那,由得随从开始问话。
事情很快就弄清了。医生说两日前这老头带着哑巴侄子来治嗓子,还没等医生给哑巴诊断,老头就拿出一匣子明珠说是诊金。医生说没治好,先不收,老头死也不愿意,满地打滚说医生不收便是不想给自己的侄儿瞧病。医生看那老头糊涂,没办法,只好暂时先收起明珠,给那哑巴看病,先开了几副药,让哑巴喝着试试,为避免有人拿这明珠说事,还让这叔侄俩住在自己家中。今天医生是出城给自己的朋友看病,走之前还跟老头和哑巴说了一声,说晚上就回来,结果刚离开城,才走了一半路,老头和哑巴就追了出来,非说自己是庸医和骗子。
再问那老头,老头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罗哩叭嗦说不清楚,只说那医生是骗子,是庸医,要拉他去见官。
医生道为免日后说不清楚,他当时请来坊间里长当着老头的面数过,一共一百零八颗珠子,然后当着老头的面放入匣中,贴上封条,封条上还贴着老头和他侄子的手印,然后把匣子送到当铺暂存,当了十贯铜钱,当票由他老母亲所收,他可带着贵人随时去拿当票到那家当铺赎明珠匣子。
事情说到这已经很清楚了,是老头年老昏庸糊涂。但老头还真是说不通事理,糊搅蛮缠,非说他们是一伙的,要骗他的宝贝,还满地打滚,哭天抹泪,居然骂起了周相,说他身为臣子,怀不规之心,架空皇权,放纵官员贪默,与豪门相互勾结,让他们这些老百姓没有活路,如此云云,直骂得有人脸上变色,有人不住点头。
这样的话李连山爱听,他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帮哥哥收回皇权,想杀一儆百,以杀戮夺帮哥哥夺权,又被哥哥严词所禁,正是一腔愤闷无处发泄之时,听了老头的话,顿时觉得老百姓心中还是自有公道,结果一目了然的事情,本该秉公办理,被他挟私偏袒了。
当下便训斥那医生,说既知老头人老糊涂,就该带上他一起外出出诊,而且不该在大庭广众下与老头拉扯,人家年纪大,万一跌着怎么办?你既是医生,当知老人跌倒或有不测,既然知道,仍然与老头争执拉扯,便是有心让老头跌倒,既是有心,便是想贪老头的明珠,既是想贪图人家明珠,便是心存恶意……
这纯粹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偏还让他说的条理分明,老医生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李连岚高兴地直跺脚,趴在李连山耳边兴奋道:“对,就是这样,就这么说!”
那老医生在信都府里估计也是有德之人,被李连山这么冤枉,不但他自己生气,围在外面的人听了也是气愤不已,交头结耳,有胆大者还问这些人是谁?还故意大声说,让医生先忍着,听说过些日子瑞王世子便要来信都府,等他来到,写下状子到瑞王世子再告状。
李连山正恣意忘形,听到这话,顿时冷静下来,借着接随从奉上的茶的当口,低声说了几句。那随从便过去搀了医生起来,从旁边取过一个蒲团,请医生坐下,笑道:“先生请坐,我家小郎跟先生玩笑,还请先生见谅。”
医生不明所以,脸上犹有怒色,随从又道:“适才我家小郎所言,是为了安抚那老者,以免那老者胡说八道,遭来事端。如果那些话传到官府,官府定然会追究,那老者年老体弱又糊涂,定然会触怒官府,或虽然事不关先生,万一有别有用心者造谣生事,先生的名声可就……”
老医生这才释然。
老头一见医生落了座,又恼了,叽叽歪歪。又有随从过去,让老者住口,老头破口大骂,随从一气,想拉他,老头又满地打滚,闹得不可开交。
李连山少年性情,心一烦,脸上就带了出来,回头找到颜箴,道:“你把他哑穴给点了,吵死了。”
颜箴便过去,倒没点那老头哑穴,只是把他拉起来道:“你想不想你侄儿的哑病治好?”
老头当即住口不再闹,盘膝坐在地上不再动,眼巴巴地瞧着颜箴去看他侄儿。
颜箴诊脉,又让那哑巴青年张开嘴,瞧了半天,问老头道:“你侄儿的哑病,不是生下就有的,他原本会说话,只是前几日才哑的,可对?”
那老头顿时大喜,连连点头。
颜箴笑道:“你侄儿这不是病,而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毒气攻到嗓子,因而治哑,这个好治。只是你不准再闹,不然我可不给你侄儿治嗓子。”
那老头点头如捣蒜,连说不敢。
颜箴便让闲杂人等退下,从怀里取出自己存放金针的匣子,取出一根金针,在年青人颈中一处穴道轻轻捻了进去,又取一根,又寻了一处穴道轻轻捻入……
那老医生本来坐着,面带不屑,斜眼看颜箴医治,慢慢地脑袋正了过来,后来站起身,再后来伸着脖子瞅,最后走了过来,站着极近地看。
那老者自颜箴一开始给侄儿治病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会盯着颜箴的脸,一会盯着他的手,一会盯着那匣子,昏花的老眼由于专注,居然变得炯然有神。
那面色黝黑的哑巴,刚开始时还是呆坐着,后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黑脸涨得发红,等颜箴开始收针时,神情显得痛苦难忍。金针收毕,颜箴又在他身上各处以不同的手法拍打,最后一掌打到哑巴的背心处,那哑巴“啊”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捂着脖子,露出惊讶之色。
那老者惊喜交加,想扑过来抱住侄儿,结果忘了自己双膝盘着,一下子趴在地上,不知摔疼了哪里,哎哟几声,又不顾别人的搀扶,爬了起来,抱住侄儿问这问那,全然没听见颜箴在一边说哑巴的毒刚被除去,还得静养几日后才能说话。
这老头老而昏朽,颜箴也不跟他计较,取过自己的包袱,从随身的药匣子里寻了一瓶药,也不交给老头,直接交给哑巴,让他每天早晚以蜂蜜吞服一粒丸药,三日后便可清除余毒,开口说话。
那糊涂的老头这会子又清醒了,拉着颜箴不住道谢,又说要把家中祖传的明珠送给他当诊金,说着就开始搜身上,要寻明珠,摸了半天没摸到,一眼瞥到老医生,顿时想起自己的明珠,转而扑过去,抓住医生的衣襟骂道:“骗子,庸医,还我明珠来……”
经过一番解劝,老医生也不给自己的朋友看病了,带着老头和他侄儿回城,赶紧把明珠还给他,老医生表示:再也受不了这老头了。
解决了这件事,众人皆大欢喜,除了李连岚,一心想谋老头的夜明珠,结果未得,满腹牢骚,抱怨连连,李连山见弟弟不高兴,更加高兴了。
当信都府高大的城墙入目而忘时,冀州刺史带着冀州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安顿到驿馆,让他们暂且梳洗,晚上参加迎接晚宴。
李连山脱衣准备洗澡时,从衣服里掉出个油纸小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