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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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她，是一个飞雪连天的午后。
客人怕冷，都聚在里面喝豆腐脑。宝儿不听话，我费尽力气从镇上学堂里借来的书，被她撕得一干二净。我气得想哭，这个我寄予了一切希望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我咬着牙，想要逮住她教训一顿，眼睛好痛，泪水渗出来，模糊了我的眼。我有些歇斯底里地抓起一把扫把丢了过去，如果，如果能够打死她，我也……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打到的人……是她。
我看见她呆站在那里，瘦削的身子松松裹着一件大厚棉袄，头发很黑，随风飘荡。头上的血滑落她的脸，她轻抚了一下，看着指尖的血，微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有点心疼。
我想要过去，安慰她，向她道歉，看样子，她是个和善的人。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却大叫起来，那可怕的语气，好像她已经要死了一样，四周的客人忽地涌了出去，我生气地冲了过去，一把干脆敲昏她，接住她倒下的身子，却看见她嘴角的弧度，心里，好像有点放心。
她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我把她拖进房间里这样想着。我敷了点药在她头上，忍不住轻抚她的发丝，很黑很黑，好舒服。发尾纠缠着我的手指，我轻笑起来，这个人，肯定很和善吧……连头发都这样柔软。
她好像很累，看起来不像是昏过去，而是睡着了。脸很瘦，好像吃了很多苦一样，手指也是，纤细可是有力，摸起来硬硬的。我又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真的很瘦，好可怜的样子。棉袄虽新，不过样式很旧，想必是拣了最便宜的买吧，我叹口气，真是不会过日子。
“哥哥？”
我骇的跳起来，看见裴儿站在门口，很好奇的样子。
“好玩么？”他问道。
脸忽然热了，我支支吾吾骂道：“玩，玩什么玩！你看着她，我去煎药！”然后跑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我镇定下来，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于是愉快地去煎药。
守着药炉子半天，总算煎好了。我小的时候，父亲就曾这样给我煎过，很难闻很难闻，可是，父亲总是高兴地说，越苦的药就越好的快，你不希望早点好起来去玩么？
我想，很快喝完了药，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出去玩，母亲总去赌，父亲积劳成疾，一直撑着，家里还有个只会哭的宝儿。
我叹口气，想这些做什么。我端着托盘，打开房间的门。
我其实很想笑，那个家伙，被我敲了一副可怜的表情，却不敢出声。我有这么可怕吗？我看见裴儿笑嘻嘻的样子，心里有点暖，这个孩子，一直没什么玩伴，我也知道，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嫌弃我，连带着，连宝儿和裴儿都嫌弃了。我又担心裴儿的样子……所以一直不许他乱跑。他现在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的样子，倒是很少见。
我把她撵走。她在这里，我就很想欺负她，看她露出委屈的表情，心里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什么人物似的，越发地得意起来。这个样子……不像是寻常的我，我……有点害怕。
可是，我被打的时候，心里想着却不是往常的愤怒和反抗，只是，丢脸了，她……会看不起我吧。
我闭眼，不敢看她的样子，不敢看朝我踢来的大脚。眼泪流下来，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她挡住了，我看见她的背影，突然很想依靠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靠着她就好，这样……这样软弱的我，让我泣不成声。
她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她给我轻轻地搽药，轻轻地吹着伤口，好像这样就可以使伤口愈合。可是，她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她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不是，我可以留下来的人。
即使如此，我晚上绣着荷包的时候，心里还是想着她，那个，温柔的微笑的女子，强硬的却又叹着气的女子，心里又得意起来，那样叹着气，是拿我没有办法吧，是对我妥协吧，是……珍惜我吧。
所以，她闯进来的时候，给我忙碌地铺着被的时候，说着那样容易让人误解的话的时候，我心里很高兴，很高兴。
可是，关上门，又觉得不可能，下午从客人嘴里知道，她一直在这附近找人，是个美丽的男子，这个，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出现呢？这个镇上，长住的人不多，一向都是人来人去，只是稍作停留，她，也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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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摆摊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来了，不肯让我一点时间，逼着我交租。这房子原本是裴儿他爹的，却又在他死之后我们急着拿钱下葬给卖了。谁知这人却不是好人，租金一月月地涨，如今却买不回这屋子了。
她靠前来，朝我暗示，我知道，一夜春宵，说不定就可以多住些日子。可是，我心里总是不甘，也许，也许，那人会来，会到我这里来，也说不一定。
我拒绝了。她给了我一巴掌，气咻咻地走了。我坐在地上，想着那人温柔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绝望，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日头慢慢落下，没有月亮，晚上很黑很黑。我赶着宝儿裴儿去睡，回来磨了一阵豆腐，却险些晕了过去。我扶着把手，吃力地喘气，那人，那人没有来，呵，果然，我算是什么呢？她又算是什么！这样闯进来，害的我……这样期待。
我终于捱不住，咬着衣服哭起来，没有声音。心里越发地恨她，恨的，恨的，恨的巴望她立刻出现，张嘴狠狠咬过去，吃了她就好了！
可是她还是没有来，我呆呆坐在床上，看着灯火一点点熄灭。
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空空的，什么都空空的。我下床，照旧。
房东又不死心地过来了，我看着她，其实她说的对，我除了这个干净身子还剩些什么呢？我一直在等，一边放浪地招摇，一边在等，我能等些什么呢？
我朝她媚笑了下，打发宝儿和裴儿去外面玩，客人赶走了，转身朝屋里走去。她乐不可支，上来就扯我的衣服。我随她，躺在暖暖的床上，看着屋梁。
门被打开，我转头，却惊见那个我想了一天一夜的女子。她的脸很冷，没有什么表情，半垂着眼睛退了出去，连句话也没给。
可是，你以为你这样闯进来，可以随便出的去么？！
我又想哭又想笑，心里暖暖的，我等到了么？
我用尽力气，挣开那个愣在我身上的女人，她反应过来，反手要抓我，我一急，抄起炭盆子砸了过去，也没顾上看她，冲出门去。
这回，你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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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允了婚事。
我坐在屋里绣着喜服喜滋滋地想。
屋子被我整过了，什么都被我弄好了。我等不及，想要嫁人。总算，不是一个人啊。
天明时分，我咬断口中的线，眉开眼笑打量着我做的衣服。娶了我，她绝对会幸福的。我紧紧抱住衣服，脸埋在衣服里，我嫁了她，肯定，也会幸福的。我忍不住，红着脸儿轻轻地吻着衣服，好喜欢，好喜欢……
林媒公过来，给我换上喜服，手里拈着一块盖头，却没有盖上。我抬头，看见他捂着嘴，竟是哭了。这个好人，自从搬来之后，家境虽也不好，却一直一直帮我，我起身，握着他的手，笑道：“那个人，你信不过么？”
他摇首道：“怎会！带妹的眼光……一向不错的。只是，”他过来，抚着我的脸道，“等得太久了。”
我垂下泪，又笑道：“不久，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呢。”
他点头，给我盖上盖头，又细细叮嘱了，出门去催……我的妻主了。
我坐在房里，等着，她来迎我。
……
我可能是太幸福了，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新婚夜才这样悲惨。她嘟嘟囔囔地醉倒在喜床上，我躺在她身侧，忍不住去咬她的肩，这个冤家……气的我又咬了一口。
不过，还是很高兴。她也很高兴吧，即使睡着也是微笑的。这个人，真是不会过日子，不过，幸好娶了我。我又乐了一乐，撑过去吻了她的唇，轻笑道：“我会照顾你的，半夏。”
没关系，我知道她也许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没关系，半夏。我要尽我的全力，让你忘掉不愉快的，只记住，我们的幸福的一切。
我等到了你，也会让你相信，我是你在等待的那一个。上天让我们吃苦，肯定，是为了让我们相遇。我搂住她的一只手臂，紧紧地靠着睡了。
可是，出现了一个无音。貌美如仙的无音。
他喜欢半夏。我知道。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过去，我知道。那过去让半夏隐了笑容，垂了眼，我的心在这一刻揪紧，她抬起头，笑了，虽然有苦涩，可是，还是幸福的。我松口气，确定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的半夏，绝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我这样相信着。
我经常看着他抱着阿毛，眼睛却看着半夏。即使他不懂世事，我也相信，他知道自己喜欢半夏。可是，对不起，无音，我转过头看着那个拿着鸡块逗着裴儿的笑的乐不可支的半夏，只有这个，我谁也不会让，绝对不会让。我喜欢她温柔的眼睛，微笑的嘴角，有力的手指，柔软的头发，喜欢她委屈的表情，带点撒娇的神情，站在我前面的背影，甚至冷冷生气的样子，无论哪一个她，心里都是我。
所以，我不会让。即使是那个卑鄙的借机偷吻半夏使得她发楞的小祸水，我也不让！我走过去，一把拧住她的耳朵，拖着唉唉叫的她到一边：“答应我，以后碰到别的主动的家伙，绝不可以给他机会！”
“主动？”她摸着耳朵，似笑非笑。
我恼怒地拍了她的头一下，骂道：“就是……就是像我那时候，那样的……”又狠瞪了眯眯笑的她一眼，怒道：“快答应！”
她更乐了，过来抵住我的额头轻声道：“嗯。我答应你。”
我咬着嘴，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这个人，在她面前我的眼泪好像永远控制不住，这个人……幸好，在她面前，我也不用控制，我轻轻张开嘴，轻轻说，没有声音，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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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
不愿意这样的日子远离。
我发疯一样抱着宝儿飞奔，即使我从未骑过马。无音在一边护着，他搂着裴儿。我要活下去，和她，和裴儿，和宝儿，和无音。
我们到了雪原，漫天白雪，满眼白雪。
可是，她们也到了。我摔下不肯再前进一步的马儿，无音把裴儿推给我，回身开始做出奇怪的手势。他低声说道：“快跑。”我哽咽道：“不要死。”他道：“不会死。”
我深吸口气，抱着裴儿，扯着宝儿，跟在从无音怀里跳出来的阿毛后面一步步使劲跑着，半夏说过，前面有一个结界，不是谁都可以过去。那个结界，她去过，可以救我们的命。裴儿宝儿都没有吭声，摔倒了继续爬起来，我连看都不敢看后面，只知道往前跑。
跑过去，一定要跑过去！
我使劲的喘气，使劲的跑，大雪迷住了我的眼睛，我捉住裴儿和宝儿不肯放。
阿毛突然停下，向前怒吼着扑去，我使劲睁眼，看见一个血色妖魅的男子，一把掐住了阿毛的脖子，丢开。微垂眼盯着我，张开红艳艳的唇道：“给我。”
两个孩子紧紧闭着眼靠在身侧，我摇头，手里握紧半夏给我的匕首。
“哼！”他轻蔑道：“碍事！”
他突然张大眼，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血，慢慢地涌出来，然后漫天漫天的血，淹没了整个白色的雪原，突然，我胸口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一般，好痛好痛！
“啊啊啊～”我大叫起来，这痛延伸至整个身体，我躺在雪地上不断翻滚，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缓解这种剧痛！我要死了么？！
我使劲抓着自己的身体，嘶嚎着，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上没有丝毫力气，我软软地瘫下，整个雪原很安静，雪慢慢地飘下，很安静。
我在做梦吗？
我疲倦地睁开眼睛，好像看到半夏。
不对，那不是半夏吧？银灰色的长发随风飘散。可是那满是血迹的衣服，我不会认错，衣摆上有我绣的纸老虎，很大很大。
真好，我慢慢闭上眼，真好，半夏，你来救我了。
对不起，我很累了，半夏，我先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