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雪月枫影》某蕾

3、命运的牵引·在懵懂中接近

　　虽是白天，那被毁的村子却也阴森的很。诡异的紫烟四处弥漫，隐隐能听到闪电的劈啪声，没来源的光在烟雾中穿来穿去。向前稍一踏步，地面仿佛簌簌地摇动。身后的影子变成千万个，乍看去，竟像是躲在角落里的鬼怪，正等待着鲜血的到临。
　　真的让人望而却步……有种可笑的想法，昨晚的梦境，会不会还没有此景恐怖呢？苦笑。
　　但既已来此，也无何可使我临阵脱逃的理由了。凝起魔力，小心走在已是废墟的街道上。一路踏着残垣断壁，一两个魔兵的影子浮现过，但在看到我后，都退让了。
　　当提心吊胆的时候，时间通常都会很漫长。已不知走了多久，雾气忽地淡了下来。远远望见一个奇怪的法阵。
　　六芒星阵？不，和记忆中的不同……那种邪恶的气息……
　　忙欲前去查看，不想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不要再前进了，夏季的使者。”那人说。我看到了那人浅绿色晶莹的双瞳。
　　“果真是魔界的人。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我上前一步，问。
　　“……边界之墙出了问题，部分魔兵漏到了人界。大人下令把它们带回去，不能再毁坏人界了。”那人说着。眼，一直在躲避我的目光。
　　“那么，那个法阵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
　　“那是……带回魔兵的阵法……”
　　“哦？”我听出了那人的心虚。哼，扯谎都这么没有水平，“我刚刚碰巧看到了两个怪物，很像我们的魔兵哦！为什么它们不是回往法阵而是向外走呢？魔兵的忠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你该不会又说，是我看错了？”
　　“……也可能是，不小心走失的吧……魔兵的智慧想必你也应该了解的……”
　　“呵，是吗？”还是不肯认账？这竟更增了我的好奇——一定要看到这人极力掩藏的是什么！“附近那镇子里有人类说这里有怪物，还把一个很强的人给打成了重伤……灵力于何时皆克制我们魔力，试问你若是真的在带回它们的话，又怎会……”忽然，那乱发下惨白的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这……好寒冷的感觉……对了，莫非——“你会用毒？”
　　“我？为何……问起此事？”
　　“天地混沌散——你以为用魔界的毒药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一种莫名的愤怒漫上心头——显然，这人就是攻击……他的元凶！不禁地扣起中指，上前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在此为何图谋？！”
　　“你……”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木然，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再说下。许久，缓缓开口道，“别这样，夏之使者。魔界的秘密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回去吧……”
　　“什么？”
　　“回去……！”还没等我再说什么，那人已经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额头，一阵光闪过，我已被那人用法术送回了客栈。
　　“这——？”我还未适应过身边突然的变化，忽然——
　　“这位姑娘……”客栈掌柜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那声音很慢，令人十分厌恶。“我想你没有忘记，你到现在还没有交住宿的钱呢吧？”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望着他，而心里却有些担忧，——钱？？
　　“姐姐……”潮燃担忧地用意念对我说，“对不起，我疏忽了……”
　　——它何时回来，我竟未发觉？
　　钱……昨晚倒是很大方的么，怎的今早在我这碰灰了便想起这事？
　　——转念，这不亦是气头上的荒唐想法么……
　　“哼……”我冷笑，又盯着掌柜说，“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会怎么样？”
　　“没有？”掌柜恶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轻鄙的笑容，“没想到，看起来挺好的一个小丫头，竟是个随便赖帐的小杂种！”
　　“你说我是什么？”我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不顾潮燃的劝阻，甚至都忘记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向那掌柜愤怒地说——
　　“我警告你，少以你们人类的眼光打量我！你以为来到你们这个世界是我所愿？！”几天来身不由己的怨恨也一并发泄出，吼过以后心里总算稍稍舒坦。
　　“哟，看来住店不给钱还是我的不是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掌柜的神情也更加得意。他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冲昏头了，连我说的“你们人类”“你们这个世界”都没听懂是什么意思。“还不学好——行事放荡，不知廉耻，随随便便闯进男子房间——”
　　“你——！！”我感到脸上滚烫，围观的人嘘声一片……无耻的人！救人也是帮他的忙，如今竟拿来反诬于我！
　　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报复的恶心光芒。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扫过周围的人，杀意骤起，中指已渐渐扣上。我能力再不济，收拾这么一帮幸灾乐祸的人总没问题的吧？
　　“姐姐不要，我们才刚到人界啊……”潮燃忙阻止道。
　　我明白潮燃的意思。只是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其他解脱的办法么？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双眼望着我。我的世界旋转，旋转，飞速地旋转，我的思维乱成一团。时间仿佛僵止，我的心颤抖过。不过，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吧……
　　风吹过我的衣摆，长发在空中凌乱，迎合着我淡粉的衣袖，编织着曼妙的舞蹈。
　　——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蹈，是火焰！猛一抬眼，我已感觉到了指尖的温度……
　　忽地木然了。对面的台阶上，门扉里，缓缓而出的白衣人，是谁？
　　“……这是怎么了？”柳枫！！他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扣紧的手指失去了力量，渐渐松开，关节尽是苍白。我的脸色也会如此吗？握紧手，好冰凉的指尖。
　　“是柳少侠啊……失礼——”那掌柜一见他便一脸堆笑，粗笨无比地作了一揖，目光又落在我的身上，“哼，这个小杂种想白住我的店！”
　　银牙咬碎。为什么，让他出现！为什么，要我继续受这侮辱！紧握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再看柳枫，却见他双眉微蹙，顺掌柜的目光寻去，正定在我的身上。
　　神经质地松开了手。双眼茫然地回应着他的注视，心乱了，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是微笑吗？没有如刃一般好似能穿透灵魂的犀利，只有一点温和，隐隐约约的，心竟因此而塌实了。茫茫然，有点恍惚，几乎忘却了自己的窘境。
　　“掌柜。”他的声音将我带回了现实，“这位姑娘方才救了我一命，却未索要任何的回报……”他的话语似乎略有所指。我慌乱，惭愧，自己刚刚救他，不是为了套他的消息么？算了，再听他说——“……她似是远道而来，身上没钱亦是情有可原。还望掌柜通容。”
　　“这个嘛……”那掌柜故意一付为难的神情。
　　“如若不成，那么我来帮她付好了。”他从容点头，从钱袋中取出一个银白色的什么东西，那掌柜一看到那东西就乐了，一脸谄媚的微笑，点头哈腰地收下了那东西，转身，走开。
　　……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感到周围的阴云散开了，阳光重新洒落在我的身上。那他呢？会走吗？是不是该……谢谢他呢？
　　还是那，熟悉的面庞……
　　脑海再一次被血红色的画面侵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下意识仰起头去看这囚犯的双眼，画面却忽地退得老远，追去，追去，画面却无情地后退，后退。伸出手去抓，那片血红却在视线里缩小，飞快地缩小，化成尘埃，再找不到了……
　　灵力……啊，怎忘了他……
　　清醒，快清醒！再次握起双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瞬间的疼痛终于使我从黑暗中归来。光亮一时使我睁不开眼。勉强地适应来，抬眼，是他干净的微笑。哦，还是微笑……
　　“……还好吧，你的脸色不太好呢……他可有把你怎样么？”是他的声音。看去，他的眼里透着一丝关慰。幻觉，还是现实？——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提防。
　　“没、没有……”我忙摇了摇头。暗想着，他会把我怎样？若柳枫不来，怕是我会把他怎样了呢，笑……呀，居然忘了说——“……谢谢你。”
　　“没什么，还未能回报姑娘的救命之恩。”提防的神情渐渐消失。他的笑容，如同天空一般清澈。橘红的天边几朵彤云闪闪烁烁，我忽然发现，原来人类并不都是一样的。
　　——相遇到相识如此简单，可是，之后的牵绊却那样艰难。
　　柳枫，我真的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与这样一个人相识，渐渐地熟悉。
　　和他并肩漫步在黄昏的街上。
　　踏着积雪，我们来到了那晚我第一次出现在人界时的湖泊——“圣氤池”。黄昏的阳光照射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片橙色，闪烁着淡淡的平和。环湖的无数覆雪的树应和着染着晚霞的天，一切的一切，在粼粼湖面中倒映，被波纹点缀得一片灿烂。
　　“在这里，让我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看着湖面，双瞳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这里好美，不是么？”我坐下来，抱着膝，说，“连寂寞如冬季，这里都如此美丽，若到了春，想必这里一定会更加美好……真的好想见到……”
　　“是啊……可是，我相信，冬季也并非永远都是寂寞的……”他说着，也随我坐了下来。“夏姑娘不远千里来至此地，是为何事呢？”
　　“呃……什么？”心头一凛。这话头不对！千里？？难道他……“什、什么千里，哪里有那么远。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近的！”
　　“呵呵，是吗……”他微笑。还是不对……若他真的发现我的身份，又怎会是这样善意的微笑？心暗自又安定下来。我望着他，他望向湖中的夕阳，“……日薄西山，的确是美景……但为何夕阳要被自然抹成血一般的颜色呢？”
　　“因为夕阳正标志着这一天的逝去，这一天的天空会流血，也是自然的啊。”我很快地回答。说完却发觉，似乎，我根本是答非所问。忙急急地换了话题，“不想柳大哥也会感时？”
　　“正是呢。”他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有点自嘲的意味，“在寂寞的季节伤怀，也是人之常情。”
　　“是吗……”我心不在念地搭腔。他的语气，这时的语气，竟让我想到了羽朔。人类会在寂寞的季节中伤怀，那他呢？是因为一直寂寞，才那样的忧郁？
　　之后，就再无言语了。
　　雪还是寒冷的，可是，坐在那里，却因为旁边的人的温暖而使风雪都消却。
　　风雪？心头的风雪吧！
　　我微笑。心中，渐渐溢出了平静的感觉。逃避也不过如此吧。脑海中回想起，在幻燚浆的海岸坐在岩礁之上远望天际的景象，而一些话却又回响在我耳边——不要忘了他强大的力量……
　　我自是明白的，真的明白，可是，我这样也真的感觉……很平静。我甚至有些感谢那黑衣人，是他，让我遇到了他。
　　是——命运吗？

　　转眼好几天过去了。
　　那么一丝的犹豫，使我选择继续留在雪林镇。想不通自己的选择，我却已经选择。
　　风一般的过客，在客栈中进进出出，形同鬼魅。有多少人在命运中擦肩，又有多少人在生命中烙下了永远无法抚平的印记。或许擦肩便是缘，相识与否，不过是缘深缘浅的问题罢了。
　　不断地相识，再不断地忘记，甚至有一些人，来不及在心中留下痕迹就不见……
　　但也有一些人，相识之后，喜、怒、哀、乐，缘由皆在此……
　　我倚在客房的窗前，看着楼外喧闹的世界。有时会看到他，那个平凡的男人。
　　很喜欢柳枫的白色，很干净，没有可望不可及的高贵，只是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身影。
　　一切仿佛在冥冥中写定，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我们的相遇、相识，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的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有时，思虑深处，似乎会浮现一些生命中无比熟悉的影子，但当看到他们的面容时，却是相视而不相识。
　　又想到了那阶下囚无法看清的脸。它们是一样的，“预感”吗？轻轻地摇头。我不希望也不奢望我可以。或许是不忍提前地了解了命运的真相，却无力改变沉重的命运吧。
　　完全地忽略了寻找破魔之血的任务。反正，找不找得到还不是一样，我没有通天的力量来改变一个世界的命运，我只想安静地生活，没有波澜。
　　一次又一次怀念魔界中与凌馨在一起的时光。一次次地问，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可不可以原谅我不够努力，好让我们能够快点回到魔界？
　　还有风灵的话……那个命运仿佛变得不重要了，输就输，我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不是么？
　　有时，竟会在客栈里见到那天柳枫房门口的那个神秘的男子。却只是匆匆一现，很快离去。不知在忙些什么，但也与我无关。
　　偶尔会在柳枫外出练剑时，下意识地跟踪他去。看他在银装素裹的森林中，伴随着簌簌剑声，将无数雪花激起的美丽景象。像雾，又像是梦的灰烬，镜花水月，如幻如真。那一种感觉——倚在一棵树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久被他发现，颇是暧昧地相视一笑，竟也如梦一样美丽。而不知不觉中，彼此便仿佛是有了默契般的，不言一语，以静默装点深邃。也许，我们都有种感觉：有些事情留在心里，会比说出来要好很多。
　　细细的感觉，他真的，是一个很平凡而简单的人……不会经历什么传奇，安然一生，只剩下自己才在意的故事。
　　却在不觉中开始在意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所为何事，不明白。
　　平淡的时间在慢慢地流逝。一场大雪悄然降临。空中繁密的雪花，地上厚厚的银毯，几乎掩盖了一切。雪的上面一点瑕疵也没有，无论朝暮，都那样纯净。或许记忆也如这雪一般吧，尘封之后总是平静，当有脚印留下之时，它会与雪一同永恒。
　　我站在客栈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夜晚深蓝色天幕下漫天大雪的纷零飘落。
　　蓦地一惊，我感到一阵声音慑入心中——
　　“……雪花飘零，无依无托，落地便神形俱灭……生之意义不过如此，既然注定要一直经历失去，为什么偏偏要拥有不舍……？”
　　话音落下，我的心里竟无端地浮现一片浓郁的哀伤。
　　不懂——过去、现在，经历过太多的事，拥有了太多的遗忘。谁又能说得清……？
　　声音在耳畔回响，忽地心神一惊——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不正是……
　　“羽朔大人？……”
　　隔空的对话，听得到彼此的声音，却碰不到对方的容颜。
　　“打搅了……”羽朔的声音响在心中，听起来那么熟悉。“……苦于近来心事烦乱无处诉说，只得与月空叹一番……”
　　“没关系啊……”唉，又是这样，他那淡然的语调。
　　彼此沉默。
　　那样奇怪的感觉，仿佛总是想说出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的疑问：
　　“……已经知道命运安排的你，为什么会有难解的结呢？”
　　“知道命运安排……吗？”他轻轻的几句，便又是沉默。
　　——对话总会变成沉默。
　　——身前身后，一切成空，支离破碎的记忆前，让一切都成了苍白。最后，变成尘埃。
　　——彼时的自己，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
　　只是，我还是恍惚听到了一声轻轻的、轻轻的叹息。
　　他终于再次开口：“且不说我了吧……濛月，从前往海岸那一刻开始就如此……你这样躲避，有用么？”
　　“我……？”脑中回忆起近些天来的一点一滴。心一振动，又被他，轻轻一句，点中命脉。“躲避……我……”思索着语言，不知从何说起——连我都不知我为何这般抗拒如今的一切！“我……依然只是不想让一切开始……就是不想，没有任何理由的……”
　　沉默。“……可是，逃避也躲不过命运的追击。它已经开始，你又如何去逃？”
　　他的声音，好压抑。
　　浅浅地思索去，不解。却忽然听到他的问话。“……濛月，你认为，空守一切事情的真相而不诉说，对着一切预想之中的危机袖手旁观，是错么？”
　　微微一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事？“错？……我觉得是。可是，我也认为，这就像占卜一样，占卜师们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不是吗？”朦胧中觉得，与我对话的人绝对不是仅有数面之缘的过客。那种原自心底的信任，可以说出一切心中所想。
　　“这种感觉……很熟悉么？”他的声音。再次震动，他是不是已和我的思想联成一体？！
　　“……是啊……”我不由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他不会看到，“不知为什么，你的声音在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的熟悉，似乎是前世一般……”
　　好奇妙的感觉……幻觉再次出现在眼前：周围，好多的烈火，好繁密的银叶。熊熊的火焰蒸着凝叶树的清香，目光穿过炽热的空气，似乎可以隐约地看到一个银色修长的人影……依旧是，靠近，咫尺天涯的模糊。依然是幻觉，哦，幻觉……
　　“事实就是如此……”羽朔的声音摄入了幻境，随即，那些个模糊的画面静止了。瞬间，便碎成了一片片，怕是拼都拼不回。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其实，在很久以前，我的声音就曾经出现在你的心里……只是，那都是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的事了……”他顿了顿，又说，“濛月，不是曾有人告诉你了么？不要随意使用你的预知力，它并不是简单的法术……”
　　预知力，他和潮燃都提到过的一个词。
　　“我无法控制！”情绪一波动，几天来被幻觉困扰的火气不由地冲上来，“好多次我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意识就被那些幻觉占据了……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幻觉，我不要这些虚伪的东西！不要！！”
　　“可是，它并不是幻觉，濛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忧郁，“它们，实际上是……”
　　“是……什么？”好奇地问。隐约地，居然有着期待。
　　“……我……”好压抑的声音，“没什么……”
　　“羽朔……？”总觉得他似乎是想向我透露些什么。
　　“濛月……你一定已察觉我可以感受到你内心里所有的想法。你尽管认为在真相面前沉默是可以的，但你对真相却也有着不尽的好奇……只是……生前身后太多说不清的事，而真相有时候代表的不是释然，而是沉重的禁锢。”
　　“如此说，你便是一个对真相保持沉默的人了么……那你又何苦向我说这些话呢？你若不说到，我也不会有迷惑啊……知道又如何？该来的，不也是躲不开么？与其早知命运而忧心，倒不如让它来得更突然一些啊。”我理所当然。
　　“你依旧是如此想法么……即使运轮的轨迹已经无法改变，不断的逃避也躲不过开始的初衷……？”
　　“什么……？”我不解。
　　“我…也不想让一切开始……可是不能够……”
　　……羽朔，你怎么了？
　　一句问话，终没有问出。
　　羽朔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我的心中离开时，我听到了无比沉重的一声叹息。
　　无比沉重。

　　一如既往的安宁。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平静近乎无聊的生活的我，在雪下得最重的一天夜晚，悄悄地走出了客栈。企图，在平静中寻得所谓的风雨，以避免真正巨大的风雨袭来时，自己如幼儿般手足无措。
　　可是有意义吗？我不禁微笑，何谓意义呢？
　　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心，那么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天是不带光亮的深紫色。而雪一直在落，在落，没有界限，将天与地搅得一片混沌，混沌，漫天的飞雪，将前路都掩盖得那样渺茫，渺茫，连羽朔都看不清的真相……
　　在飞雪中行走，我几乎无法睁开双眼。发丝在脑后随风飘动，衣裤紧贴在前身上，御寒的棉质披风在身后猎猎地响，风狂肆地灌进去又咆哮着带走我身上的热量，卷出。我微颤抖。夹雪的飓风强大的力量使我无法前进。
　　依稀找到了避风的港湾。我忙跑去，如释重负般轻靠在城门的青砖上，体验着风雪与石瓦的冰冷。吐出的气集结成白色的雾，抬眼，看不到天，只有鹅毛一般的，落尽天涯。
　　我微喘着气，看着无尽的白雾从眼前消失，向前拉了拉披风，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其实，雪真的很美，之前的畏惧，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被寒冷蒙住了眼，看不清真相罢了。
　　呼吸渐渐平稳，转身，我走向城外，继续我的漫步。
　　白色的枫林在缓步后退，那个目标中的景物渐渐清晰。我的脚步在华丽的圣氤池前停住。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这里是我初到人界的地方，也是柳枫常来练剑的地方。雪落在湖的表面，微微波纹荡漾开来，原本光滑如鉴的表面也好似碎裂开一般，平静，一去不返。
　　呵……前路吗？这就是昭示呢……
　　伏身，我轻轻地坐下，在那松软的雪地上。忽地发现，如此的严寒，万物皆霜，眼前的湖竟依旧荡漾。圣氤池的美丽与这周围景物的清冷朴素对比来竟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我轻轻地微笑，视线从水面转回。这里，就是这里，白天，我还曾像往常一样，注视着柳枫的剑，划过飘落的雪——他的剑术越来越好了，虽然我对人类不是很了解。
　　似乎是由于内心的感情无以言表，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拿出了系在腰间的笛子，想去试着吹响它，尽管我以前从未试过。
　　柔和而微凉的长笛接近口边，合上双眼，轻轻地吹了起来。当第一个音符响起，一种摄入心神的空灵直包围向我的周身。那种感觉，仿佛一切都不需指导，下意识地将乐曲继续，没有一丝迟疑。
　　那一瞬间，眼竟酸痛，仿佛有泪水将止不住流下——为何？！
　　心中这无由的哀伤？！漂浮在意识深处的一抹微影，是谁？！
　　正沉浸其中，忽然感到有人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强大的灵力。只是没想到，在这雪夜当中，无心睡眠的人原来不只我一个。
　　他并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在我的身后，不知是在听笛抑或是看雪，没有丝毫的话语。
　　这样也好。该沉默时，何必让人打扰眼前平静的一切？每人都有他自己所守候的梦，本身，梦境也不是相通的，又何须彼此牵连？
　　……自己守候的梦……
　　四季之光的其他人——凌馨，羽朔，还有风灵，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凌馨，不知道你在人界生活的可好，好怀念你我在魔界的时光，好怀念，那暗红色的海，那银灰色的落叶，你我在一起，欣赏这一切……
　　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在魔界许下的誓言……一转身，却再看不见……
　　心念一乱，曲子没了依托。不合拍的杂音跳出，一处错，全曲尽输。
　　放下笛子。无意重头再来。
　　冬夜的风吹透衣衫，一时全身冰冷。放眼四下，一腔心事无处依托。
　　只有清冷的湖面寂寞的光。
　　“……雪坠寒歌赋，清风理夜愁。心结魔归路，欲辨语还休。”
　　似有似无他的声音从后传来。很平静，和羽朔的飘渺不同，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塌实，让人有无比的安全感……
　　魔……？
　　我略略一惊——对我说的？好奇怪的感觉……似乎是……
　　担忧渐渐地加重。这绝对不是巧合……他……看透了我的身份！？
　　之前的几次，再加上现在……这……
　　我立即转过头，只见他就那样望着我，依然是，平静，微笑，没有丝毫的敌意。我的手不禁攥起……是我会错意了？可是……不，不要去想……越想，便越让人起疑……
　　我依旧木然望着他明亮的眼。柳枫，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来……恍惚间似乎觉得，我已忘记了自己的心……
　　我忘记了，他却看透了。
　　雪落如凝叶。心中残留的温暖，不是身份看破的担忧，而是心灵穿透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