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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幼时风流怎始休,剪不断,是离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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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那般无情。
冬天了,终于是下了雪。小小院落里,已是布满了枯黄的杂草,只是冬日里那雪的降临,似乎让其增了一点生气。生气呢,最有生气的,便是那两个小孩子吧。
是雪。
赤衣小孩手拉着白衣小孩,两只眼睛,因为冬日的风而眯了起来,很可爱的样子。而那个白衣小孩似乎有些怯怯的,小巧精致的脸蛋,因为寒冷而有些微微泛红,白白的小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有一点点青白的印。
赤衣小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百衣小孩的胆怯,只拉着他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的。
“师妹。”赤衣小孩轻声叫道。
“嗯?”白衣小孩抬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略带些疑问的望着他。
“呵呵,师父既是收你为徒,也收我为徒,我又比你进门早,那我就是你的师兄了,你也理应是我的师妹了。”赤衣小孩天真的笑着,可并未打消白衣小孩眼里的疑问。
半晌。白衣小孩终于开启了薄唇。
“我不是你师妹的。”他答道。
“怎么会?师父不是收你为徒了吗?”他疑道。
“是收我了,不过我不是你师妹。”白衣小孩望着赤衣小孩的眼不经意的眨了一下。
“那是什么?”赤衣小孩用懂得有些红的小手挠挠脑袋。
“师弟。”白衣小孩忽然低下头,轻轻说道。转身跑进白雪里。
赤衣小孩站在原处,看着跑进白雪的白衣小孩,是么?小师弟呀。
忽然,雪地中自顾自玩的白衣小孩腾的转过身,白细的小手将一个早已攥好的雪球向还在原地的赤衣小孩丢过来,很准,刚好打在赤衣小孩的小脸上,嗤嗤的,白衣小孩笑了。
这时,赤衣小孩一下子反应过来,手抓起一把雪,追着白衣小孩在院落中跑,一面将攥好的雪球丢向白衣小孩,白衣小孩已不是那般拘束了,快乐的在院中,被赤衣小孩追着跑,两个小孩在院中的雪地里,单纯而快乐的玩着,跑着,笑着。
日头渐西了。
师父从正房走出来,喝一声:“令个小兔崽子,吃饭了。”说这话时,赤衣已经十四岁了,而赤若也是二六之年了。赤衣还是似小时候般,爱穿赤色布衣。赤若呢?本就清艳,一身雪衣,一头乌发,加上一双秋波美目,真不知天下还有几个人可认出,这如仙般人儿,竟是男儿身。
饭桌上,白细的手,托着的竹筷,不知分寸的,在几盘青素的小菜中,拨剌着,有意无意,恋他的种子,早在他心里播下。
唇角轻皱,不见师父的眉,早随他的嘴角皱了起来。
“师弟,怎么不吃饭呀?”虽已习惯了师弟这般,却每次止不住要问。
颈轻摇。一摇摇到三度春夏了。
还是那双青素的竹筷,却不是那双白细的手。
人儿早变了。变得更美了,更秀了。更细了,更白了。那双风华绝代的手。
撩得起帝王的血心,引得来帝王的血腥。
那双秋波美目,也变了。眉角,轮廓,都没变,只有种不同的美韵在里面。早不似儿时般清澈。魅而多情。
清粥小菜十余载,剪不断,情似藕丝。
师父的手,不经意的,摸了一下,那把玉龙宝刀。
这两个徒儿之间,刀斩不到的丝,舌最无情。
“衣儿,今年十七了吧。”平静的眼神,平静的口气,不经意间,却吹鼓了他的心。
“晤,回师父,是的。”
赤衣的声音,有些欣喜,有些涩。
一半的心,似蹙趄般迅速膨胀,一半的心,似凋花般,迅速萎。萎得痛。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娶亲。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只有三个人。
“西凉门王,司空鉴贯之次女司空秀云,你们都认识吧。”
一惊,没错,是见过。而且……
赤衣抬头,望向赤若。
赤若垂首,发丝轻落。
竹筷动着,夹着一块青笋。
那笋根,他向来不吃的呀。
赤衣心惊。
此刻,那竹筷正携着那块青笋,缓缓的移向丹唇。
闭着唇,脸陡地抽了一下,颈间错落,珍珠般的结,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赤衣不敢再望赤若了。哪怕他那垂下的发丝,也让他心惊。
赤衣的唇角也向中挤。
不清楚,自己对师弟的感情。
是爱吗?不敢肯定。是喜欢?单纯的?也摇摇头。
“喜欢”与“爱”在他脑子里转,搅啊搅,拌啊拌。他浑沌了,他不清楚,
他不明白。是爱,是喜欢,纠结在一起,成了一个结,死结吗?解不开。
死结?赤衣也垂首,忽的,想起.
童年的赤衣和赤若,并肩坐在玉龙雕顶的屋顶,上面是夜,似盖,用黑暗,掩盖了一切,这栋房,这栋房上的玉龙。
童幼无知的小孩,丝毫不视大人们的舆论,放心大胆,坐在工匠们的恐慌之上。四只眼睛,在夜中闪亮
这样坐着,坐成了少年郎。
一个是赤火的衣裳,一个是似雪的装。
赤衣赤衣红似阳,赤若白服内,却透着一种血色,如白霜附体上。
“楚,你知道吗,每个人死掉以后,就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
他的姓,楚,赤衣。
“嗯?谁说得?”赤衣回头,望向赤若。
赤若的脸,向天上仰着。看不清。
“东岳城主,岳来鹤。”轻声道。
“那只老鸟?”师父素来不唾于那老头儿,那老头儿几次来访也都不欢而散,这本并不碍赤衣什么事,可那鹤老头儿,总是很喜欢赤若,这才是真正令他反感的。“你不用信他的。”赤衣抿嘴道。
“不,我信。真的。”那样的少年,声音那样迷茫。
“不要信老鸟的话!”已有些怒音了。
“真的。”多了哭腔,若无旁人。“你知道么?我娘死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颗星。你知道么?我亲眼看我娘的眼睛合上,再也睁不开了,我亲眼看着我娘胸口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我看着我娘的痛苦,我用手堵,堵不住,堵不住。”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娘的血,像小溪一样的流,潺潺的,不断流,他用手去堵,血流又从指缝中溢出来,他合着手,压着,娘的脸,却显得更痛苦。他用手堵,他不堵,他要堵,他不堵。他深深地恐慌着,他此刻多么希望娘的血不再流……
良久。
终于,停止了,不再流。恐慌消失了,可接踵而来的。
是更深一层的痛。很痛,很痛。
“你知道么?”那么痛苦“我娘的血,不再流了。”
是,不再流了,永远,不再。
血,把他与娘都染成了血色。
他望着娘苍白的脸,一时间,竟不知,怎样才可以哭,战战兢兢的,向后退。一脚被人绊倒。
低头看,原来遍地,都是,死尸……
一张张熟悉的脸,啊,现在都似娘般,苍白,冰凉。
他掉进痛苦的深渊,采取的恐慌,又追上来,将他紧紧的裹住,似蚕茧般,愈裹愈紧。最后一根,倾尽全力,似乎要将他的脖子,勒断。
江湖上,这一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霸王别姬,凄凉。
楚风山庄,大战,姬马城,山庄大获全胜,横扫姬马城,城主被俘,斩尽杀绝,的天下霸主之位,不知道,逃过这一劫的人,姬家少爷,七岁。
“楚,我好痛苦,我好怕,我娘是个好人,我爹也是,外公说过 ,好人一生平安,可是,我爹娘为什么会死?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在也不回来了。”记忆那么深刻,那是用刀子,一刀一刀刻上去的,是用鲜血,填平的,是丧失挚爱的至痛,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赤若一个人,向厢房里走着,是恐惧,却无法回避,遍地都是死尸。
那天,他看见,白发白胡子的老管家,他看见了。
忽的,老管家失色的嘴唇动了一下,慌神而欣喜的小赤若,一下子跑过去,爬到地上,老管家看见了赤若,占满鲜血的白须动了,眼里装着庆幸,装着无奈,有话要说。
“少爷,少……少爷。”
小赤若颤音道“是,管家爷爷,我在,在。”
“少爷你……你没死……没死,好…好啊,他们,他们输……了,咳……”重咳“少爷……”
“是,”
“少爷记得,……报……报仇……”长咳一声,管家的唇,停止了颤动。沾满的鲜血,将一根根银丝,坠的不能动。这个老人啊,为了姬马城,献出了自己的一生,而今,却这般惨死在这荒凉的地方。甚至没有一块安身的草席,鞠躬尽瘁。无怨无悔。
“啊,管家,管家爷爷,,老头儿,姬白!”素日来的各种称乎都从那个小小的孩子口里奔出来,可是,没有答应,没有,没有……
“你们都走了,都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谁都不要我,谁都不要,都不要我!”
冥冥中,屋顶的赤若撕心裂肺的嘶叫,咆哮,手迷茫的乱抓,险些掉下去,赤衣赶忙抓住他,“若儿,我在,我还在呀。”
赤若失神的倒在赤衣的怀里,眼睛向前望着,却漫漫的,没有焦点,嘴里还在喃喃的:“谁都不要我,都不要,不要我。”
一滴晶莹的泪,从茫然的美目中落下,贝齿轻咬下唇。“楚啊,你知道么?我娘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她很好,真的,很好。”
那时候,他是姬马城主的儿子,姬马城的小少爷,天生继承着,娘的美貌。生是男儿身,却有着一张柔媚似水,眼波流萤的娇颜。兄弟四人,娘最疼的,便是他这个小少爷。
那天,是一个恶梦,他跌在娘的尸体前,流萤般的眼波,迷蒙起来。
啊,透着层层水雾,娘活了,娘站起来了,血迹散尽了,那紫纱的裙子,温婉的笑容,将他的小手牵起来。
“若儿,你又耍脾气了,来,跟娘走,我们去吃饭。”
“啊,不嘛。”他故意撒着娇“若儿要娘抱着才肯去呢。”
“呵。”娘笑了一下将赖在地上的小赤若拉起来。小赤若用细白的小手,比着自己的头顶,手刚好滑到娘胸前的襟花上,“你看,若儿都有娘襟花这么高了,还要娘抱,羞不羞啊。”
“还没呢。”若儿狡蓵的眨眨眼,又比了一次,这一次,小手向下倾着,刚好卡在襟花下面。
\"你看,还没到呢,我要娘抱。”
“若儿耍赖,娘不要若儿了,娘走了。”说罢,顺势要走,说道这儿,小赤若的眼泪就似断线的珍珠般,吧嗒吧嗒落下来了。
“呜,娘,娘不要若儿了……”
娘禁不住笑了一下,转身道:若儿别哭了,娘在这儿,娘怎么能不要若儿呢,若儿是娘最重要的宝贝,娘要若儿。”小美人儿,终于破涕为笑,道一句:“若儿要娘抱嘛。”
而那天,娘,静静的躺在那里,任凭小赤若哭成泪人,都没有醒过来,没有对小赤若说一声:“来,跟娘走,吃饭去。”小赤若在那里哭着,喊着“娘,你过来呀,你过来呀,你怎么不过来呢?你不是说若儿是你最重要的宝贝么吗?娘不要丢下若儿呀,娘……”声音撕心裂肺,破天断地。
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哭得累了,很累了,用占满鲜血的小手,抹抹眼,伏在娘身上,睡了,睡了,睡梦中,嘴里喃喃的:“娘不要丢下若儿,若儿还没有娘的襟花高,娘你回来呀,若儿一定听话,若儿只要这么高,再也不要长高了……”
“再睁眼,我就看见了,天边升起一颗星,娘……”梦幻的声音,赤衣怀中的赤若,半眯着眼,头偎依在赤衣的颈窝里,手紧紧的抓着赤衣的赤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赤衣轻轻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他很轻很轻的身子,压在他的腿上,他努力不去击碎他的幻境,可是他就像一只易碎的水晶,很温暖的动作,也打破了他……
赤若从自己孤独的世界里,仰起脸,眉梢顶着赤衣的下巴。
“楚,不在离开我,好么?”
“嗯。”他低下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为这个承诺,封上一个印。
一只细白的手,一只修长的手,合在一起,一个赤色衣角,一个雪色衣角,系在了一起,永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