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麒麟御风

1、第 1 章

　　今年的冬天非常冷，在这个清晨却难得的没有如刀割般的寒风，大地喷发出的叹息，却使空气格外的刺骨。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外出，但今天一早，这个小县城的人们却几乎都早早的爬出温暖的被窝，向县中心那座砖灰色的建筑聚集。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只露出两颗四处张望的眼珠，人群分散围在这座砖灰色的建筑旁，四下的妇人们开始小声的交谈。一会门开了，人群“呼啦”一下挤过大门，街上的人群刹时就都不见了。
　　我在楼上向下窥望，知道我该出场了。今天，在天还没亮之前，我就被这刺骨的冷，冻醒了，想起今天的那个案子，就了无睡意。我知道这事已经在这个地方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但当我俯瞰大街，才知道这事的受关注程度，远远的超乎了我的想象。整个小县城的人几乎都出现在这里了，即使我特意选在这寒冷冬天的清晨。
　　整个房间里一片细细的交谈声，见我来了，声音立马止住并向我的方向一齐望过来。我坐下，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那孩子带来了。
　　今天我在这里审判的是一宗特殊的案子—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很抱歉当事人的名字、具体的时间和地方我都不能透露。这是一场既公开又不能公开的审判。那孩子来了，神态疲惫而镇静，眼中甚至有些天真的无辜。
　　“应该毙了他！”人群中突地爆发出男人尖锐的嗓音，会场上顿时喊声一片，“让他去死”和“判他死刑”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声响让孩子一惊，往身后的警察人员靠过去，身体在轻轻的打颤。我制止了混乱的秩序，让孩子站到他该站的地方。事实已经得到了确认，今天就要确定最后的审判决定，我希望那孩子把案发经过当着众人的面，再重述一下，这也是我能帮助他唯一的方法。当那个孩子三周前被人发现在野外的枯井时，事实就说明了，他吃了自己的父母。是的，他吃掉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才能够活下来的。

　　我用自己的方法将那孩子的口述进行了整理，也许在补充完整情节的同时却失掉了那孩子原本童贞的语言，不过以下的这个故事，是完全真实的。
　　整个事件是这样的：
　　那天是一个难得的温暖的一天，先前下了一场厚厚的雪，一家人便在早饭后决定去林子里狩猎。父亲拿了猎枪和五、六发子弹，说打着东西中午就吃烤野味，母亲则略略拿了些干粮并带了把不大的猎刀，总之那天早上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是那么的开心和幸福。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总之概括下就是这样一个事实，他们不慎掉到了一个枯井里。那井以前是用来捕捉野兽的，但是明显已经弃用很久，之前的雪非常大，将这陷阱装饰的异常完美。井很深而且墙壁非常光滑，冬天下午的阳光甚至只徘徊了一会，就不见了。
　　父亲向上爬，却失败滑了下来。他支撑起妻子和孩子，但那井口却看似很近却遥不可及。男人向空中射出子弹，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但那救援的人们却迟迟没有赶到。折腾到天色已经大暗，男人说邻居会发现他们不见了，会来找他们的，然后就搂着母子俩睡了。孩子很害怕，但又感觉不那么怕。
　　第二天，事情仍然没有丝毫的进展，男人和女人都有些焦躁了。他们又重新开始着手向上攀爬，重复着已经失败多次的手段，然后慢慢的太阳又不见了。晚上，母亲哭了，孩子也非常害怕，男人在不大的井底下走来走去，然后一家人又抱在一起睡了。
　　第三天，他们已经不再尝试向上爬，因为天又开始下起雪来，井底下倒还算温暖，他们便坐在一起等待救援。因为，男人说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们的，便每隔一段时间向上发一颗子弹，天还没黑，子弹就只剩下一个了，仍然没有出现来寻找他们的人。孩子嚷饿，母亲把最后的干粮都喂给儿子，并脱下身上的夹袄给他穿上，母子俩就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头顶上只能听到风声，井下只能听到男人的叹气声。
　　过了三天，时间仿佛就变得飞快，好像一眨眼太阳就看不到了。他们重新尝试着各种方法向上爬，却都没能成功。夫妻俩开始焦躁、不安、愤怒、指责和漫骂，但是事情却没有丝毫好转。直到他们因为无力而平静下来时，恐惧如黑暗里的风一样，向他们一波波袭来。他们明白仅靠目前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爬上这冰冷的枯井，他们获救的希望只有等待。
　　一周、二周……没有人来，一个人也没有。三口挤在一处，用体温来感受彼此。孩子已经不喊饿了，只是昏昏沉沉的想睡觉，男人已经十多天没吃东西了，用一双饥饿的眼睛向天空盯望着。头上那巴掌大的天空连一只鸟也不曾飞过，有的只是雪花和白云。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声响让他含有血丝的眼睛更为可怖。
　　随着时间的推移，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一直坚信会有人来寻找他们的男人，开始动摇了。他整日的缩在井底的一角，盯着母子俩一动不动。
　　这天，他对女人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让孩子活下去。”，男人连说话的力气都很少了，但他眼中发出的光却让女人发寒，那目光正是野兽盯上自己的猎物所发出来的光。

　　孩子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非常响的一下声响。当孩子有意识的睁开眼睛时，一股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口腔流入喉咙，他像小时候一样本能的吸吮着生命的液体，当他的眼睛重新张开并发出生命的亮光时，他看见，微笑的母亲。
　　月光冷冷的照到井底，父亲正倒在那月亮折下的影子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用那冷冷的肉维持生命。母亲给孩子吃什么，孩子知道，那是血淋淋的至亲的骨肉。孩子对眼前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害怕，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饥饿已经胜过了亲情甚至恐惧。他问母亲爸爸怎么了？母亲只是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你能活下去，就行了。”
　　孩子的精神越来越好，母亲却逐渐衰弱下去。因为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她在用精神力支撑着自己，但是生命仍一天天从她的身体中抽离。腹部的枪口无法愈合，血水总是顺着枪洞流出来，浸透了包扎的里衣，棉衣的棉花都被染成血红色的。母亲开始不吃东西了，她尽量的打理糟糕的环境，使之能够更舒适一些，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她将男人的衣服和自己的衣服都套在孩子身上，将自己身上的刀也揣在孩子怀里。那段日子母亲总是给孩子说很多话，但孩子却似乎一句也没能听的明白。她每天抱着孩子，把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遍遍的重复着，要儿子坚强的活下去。
　　那一晚，风很大，雪花不久又飘落下来了。孩子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母亲紧紧地抱着他，甚至给他唱歌，只有当他小时候不睡觉时，母亲才在枕头边唱的歌。孩子睁着眼睛看着雪花顺着清清的月光散落下来，那么的美丽，好像天境一般迷人。他听见母亲对他说：“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嗯。”
　　“要活下去，知道吗？”
　　“嗯。”
　　“对，要好好的活下去。我的愿就了了。”
　　“妈？”
　　“我的愿就是你活着。”母亲对儿子笑了，“把我吃了，吃了你就能熬过去了。”
　　“妈，我们一起熬过去。好不？”
　　“不行，你爸在等着我呢。他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呢。”
　　“妈，爸爸已经……”
　　“他也饿了，他也想吃东西。我自己给他就行了，你，我说什么也不给。”
　　“妈妈，你在讲什么？”
　　“我说，你爸他一直和我们一起啊。你吃下了我们在肚子里，我们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爸爸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好……”孩子非常迟疑的说道。
　　“是，妈妈也永远和你在一起。想妈妈永远陪着你不？”
　　“嗯。”
　　“那把妈妈都吃了，好不？”
　　“…不要，我要妈妈。”
　　“唉，听话。你活着，妈妈就活着了。”母亲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发，“把妈妈吃了，要活下去。”
　　孩子睡了，依然睡在母亲的怀里，当第二天他醒来时，他发现他怎么也叫不醒自己的母亲了。
　　孩子没哭，只是依然坐在母亲的怀里，寻求那冰冷的温暖。他一天没动也没有吃东西。不知道是过了几天，太阳升了又落，似乎刚看见太阳又看见了月亮。他很害怕，但是爸爸妈妈都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又不怕了，他觉得全家在一起非常的好。后来他觉得饿了，就拿出母亲的刀，那把曾经插在父亲身上的刀，这次插向的是自己的母亲……

　　根据当地村民的口供，当时村民发现他时，以为三人都已经死掉了。那具男尸在衣物外面的四肢，已经变成清清楚楚的骨头，一根根那么白的刺眼。女的倒像睡着了一样，倚在井旁，那孩子还趴在她身上。当他们救出孩子，拉扯女人时，她扑倒在一边，衣襟开了，他们看见那女人衣服里面— 骨头、还有一半的内脏。

　　那天真的是非常的混乱，按照法律，这孩子并没有行为能力，但是如果不审，按着当地的习气，是要用石头打死的。我原本就没有想要判这孩子的罪，因为在他继续下去的人生中，兴许这一生都是他的牢笼，每一天都是过服刑一样的生活。即使如此，我还是宣布那孩子被当庭释放了。
　　再后来，我听说他的所有亲属都不愿意养活他。有一个远方的亲戚因为没孩子，就将他收养并永远地离开这个小县城了，听说那亲戚并不知道这孩子在井下做了些什么，因为县城所有的人都希望这孩子快些离开他们的视线。然后在一天早上，他就真的走了，就是在第二年的夏天。

　　我也搬离那个小县城很久了，但仍能清楚的记得当天的一切，这件事仍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大家的话题，恐怕直到今日也能听到人们提起吧。它没有被我记录到任何的卷宗，但我仍希望在晚年时，能将这事做一个文字的记录，直到它变成模糊的记忆，流传成不真实的故事。
　　那次审判对我的触动非常大，萦绕了我一辈子。记得最后一次见那孩子，我曾问过他，吃掉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心情，那食物又是什么样的味道。那孩子露出是幸福的表情，他对我微笑着并对我说了两个字：“美味。”

　　后记：另一个故事
　　今天是圣诞节，虽然是洋来的节日，但在这个城市里，圣诞老人已经侵占了每一条街道，一片装扮的五彩十色的节日景象。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下雪天吃火锅，玩的不亦乐乎。“小茹怎么还不来啊，就等她一个了。”一个黄发女孩嚷嚷着，对旁边的男孩说：“快打她手机，这么慢，一会罚她。”
　　正吵着，一个穿米色半大外套的女孩推门进来，一面摘下头上蓝白相间的帽子一面嚷着： “我来了，我来了，饿死我了，肉……”
　　大家哄笑一团，边上一个漂亮女孩直接将自己涮好的肉塞到她嘴里，旁边人打趣道：“小茹，你这么爱吃肉，一天如果没肉吃了，你可怎么活呀。”
　　“那就把你吃了罢。”
　　大家又哄笑一团，然后一番问候打讪，就热热闹闹的坐下继续开始吃火锅了。火锅很烫吃的男生们一幅怪相，小茹旁边的男孩很积极的给她夹煮好的肉片，“多吃些，这家的火锅肉最好了。”
　　“嗯，”小茹边吃边回了一声，“这肉就算还成吧，我吃过更好的呢。”
　　“在哪啊？下次我们就去那吃。”对面桌的男生吵着。
　　“在井里。”
　　“什么？井里？没听说过这家店。”男生继续问。
　　“哈哈哈……”小茹一阵狂笑，引得大家一片怪异的注视。
　　“笑的太夸张了吧，你又咋了？”黄头发的美眉叹道。
　　“没事，没事。”小茹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井里，不是一家店，就是井里，枯井里面。”
　　“你在枯井里吃肉？”对面桌的男生不太明白。
　　“你在井里吃人肉吧。”男生旁边的一女生笑着说。
　　“咦？你怎么知道的，真的是人肉耶。”
　　“……”那女生一幅鄙夷的表情。周围又是笑声一遍。“小茹，太逗了。”
　　“没有，我真吃过人肉。”
　　“那，人肉什么味道啊？”黄发美眉跟着说。
　　“美味！”小茹双手合十，一付夸张的憧憬表情，又引得大家一遍笑声。
　　“行，我们下次去吃。”小茹旁边的男孩大声说道，又连忙伸出筷子夹锅里的肉片，众人一见，纷纷跟进。
　　一会小茹从回忆中醒悟，大叫一声也加入捞肉片的筷子中。大家说说笑笑，肉片抢的不亦乐乎。一会，大家开始干啤酒，气氛更加的热烈起来。从火锅袅袅的热气中，好像有雪花落下来，小茹抬起头，外面真的开始下雪了。
　　“真的是美味。”她咬着筷子，在热闹的饭桌上，独自盯着窗外飞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