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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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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背包旅行是减肥的良方。
第一年暑假,我去了传说中的江南。
我在某小城的长途汽车站比较了一下墙壁上的票价,就给我大表哥打了电话。在得到对方允许后,我买了张票,再用最后的8块钱买了一瓶可乐,就上了长途车。见了大表哥我就说,“我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大表哥翻翻白眼:“你就吹吧,我扔你在这儿,我不信还能饿死了你。”突然天地变色,那是夏天最常见的雷阵雨。我看看车站外瓢泼一样的雨水,问,“那你要不要现在出去感受一下天打雷劈?”
后来还去参观了一次大表哥的宿舍,他跟人介绍,“这是我表妹。”完全没人信。我有点郁闷,因为这牵涉到别人对我的审美。
某舍友就笑得奸诈:“哥哥妹妹是感情的基础。”大家都点头。大表哥有点郁闷,因为这牵涉到他对别人的审美。
第二年暑假,我去了云南。
踏遍所有数得上名儿的景点,只买过三张门票,蹭过九次顺风车。这绝对是小珩发家致富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同时我也学习到,荒郊野岭的,瘦瘦黑黑一点真是比白白胖胖更容易搏同情。这就更加坚定了我减肥的决心。
短暂回家一趟,林海正领了女朋友到处串门。我说,“你小子鬼着啊,什么时候请客啊。”那女孩一脸羞红的样子,只死命拽着男友的手,仿佛其它什么都可以抛在一边。很漂亮的女孩子,像漫画书上走出来的那种大眼睛、细胳膊细腿。很漂亮,所以他们很般配。
第三年暑假,我又去了云南,然后穿过四川,穿过青海,穿过甘肃,穿过新疆,到达了中国的最西边。
这一趟下来,什么都不说了,回到家扔掉背包直接跳上体重称,看见那银色指针摇啊摇的,最后就停在了50kg,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众专业人士齐夸,这个就刚刚好。然后又说,关键在于保持啊。从此再没人关心我会不会因为肥胖出现什么生理疾病。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师常说的话:好成绩还要能保持。那时候我就觉得,考差了,肯定是不好混的;可考好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说考差了吧,下次考好了,还能被表扬两句;可考好了,又考好了,大家最多说,你成绩本来就好嘛。
哎,人生真是矛盾。
某天下午,我去医院找某铁血专业人士做了个常规检查,因为某种历史问题被嘲讽,出门碰见某无良专业人士,又被嘲讽。话说我从前的确胖,可那是从前,为什么大家就是要扭着别人的历史问题不松口呢?出了内科,鬼使神差地就逛到了中医门诊,看到某中医婆婆正闭目聚神为人听脉。等求医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赶紧往婆婆边儿上一坐,婆婆掐掐我脸,笑着说,“瘦了多好,你看你现在肉紧的。”
我早就学会了把所有不想听的话自动忽略。我颇自觉地先张开嘴,让婆婆检查舌苔,然后伸出手,婆婆就开始给我把脉。没一会儿我就不安分了,嘟囔着说,“我刚从铁血那边过来的。”
婆婆松开我的手,开始找单子,“你那个心脏最近怎么说。”
“还不就那样儿。我小姑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儿都是大而化之的,哪有中医细致。”我顿了顿,又道,“可她还觉着吧,中医不过是玄之又玄,什么阴啊阳啊,虚啊实啊,随随便便给病人讲一通,都不用出医疗事故的。”
婆婆写方子的手停了停,我只做不见,继续道,“上次无良还说,中药那个抗病毒冲剂,明显就是捞过界,中医哪知道什么病毒,难道中医还玩显微镜的。婆婆,中医做不做实验数据啊?”
婆婆龙飞凤舞的方子终于写好了,面不改色地递给我,“你最近有点虚火上浮,让你妈把这个煎水给你喝。”
我点点头接过,好生收好,“嗯,我妈就爱食疗。”
这时里面的白帘子掀起来,有患者走出来,有白大褂也跟着走出来。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当场愣住。
那人也看见了我,眼里仿佛永远是笑意,仿佛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将来再过去多少年,那些微笑的模样,都不会改变。他走到我面前,只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回来了。”
那其实也是我最想问的一句,如今被他先说了去,好半晌才想出另外的词来,“你学中医啊。”
方智还没有开口,婆婆倒先说话了,“小珩,回家跟你妈说,最近三缺一就打电话来。”又简单和方智说了几句,然后开始给那个里间刚出来的病人开方子。
虽然得到了我期待的效果,我却只是随便嗯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倒是方智,温和地开口,“我只是实习。你小姑说让我也到中医这边学点东西。刚才是帮一个普通病人听诊。”他又跟婆婆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看看我,“我也要走了,要不要一块儿走。”
那天,算起来,已经立过秋了,可天气还是有点热。傍晚的热浪,就像是要把一天的余热全都挣扎出来,一波一波,夹在傍晚的风中,吹在人脸上,全是干燥的暖暖的热度。
一路上我们随便聊着,聊那些一别几年的事情。知道他读的是七年制,有可能还要硕博连读。我说那是好事,博士出来,混医院也好混。然后方智问我,“你呢,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
我心里突然一磕,就像是拿着鸡蛋轻轻在碗沿上一碰,只是微不可闻的声音,那壳就裂了缝,然后就会有东西坠落一样迫不及待地流出来,落在白色的瓷碗里,那样鲜艳明亮。我勉强笑着,声音越来越低,“我爸让我出国。”
方智停下来,我抬头看他,傍晚的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他看得清我,我却只看得模糊。我就只听见他平平淡淡地说,“那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也笑,“我自己也这样想,在一个地方不开心,总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都不开心吧。”
我第一次从医院走回家,说起来五六站路,却仿佛很快就已经走完。只有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毕竟已经是秋天。
方智把我送到我家小区的路口,我说:“你回去吧,到这里就好了。”
道别时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你入学的事儿了。”
我笑着回答:“是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
“今年高考体检细则有些地方改了,你知道吧?”
“是吗,挺好的。”我也一时感慨,不过这样很好,有些闹剧,一次足矣。
他微微侧着头看我,街上的路灯突然都亮了起来,只明亮了一下,就渐渐沉入黯淡。昏黄的灯光氤氲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那么低,却还是清晰地传来,“其实很多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我看见你做到了那么多事,我知道我自己做不到。”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人和人不一样,所以你没必要做和我一样的事情。”
那天方智说,其实有些东西本来可以一样的,只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我当时听得不甚明白,可我也没有问。
第二天,离家返校。
那之后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讲,中医婆婆有好一阵子老爱扣无良和铁血的牌。
第四年的暑假,小珩谨记大学辅导员“资产阶级小姐作风”的评语奔向了资产阶级的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