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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注定的劫数·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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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脚下飞快地后退,周围的景色一重又一重地压来,不断地在我的视野中铺陈,再铺陈,永远不知疲倦……
我不停地奔跑……衣衫轻快地在身后飞舞……风吹拂来,透过发丝,是深沉而温和的一抚……
云的尽头是没有边际的蓝天。我站在白云的边缘,看着蔚蓝的深渊。
有人说,深渊的最底有一个世界,色彩远比这单调的幻花园来得丰富,无理由的繁华!
那种繁华,多少人向往,多少人轻视……
而我——只是好奇,只是好奇而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六芒星形的吊坠,手抚过中心光滑的圆球,那颗如珍珠大小的透明球体脱离了坠子,升起,放大——
到和双拳差不多大小时,停住了。望望透明的里面,伸出手,想抚摩上面蓝瞳的女孩,手的后面跟的是洁白的纱袍。
出现了——
水晶球的中央,开始浮现隐约的人形。一个黑发白衣的人,一举一动,不是很真切。
寻常生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命。
“在看什么?人界?”银发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
似乎想都不用想,一切仿佛一早便定下来,只是脱口而出:“你说人界的色彩很丰富,可我却觉得他们很普通。”
“因为和我们相似的洁白色彩吗?可我们总是有看不到的东西的。就是那样碰触不到阻止不了的绚丽。”
话音落下,便沉默。
一个女子的身影加入到水晶球的影像中。和之前那个黑发白衣的人一起。视线没来由地模糊了,一种光亮迅速逝去的感觉。仓促地看,一眨眼,再看不见。只记得黑暗压来之前水晶球里最后一个绝美的影。
一恍惚,我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地方,闭着眼,不愿张开,仔细回忆着刚刚那个梦的情形。
都是熟悉的人哦!会不会是因思而梦呢?
那个女子的身影——心跳没来由地快起来,不知道自己的思维是怎么搞的,竟觉得——好像我!
而那个银发的“我”,却似乎并不是我……
……我是谁?一时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傻。
唉……古怪的梦。
还是得——睁开眼去面对现实啊。心头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梦是那样简单而率性,不需要谁来指挥,匆匆一个开头一个结尾,相比之下生活的步子是那样缓慢而沉重,怕落错脚,怕站不稳,一段人生本应短暂却畏畏缩缩地延长,到头来终于看到结局时还会惊讶地问一句:怎会是这样?之前哪一步走错了吗?
而梦醒了还可以重来,就像我可以无数次地梦见银发的男子和女孩。
眼还是睁开了。映在眼中的,是伏在桌前白衣人疲倦的睡容。眼睛的眨动会有声音吗,我一眨,他便醒了。
“啊……濛月,你终于醒了……我……”柳枫的声音疲惫里带点喜悦,“我还以为,你会……”
“你——”我吃惊地望着他。想到那时的无情,不由带点怨恨地说,“你——不恨我,不希望我死吗?”
“濛月,不……我相信你,不论是当初在水晶中还是在深渊里……我想不明白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中我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想看到你有事……”
“柳大哥,你……”我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你不会是在向我道歉吧……失去记忆的时候,是我多次想要杀死你的……”话音渐渐落下,一种担忧匆匆地漫上心间,“我们不要再提那段时间了,好吗……我……究竟睡了多久?”
“……三天。”
“什么?!”心头一凛,不安的感觉没来由地增强,“羽朔——羽朔他怎么样?他回来了吗?还是他——”恐惧地哽咽,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别慌,濛月……渊弑伤他不轻,但他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一时冲动,几乎想冲到羽朔的房间中去看他——但终究还是无力地躺在那里,动不得。
只有望着他。依旧是那时的面,那时的容,彼此对视,却多了一种沧桑之后平静而经久不变的熟悉。
不是似曾相识,不是一见如故——我们本就是相识,本就是故人!
心中忽然好奇怪一个感觉:从现在起,是不是一切变数都可以消失?陪他与羽朔一起……
一起做什么?消灭魔界?
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那是你的种族!
心里不以为意:但它已遗弃了我!
彼时的自己并不明白,这一身份,将是一生身愿的枷锁。
忽然——
一声男人受伤的闷哼,以及……魔兵的号叫!
“这声音……”柳枫望着我,一样的震惊与不安——“羽朔?!”
话音未落,他已向门外跑去!
“等等柳大哥,我也——”慌忙起身,可是,身体一动,竟引起皮肤上不尽的撕裂一般的剧痛!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我不由倒吸一口气。
“不,濛月,不要动!”柳枫回头,紧张地说,“羽朔之前说,铁链的法术对你伤害太大,现在仍有一些残留在你体内……安心休息,让我去吧。”
不甘心地点点头,重重地躺下,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柳枫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我带着一丝期待望向门口……
有人!!
好熟悉的轮廓……一点点从门的那一边出现,先是绿色的发丝,然后,绿瞳,熟悉的长裙……
可是那个表情我从未见过——仇恨,与杀意!
那一刹那我几乎无法辨认,是她先叫出了我的名字,冰冷的声音——
“濛月。等待了这么久,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而我却仍在仔细地辨认,当她从房门口走到我的床前时,我才讷讷地轻唤了一声:
“凌馨……?”
“怎么了,不认得了?你难道真的以为原来那个天真的我就是真正的我么?你真的以为,世界上会有哪个人可以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么?”
连问两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忽然联想起那天在风耀窟中她与风灵的对话——
“你……是想要杀我?”
我很吃惊自己的语气,看到一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在一瞬间成了敌人我竟没有过多的惊讶,是因为目睹了羽朔和大人之间耐人寻味的对话么?
“十八年前……我必须要有人为他们付出代价……是的濛月,我想要杀你,你是那一切的元凶!”
我木然看着她。十八年前……十八年前怎么了?十八年前刚好是我初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会做又能做出些什么?!我不禁干笑一声:“那你一直是站在魔界那边的是吗……看起来魔界想杀我,想杀人似乎是不必找理由的吧……”
“你——”她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说,“那时的你确实做不出什么……但至少如果没有你,很多事都不会发生的……”
心猛地一震。头脑里立刻就浮现出柳枫的面容:是啊,没有我,很多事确实不会发生……一脚踏错,在不该相遇的时候回过头,惹了一身牵挂……但是……“凌馨,我不明白……杀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可是,恨一个人是不可以没有理由的……而且那种恨还是可以让你蛰伏这么多年才露出真的面目……”
“蛰伏?我才没有蛰伏……是我选择了一个不压制你火气的环境好让本就不爱练习魔法的你到时候有能力进入四季之光的,是我向你旁敲侧击让你燃起对魔界不满的情绪好让你因背叛而被魔界仇视的,还有——羽朔也许还没和你说——你的魔水晶,也是我打到你体内的……那么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吗?我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她很快地说下来,很单调的语气。
有种特别难过的感觉,似乎泪就要涌出,但我还是笑笑,“那么……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唤火术师而已,值得你这么煞费苦心吗?”
“我说过,我只是想让你为十八年前的事付出代价……而且……”
“而且也是大人让你这么做的,是吗?”我望着她,觉得似乎一切都不属于我了一般,“那么一些事就可以解释了……是你在废村召唤魔兵,又打伤了柳枫……算准了我一定会救他,好让我愈发地背离魔界么……不用说,是你把我的毒蛊匣打了下来,借里面的毒药毒死了掌柜……”我喃喃地说着,却看她一语不发,只看着我。就是这么回事吗……终于都说通了,一切都通了……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
“我……哦……不得不说,你算得都很准……你对我的性格太了解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看得懂我而我自己却不懂我自己……”我都不知我在说些什么……
“那是因为你没有了解你应该知道的事……”她轻声说。我拼命想听懂她语气中夹杂的情感,那是明显掩饰过的痕迹,但我还是听不出……“你很坦然么……我原以为你会很不接受这件事什么的……但这样也好,我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把柳枫和羽朔牵制住,也是你的主意?”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是啊……几个魔兵正把他们绊在那呢,现在谁也帮不了你了……幸运的话,我还有可能把羽朔一并解决掉……”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凌馨,为什么我会觉得,她是在以话语来拖延?——拖延?!
“凌馨……”我努力一笑,看着她一点点走近,魔力渐渐开始压迫过来,我被残留在体内的法术困住无法动弹,“如果要杀人,浪费时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一时似乎说不出什么,但很快,她的神情开始坚决——
“濛月,这就是你最后能说的一句话——”
我感觉到她身上的魔力开始翻涌……我闭上了眼睛……
刺耳的一声——
我不敢相信是那股水气挡下了凌馨的地属性魔法!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羽朔?!”凌馨惊讶的声音,我张开了眼睛——
真的是他……站在门口,还是三天前的那一身装束,只是肩上多道伤口,脸上多点憔悴。
多少次了?就这样,挡下攻击,在我的身前。他总是那么准确地知道。
“你很清楚我的目的,凌馨……”他低声说,虚弱的语气!
“你——”她声音哽住,似乎想努力把神情变得冷漠,却失败——颤抖!“你……你这样子,可能阻止我吗?为什么不放弃!”
“我当然能阻止你……很聪明的做法,把魔兵分成两批,一边对我偷袭,一边弄出声音把柳枫引开……我想问问你……”他向前走了一步,我看到他肩头上包扎好的伤口在丝丝渗血!“凌馨,在你的世界里,什么时候一个人连出生都有错了?”
“……知道你来帮她,你也可以帮她。出生有错,当然有错!而且那个错误你要比我更清楚,羽朔!”她仿佛是不顾一切地喊着,一点难过,一点疯狂,末了微微喘起气,说一番话仿佛用了毕生的力气。
“月翳……你真的是月翳……也许我真的很清楚吧……好吧,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出招吧。”
“不要!!”我急急地喊道,都未注意有个细小的声音和我一起。怎么会!羽朔和凌馨,我绝对绝对不愿看到受伤害的两个人!
可是法术的光芒已经亮起。再阻止是无用。
羽朔绝不是等闲之辈。凌馨法术袭来,他不闪不避,虚空中轻轻一拨便将其消弭于无形。却是无奈伤重,法力受制,法术攻守之间只勉可求得个九分自保,一分伤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胜利的天平应偏向于凌馨一方,可不知为何,她却愈发的没了战意。战斗初起时我几番险些惊叫出声,到了后来,竟觉得他二人是陷入了欲攻不是、欲罢不能的境地……
哪里是战斗哦!回想当初圣氤池旁惊天动地的一战,眼前这小小的客栈房间的战场竟连什物都未损坏!
但久战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体力的流逝,羽朔的肩头几乎被血染红,堪堪避了一击,下一招又在眼下——
几欲起身,去尽可能阻止这一切的继续,可是身体微动,肤上便如闪电划割般!
忽然,门口闪出一道白影——我看到了绝望的希望。
柳枫。长剑如秋水,招招凌厉。羽朔终得了片刻喘息之时,退到一边,略略仰面,面色惨白如纸!而且——
疲惫的蓝瞳里竟是不可触的忧愁!不小心碰到了凌馨的目光,那么个瞬间,我看得到凌馨的动作明显的缓慢。
回过神匆匆向后一仰,勉强躲过柳枫迎面一剑,几缕断发在空中没了依托。
一时间羽朔神色一紧,几字脱口而出:“柳枫,你——”
话未完,生生咽下。
却累得凌馨再次走神。目光匆匆转过,柳枫已向她胸口刺去,雷霆击,不可挡!!
“不要……凌馨!!”
忽地一身力量,我竟起了身,直挡在她身前,全然不觉周身剧痛,以及那及至眼下的利刃——
柳枫神色一惊,慌忙收剑,但剑起太急,攻势虽收去,遗留剑气却直贯肺腑,五内翻腾!喉中一热,口中满是咸腥!
“咳咳……”手按住胸口,一时几乎站立难稳,却傻傻地做出微笑,我知道皱着眉的笑一定很难看。“羽朔,凌馨……我还以为……你们多……了解我……你们明明知道……我不会……”
两人都沉默。我是挡在凌馨之前,看不见她的表情。想转过身,脚步一滑,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那一双,属于那曾经的曾经与现在!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你如此……你何苦要替她挡下这一击呢?!”仰面,柳枫干净的面容。眉头皱起,眼神混杂着责怪与怜惜。他重重说了“她”字。是说她是异类、是敌人么……?
……我也是啊……
所以,我和她才会是朋友的……
“柳大哥……凌馨是我的朋友,我们约定好永远在一起的……”在他怀中,身体的力气一点点卸去。仿佛知道他的坚实,可以依靠。
“濛月,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不是啊……”她在我面前,拼命忍住,还是掉下一滴泪水。
“我知道,你是,你一定是永远是……”我微笑,好想伸出手擦掉她的泪,可是我动不了,“那些事,你不对我说,你还是我的朋友……说出来,我们,不是更坦诚了吗……?”
“你……你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她垂下头,掩盖她的表情,“想要杀我,就来吧……”
“你之前那些话不也是没有必要的吗……你也可以……直接杀死我啊……”
“我……我是让你明白……”
“我也是让你明白。”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我依然微笑的表情。
“凌馨……我不能阻止你恨我,你也不能阻止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离开这里吧……”
“离开?!”她讶异地说,目光扫过房间中的每个人,“我……”
“你知道你打不过他们的……濛月倘若哪一天真的落你手中,那时你把我怎样我都不介意……”
“你……”她先是全身一震,随后又苦笑,“天真的人呢……你是不明白我做的那些意味着什么才会如此的吧……更何况……这两位,会答应吗?”
身后的柳枫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濛月既已如此,我……便也算了吧。”
仿佛松了口气般,“听到了?快走吧……”
她讷讷地盯了我片刻,方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忽地一声——
“站住!”
三人的目光齐齐向声源处望去。竟见到羽朔撑起身体,一步步走向凌馨!!
“不许走……月之翳不除,我……”声音小去,他似再说不出话,只看得他指尖一片蓝光——
“不可以,羽朔!!”我脱口喊道。
凌馨轻轻摇着头,缓缓后退,“打,我打不过你与破魔之血……你真的想杀死我吗?”
羽朔神色一动,蓝光也因之一暗。
“……你知道的比濛月多,我能理解你如此……可是你又为了谁呢?”
“我……”羽朔微微一愣,又马上说,“我是为……濛月。”
“是吗……可是,让她被破魔之血杀死不也是你们的计划吗?——你是为计划,还是为她?!”凌馨猛然一句追问,羽朔无言。
“……不管怎样,你的结局是注定的,消失吧。”
电光火石之间,蓝光爆发而出成寒冰,直袭向凌馨——她躲不开!
只能想到一个救她的办法——
运起魔力,将平生最强大的力量燃烧而去——我不知道这被彻底克制的法术在他的寒冰下会起什么作用……只希冀它可以挡下……
我看不到了……
眼前一黑,黑暗盘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