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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负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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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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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腾的烟雾萦绕竹间,暖暖地熏着眼,让人看不真切。我只觉这暖烟不仅是将眼给笼住了,还捎带着笼住了心,刹那间只觉得迷茫。
唇角微微牵动,却终是无言。少年尚在池中,暖烟微醺中淡淡地散发着别样旖旎的意味来。他只是直直地望着我,也不理会一旁妖娆女子佯装娇羞的纠缠。
一时之间,风过竹动人默然。
这样的沉默似是一种无言的较量,漫长而艰难。
终是他败下阵来。
“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么?”顿了顿,又似是心有不甘地添上一句,想要挽回些许颓势。“一定要今晚就说?”
浮云散去,月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墨黑的瞳眸深处温柔地流动。
我知道他的期待,也明白他想要听到的是什么,原本我也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来,这么急切地,这么匆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窃喜。
可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说得对,为什么一定要今晚就说呢?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呢?着急到刚刚落脚就抛下怀孕的若初来找他,急切到一定要找到一个理由来原谅自己,而伤伤和若初的话正好成为一个最好的理由。
反正这个国家是一妻多夫制,反正若初也不介意,反正池见喜欢我,而我对他也有好感,反正大家都乐见其成……
这些都是借口。
我只是默默地望着他,长久无言。
蝶娘见了我似是不善的脸色,有些畏惧地朝池见靠了过去,懦懦地撒娇。
“秦公子……”
池见不耐地推开她,直起了身子,缓慢地从池子中走出来,水珠在少年如玉的身躯上不断滚动着,他却只是盯着我,一步一步地靠近。
终于站定,我们俩的距离近到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微微蹙起眉。
“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他有些焦急地说道,微恼地皱起眉。“还是说你只是来寻我开心?”
“对不起……”我终于艰难地开口。“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
“为什么……”星光一瞬隐去,他的眼深邃如墨,找不到丝毫光亮。原本清亮的声音在此刻竟变得如此,艰涩而苦楚。
心有一刻的揪痛,但这依旧不能成为放纵自己的借口。静静地望着他清朗的面容,苦笑,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对不起……我还需要时间。”咬咬牙,也顾不上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了,转身向外边冲去。
瞬间被人拉住手腕,挣脱不得。
“我还要等多久……”身后,清晰而悠远的是少年暗暗的乞求。
“我不知道。”垂眼,忍住泪意。“放开我吧。”
加诸在手腕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然后缓缓地松懈。
逃,逃,快点逃。
跑了好一阵子我才终因体力不支停下了脚步,快速的奔跑使全身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夜凉如水,沁凉的空气使得皮肤也一阵阵地发凉。
稍稍敛了粗重的喘息,缓了急速的心跳。我这才有功夫抬眼观察周边的景物,心中不禁有些怯弱。
方才那般慌不择路地奔跑,我竟还是找对了地方。近君情怯,何况方才一番完全的心理转折,来得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我自己尚且处于兵荒马乱的状态,又何况别人。
我是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踌躇良久,终究还是小心地挪动脚步,缓缓地向厢房靠近。
凉夜如斯,月光依旧柔柔地洒满庭院,落下一院清冷气息。微微有些心疼,夜凉如此,若初竟还敞开着窗子。
靠近了窗子,不经意地往里处一瞥,却见得床榻之间无半点人息。微拢眉心,都这么晚了,他不休息,人会在哪呢?急忙忧心地往里眺望,这才望见那一袭静止的深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在我目所能及的右手中握着一只白色瓷杯,那么紧,紧到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道道突起的青色脉络。望着他毫无血色的侧脸以及紧闭着的双目,我再无法挪动半分,靠近半分。
他一直都在等我的,我知道,从将绣球抛给我那一日他就在等我。若初的包容体贴给了我无限安慰,但同时却也过度容忍了我心中那颗丑陋的毒瘤。
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只是借了父母赐予的好相貌,演一出众人欢喜的戏罢了。你能指望一个孤儿院出身后又寄人篱下的孩子能有多么纯洁善良兼无私?
那颗恶毒的种子在孤儿院那段日子中便已然埋下,不过因为伤伤和小锦的保护照顾它才开始长时间隐匿。被叔叔收养后,那种因寄人篱下而产生的嫉妒开始逐渐滋生,起初只是羡慕的。小锦的出现导致了情况的变化,无法甘心,年幼时候就开始倾心相恋的人被别人挽住,所以顺理成章地夺回,然后再是后来所遭遇的背叛。
现在想来,当时那么痛苦的确是因为对他的爱,但同样也是出于心里的不甘,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多的怨恨。而这些,原本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再然后,来到了这里,遇到了他们。
其实起初也只是把若初做为暂时的寄托,因为感情无法安放,因为悲伤难以治疗,所以正需要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包容。
人非冷血,即使是寒冬腊月霜飞雪染也会滋长出来年东风暖润,春日好景。如斯温情,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所以选择坦然接受,所以试着交付真心,不料这其中又来了一个秦池见的插足。这原本就不能成为动摇的理由,动摇的并不是心,而是信任。对,我的确害怕,我害怕若初会离开我,我害怕受到伤害,我原本就是懦弱而没有担当的人。所以宁可制造另一种可能,天真地妄想着要更多更多的爱,天真地以为这样的话,即使若初离开,我也不会太孤单。
所以自私地假装看不见他的言不由衷,自私地以为接受池见是最好的安排,自私地伤害了若初,也牵连了池见。
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大?更可悲地是,我依然记得年少时单纯的誓言。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愿求得一人之心,执子之手,白首不离。
一人,只一人而已。
“伤伤,你睡了么?”我知道她一向浅眠,虽然夜深月静,扰人清梦很不妥当,但此刻的我一来无法立刻面对若初,二来需要她的帮助,所以不得已也只能来打扰她。
如我所料,没多久门就被轻轻打开。我有些窘迫地望着她,伤伤却只是了然地一笑。
“终于弄明白了?”
微微一怔,方才读懂她之前的举动,看似是将我推向池见,却实则是要我彻底看清自己的心,而非逃避。感激地一笑,万般滋味最终只化做一个“恩”字,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先进来吧。”
她斟了一杯清茶予我,茶虽凉了却清香犹在,也能让人心中更静上几分。
“伤伤,那把剪子你有带到这边来么?”
她愣了愣,似是不料我会如此决绝。抬首望着我,微紧的眉心透露出些许不赞许的神色。
“你不能逃避。更何况剪刀并不在我身边。”
我轻轻叹息,将右手抬至眼前,细细打量,明明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手指,右手食指啊。
我们所说的剪刀,是幼时某次三人一起偷溜出孤儿院后巧遇一位神秘老人,他执意将剪刀送予伤伤,那时伤伤的眼睛早就能看见红线。而那把小剪刀却能轻易地剪断红线。
“除了若初,我谁都不要。”既已决定,又何必拖拉,快刀斩乱麻。定不能再有负于他了。
“何必呢。只要你心意如一,其它的红线自然会自动消失,小栀,这是劫,你不能逃避。”
“心意如一么?”垂下手,轻轻颔首。“我明白了。”
顿了顿,又道:“天色也晚了,我担心若初还在那坐着,我会与他解释清楚的。”
起身,释然地一笑。“伤伤,有你真好。放心,我不会再逃避了。”
她也回以一抹温柔笑靥。“好。”
转身,有些急切地想要找到若初,坦白自己的想法。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白色的身影一消失在墙角,静坐的少女就垂敛了笑意,伸手探入腰间,摸到那小巧的金属物什。
“小栀,你不能冒险。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