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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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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结业典·雾之森·活下去
春天到了,这是莺飞草长的季节,也是新入学的女孩出现的季节。在凌晨黯蓝的天幕下,银发的少女斜倚着湖岸边的柳树。风起处,发丝随着柳条翩翩轻舞。
随手捋了捋头发,将调皮地拂在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纤长的手指触到脸上感到一股潮湿的微凉,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了。
少女睁开眼,双目竟如赤色的琉璃,清澈、透亮、温润,却又隐约带着疏离的寒意。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少女的嘴角浮出微笑。今天若是同往年一样,那么再过几个时辰,这个小湖边就可以看到脸上写满了憧憬、喜悦、羞涩、不安……等等等等丰富表情、可爱的新入学的女孩子们了吧。里面或许会有几个有趣的人呢,只可惜看不到了。
“始于此、终于此”,这是东方家古时就流传下来的谶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早已没有人知道——或许从没有人知道也说不定。却成了东方灵舍的舍规而被遵循着。灵舍规定于新生入学那一日进行出师弟子们的结业典。这个银发红瞳的少女便是今日必须出席结业典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员。
想到即将开始的结业典,少女不禁叹了口气。显然她并没有一般人的那种因为即将出师而应有的兴奋和喜悦。身为巫女理应心如止水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少女知道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带着巨大的灵力出生、背负着职责长大、在众人的期许和羡慕下完成学业,现在就要出师了,然后呢,然后开始游历、一级级地升位、归来、在灵舍任职,再然后,在某一天里接掌这个灵舍成为新一任天下敬仰的司舍巫女……你看,一切都是决定好的,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再到死后……或许自己死后也可以得到一个漂亮的谥号吧,就和先祖们一样。少女无聊地想着。一切都是决定好的,因为她名为东方·子衿,是东方家的嫡女,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少女对于自己身份一事向来没什么不满——虽然也从没有为此感到喜悦。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淡然吧,反正也已经这样活了十几年了。而身为东方家的嫡女,子衿也向来做得很好,至少在外人眼里,她不仅很好地继承了东方家的强大灵力,而且个性雍容娴雅、处世高明、待人温柔,简直是巫女的完美典范。只有少数几个深悉她为人的才知道她的慵懒狡猾。可又有谁能知道在这个名为东方·子衿的少女内心时时刻刻烧灼着的不满足?是的,在旁人眼里,她在十六七岁短暂的人生里是极少露出感情的,子衿按照众人的期望扮演好东方家继承人的角色,只是既定的人生也意味着内心巨大的空虚罢了。
大概是因为习惯吧,子衿虽然能清楚感知到那份空虚,倒也没有特意为自己找些事做,仍旧走在既定的人生路线上懒散地过着平和的日子。对人对己,子衿都是淡漠的,所以冷眼看着自己内心的空洞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安,所以无论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自若地戴上温柔的微笑。若说有什么喜好的话,啜饮着亲手泡的绿茶,看看身边的人生百态就算是闲暇时的消遣了。当然,有时也被迫捉弄那个脾气急躁的金发室友换换口味……
想到这个灵力强大几与东方家齐名的关家的长女,子衿又轻叹了口气。东方家和关家因为相近的灵力、相当的势力,虽然暗中免不了互相比较,但除了表面应酬,基本上却是向来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类型。这个关·筝却不知为了什么理由不顾家族的反对放着自家的灵舍不去却硬是进了东方灵舍,而且居然得到本家那群老太的事后同意,又好巧不巧和自己成了室友,还一直对自己抱着莫名的……竞争心……
要说完全不明白她的心理恐怕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被拿来比较的缘故吧,或许她认为想要扬眉吐气就一定要当面打败自己?
虽然有时也会羡慕她旺盛的精力,但关的那种无论做什么都要比个高低的幼稚举动对自己实在是大麻烦。而她——东方·子衿要说有什么是不喜欢的话,排在第一位的大概就是麻烦……
就像这一届的结业典,若照过去的做法,无非是同室的两人一组在投到灵舍的委托中抽一份,用十日来完成任务,换言之,若是运气好还有手脚利索点的话完全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完成,剩下的九天休息……
而拜她的建言所赐,这一届居然换成了什么“野外生存”,在某个偏僻地方带上部分装备呆上半个月……
那时的她意气风发,在结业典的讨论会上大声地说着:“身为未来的巫女,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灵舍游历,要走的都是些没有人的地方。为了证明将来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我建议将结业典改为进行为期半月的野外生存,也可以增加一点经验!这并不会太难,毕竟像是辨识草药、打猎、驱退妖魔一类的我们都学过了。已经获得了结业资格的人应该完全有能力应付!……”说完时还不忘挑战地看了自己一眼,想起当时的画面子衿就一阵头痛。偏巧负责这一届结业典的导师是巫女中热血的异类——冯萍家的人,听过之后竟然对此大感兴趣,于是这一届的结业典就在作为学生长的自己没有表态之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算了,就当是调剂一下吧。子衿很快地认命。
看了一眼天色,似乎是该准备出发了。因为是“野外生存”,所以行李是要经过审查的,早在前两日自己就已经把打算带着的东西打包送交“审查处”。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参加结业式再到祭坛前抽取进行结业典的地点而已。抽取地点只要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子衿却也没法偷懒。因为是和筝一组,既然已经把审查、管理行李的工作全丢给她了,到时候还要发还行李的关自然没有办法参加抽签活动,子衿只好自己跑一趟。
事实证明子衿总能将时间掌握得很好,不管她自己有没有在意。今天也是一样,控制在不早也不晚的界限里。夹杂在三三两两的人流中,微笑、寒暄、再微笑,一如往常。看着身边这群端庄优雅下洋溢着青春热情的同伴,子衿承认自己偶尔也会感到迷茫。曾经在一旁听起过有人讨论为什么要当巫女,其中一人说道是巫女的自由。“你看,这样家里就不会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了,还有,无论做什么家里人都管不着……”“巫女的自由么?”子衿自嘲地笑笑,不管那温柔的笑容里迷醉了多少人,“自己连天真的幻想都做不到了,果然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似乎在转眼间就到了祭坛前的空地。子衿走到前排左一的位置跪坐下来,很快就让自己进入了巫女心如止水的状态。随着所有人的陆续到齐,嘈杂一片的空地渐渐安静下来,直到弥漫成一片充斥着压抑的寂静。
卯时正,结业式开始。
子衿起身,带领着众人行礼,接受导师的训诫和祝福。祝者端上熏炉和柳枝、清水。等待出师的弟子挨次跪坐、谢。以柳枝蘸水洒在头上,双手掬起涌出的香烟朝自己身上轻挥,象征着洁净和接受赐福。一切步骤都有秩序地进行着——如果忽略过分激动的筝差点把整碗水都浇到自己头上的话……
然后弟子们换下学生简单的服装,穿上了一旁下位巫女的服饰。只是衣服的任何地方都没有缀上宝石或是花纹,这要等她们完成最后的结业典后才会在腰带后系上丝绦以示是合格的巫女后才可以加上其他的装饰,而那要以完成任务的多寡、种类等等决定。关于装饰,若是喜欢素净,也可以完全不用,但却不可以擅自增加。反正规定如此,也不必赘述了。
换完服饰的学生们再一次行礼,这次导师需答礼象征这些人已经出师,算是脱离学生的身份了。
卯时三刻,礼毕。
这样结业式便算告一段落,未来的巫女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抽取自己完成结业典的地点。完成后再回一趟灵舍,接受成为正式巫女的仪式,然后开始游历。游历的方式一般是接受灵舍派发的任务,给下位巫女的任务大多是到偏僻乡村的简单的除魔、祈福,这也有让她们体察民风的意味在。也可以跟随导师做助手积累经验。当然也有人孤身上路、随意所之,沿途偶尔接受些委托赚取旅费,只不过这样的人比较少罢了。
说是抽取,但巫女的方式毕竟不同于普通人的抽签。而是各取一张纸条,合于掌心祷告后置于祭台。纸条会自动化开在半空中形成字迹,那便是由天意决定的结业地——也就是此次“野外生存”的活动地。
决定地点不必按照次序,祈祷完成后自行放上祭台便可。“反正也没什么不同,只但愿这半个月过得快一点……”抱着这样的心情,子衿以庄重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内在完成了自己的祈祷,趁着无人的间隙将祈愿纸放到祭台上。
就在她转身缓步离开祭台的瞬间,纸条如利箭般直射天际,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如绚烂的焰火般炸裂开来,墨蓝的光点即使在白昼也是清晰可见。
“雾之森”,光点聚成的三个大字漂浮在灵舍上空,随风晃动。摇摆不定的字迹和墨蓝的色泽透出诡异的气息。
“雾之森?!”
四周立刻传来一片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
“居然是雾之森哎!……”
“天哪,不愧是东方家的嫡女,连结业地……”
“不会有事吧……”
“胡说什么,子衿大人怎么可能有事……”
……
子衿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四周立时传来一片抽气声,放下担心、满眼仰慕的众人却不知道温柔微笑着的子衿心里想的是:“嗯……是不是在祈祷时应该想着到麻烦少一点的地方去?……”
片刻后,子衿在众人的注视下被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导师冯萍·崔嵬拉了出去。只留下天空中尚未消散的浅淡痕迹和目瞪口呆的人们……
子衿跪坐在幽暗的静室等候传召,身旁不停来回走动着的是在发还行李的一团乱麻中硬被揪过来的筝。
刚刚被带来时筝用几乎可以称作是“怒吼”的大声说话发泄着被打断要紧工作的不满:“这算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居然什么话也不说就把我架到这里!在旁边看着我的那些人样子也奇奇怪怪的,就像看到鬼一样!还有把我丢在这里关上门就走什么话也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筝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几个字轻轻地从子衿口里飘了出来:“雾之森。”
微笑着欣赏她瞬间石化连喘息都忘记的表情,子衿又加了一句:“这是你和我的结业地。”
筝一脸困惑的样子坐了下来,“那不是禁入之地吗?规定谁也不能进的地方?”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好像是说那里危险,为了防止人送命才订的规矩。”子衿耐心地说道,“那些人在里面大概就是讨论这个问题吧。”
筝马上恢复了精神:“危险?开玩笑!肩负着除魔使命的巫女怎么可能被危险吓倒!”,筝朝着天空不知名的敌人处挥舞着拳头,转过头看了子衿一眼又道:“你怎么看?”
子衿一脸毫不在意的微笑,“由天意决定的地点是不可能被更改的,结果也快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内室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威严庄重的声音说道。
两人依言进入内室。室内除了导师冯萍·崔嵬和鹿·霖心,还有一个年长女子,这就是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
崔嵬示意两人坐下,谢过座后,年长女子立刻道:“叫你们来的缘故,都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两人答道。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那人根本没有理会便继续说道:“尘世的禁令不能影响祭台前的决定,你们下去准备一下吧,出发的时辰快到了。”
两人起身行礼,转身出房。子衿走出房间前略微扫了一眼,把崔嵬和霖心的不安和不满收到眼底。
“那个人,从没见过。是你的长辈吧,说话倒是干脆。”筝大大咧咧地道。她一向欣赏这一类说话爽快、做事利落的角色,居然难得地对自己的被忽视并没有什么不满。
“对了,你走开后行李的事幽雪一个人忙得过来吗?”子衿淡淡地问道。
“小雪的话没问题的!”筝坚定地说道,只是眉头皱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已经转开了话题……
子衿和筝站在雾之森的入口,她们的背包因为霖心额外增加的许多法器和药品都加重了不少。现在是午时,结业式的同一天。按照规矩,她们只要在子时之前进入结业地就好了,但因为这一次情况特殊,崔嵬和霖心似乎一致认为最好能够趁着天亮完成准备工作,所以才出现了导师发出式神护送弟子赶到结业地的状况。
虽然子衿的从容和筝的斗志并不能使她们的担忧有所减少,但忧心忡忡的她们所能做的也只有送子衿和筝到达入口处,然后祝愿一切平安。
看着乘在式神背上的人影越去越远最终消失在云海里,两人回身面对即将在其中生活上十五日的结业地。
“雾之森”,只能说这是个拥有着一般诡异程度的普通名字……,不过的确是名副其实。参天的巨树、浓重的雾气,即使在正午,林里也是一片昏暗,离得稍远点就看不清楚。
“还不进去吗,准备营帐要花点时间,快一点解决比较好。”筝对看着界碑若有所思的同伴说道。
“这些雾,有点讨厌呢,整个林子都罩住了。”子衿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那块半截陷在土里、布满苔痕的石头。
“用狂风咒好了!”
“好办法呢,那就全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
两人对自己身上的防具、符咒做了最后一番检查后便双双跨到了界碑的后面。被撕开的雾气很快又在她们身后合拢,片刻后从禁地外便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只有从前方不远处被惊动的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才透露出一点有人在里面的讯息。但随着两人渐行渐远,就连这一丝讯息也再也查觉不到。雾气迷蒙的林中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一片寂静……
入口的界碑仍旧静静地斜立。要说有什么不寻常,那就是左上角碎裂了一块,露出的石面还没有遭到风雨侵蚀的痕迹。若是从后面看,则可以清楚地看到三道平行的新鲜划痕深深地陷在石碑里……
“为什么禁地的入口会有小径?是什么东西毁坏了石碑?到底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弄出这么深的划痕?”
几天来,这些问题始终盘踞在子衿心里,就如头顶的雾气,挥之不去……
不过现在子衿终于摆脱了这个重负——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现在倒在一片血泊中。四周一片狼藉:碎石、断枝、毁坏的法具和武器,以及……散裂的尸体……
这里的景象十分骇人。地上凹陷了一个大坑,坑的边缘,死去妖物腥臭粘腻的鲜血缓缓地注入坑底。四周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在稍远处勉强还算是立着的树枝上吊着妖兽的断肢残臂。在众多妖兽的尸体中还夹杂着几只妖禽的尸首。其中一只妖禽的“尸体”居然动了一动,但从它折断的双翼、肚破肠流的身体和浑浊充血的眼睛也可以看出它已经命不久矣。妖禽抬起头,用失去焦距的眼睛直视着上空,张开嘴,用尽最后的气力和着血箭吐出最后的嘶鸣。声音断绝,它的头重重地砸回地面,只留下苍白的眼瞪视着它再也回不去的天际。凄厉的鸣叫成了死亡的叹息,在晨风里散去……
寂静……除了远处小鸟偶尔的喳喳声……寂静……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一地的尸体……
不,还有一个活了下来。被刚才的鸣叫从昏迷中唤醒,子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快一点离开这里,于是动了动,试图站起来,但除了全身如欲碎裂般的痛,没有任何效果。子衿喘息了一会儿,开始仔细地查看自己的身体:头颈还可以转动,很好。全身大小伤痕无数,那是不必说了。防具早就被扯得七零八落,破碎的衣衫上也沾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妖物的血迹。喜爱清洁到有着轻微洁癖的她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因为还有远比这更糟糕的事情要她烦心——她的一条腿正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折向天空。自己的左腿居然从膝盖处整个被扭转过来!她张开手掌试图做一个治愈咒,无力的酸麻立时便从手心直钻到颈窝。她立刻就停了手,知道连夜耗用了大量灵力,现在的自己怕是连萤火虫大小的光球都做不了了。子衿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忍着彻骨的痛把腿又扭了回去。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有一块高大的石头,可以让自己靠一靠。四五步……多么遥远的距离……子衿一笑,因为刚才的用力使得原本微小的伤口绽了开来,眉梢处流下一道血线。鲜红的血在雪白的发丝和面颊间凄艳动人。
子衿最后还是慢慢挪到了那块石头旁,靠着它坐在地上,细细的汗珠渗到血里,生疼。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死时稍微舒服一点。她知道自己虽然还活着,却也和刚才的妖禽一样,快要死去。失去的灵力没有十几天的休息无法恢复,现在的自己只是普通人而已——不,比普通人还不如。浑身血腥气又无法动弹,在这个满是妖物的森林里,不可能再活下去……
别看现在一片寂静,只不过是因为初升的太阳刺穿了清晨的薄雾把那些妖物逼了回去。即使失去了力量,凭借巫女的感觉还是可以发现那些躲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气息。这里迷雾笼罩,雾气随着温度的上升会越来越浓。只要到了下午,当雾气达到最厚而阳光又开始变得黯淡的那一瞬,它们一定就会立刻涌来把自己和这满地的尸体吃个干净。或许饥饿的妖物们还会来个自相残杀?那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到这里,子衿居然笑了起来。“如果你敢随便死掉,我绝对绝对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耳边响起某人临走时的威胁,子衿又是一声轻笑,“总是学不乖。那只是你自说自话哟,我可没答应过,不作数的。可惜呢,看不到你暴跳如雷的样子……就算你到我坟前吵闹,我也不会知道……被妖物吃掉的话……连魂魄也……真的会被恨一辈子吧……”
又一阵的晕眩袭来。失血过度的饥渴、浑身伤口的疼痛都在开始渐渐离自己远去,“这就是快要死了吧……”,迷糊中突然发现四周混乱的气息已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一个好像是动物的脚步声正靠近自己。“普通的鸟兽?……不是,它们是绝对不会靠近哪怕已死的妖物的……妖兽?来吃我的么?”子衿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的头脑已经无法维持思考,所以没想起能够在白日里活动的妖兽有多么可怕。不过即使她清醒着,也做不了什么吧,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幸运……
感到一股热气喷到脸上,子衿勉强又睁开了眼,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两只翠绿色的眼正凝视着靠近自己。“好深的颜色……好像要被吸进去……”子衿怔怔地看着那一对眼睛。
又是一股热气喷来,这一次甚至带动了自己的发丝,原来是那妖兽的呼吸。“要吃的话请安静点,我要睡了……”咕哝了一句,子衿再一次昏了过去。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筝又去了哪里?还是从两人入林的那一天开始说起吧……
进入雾之森后,筝走在前面用狂风咒开路,子衿悠闲地跟在后面。虽说只是用来扫雾的风咒并不太花力气,但连续的施咒却是野地行路的大忌。可筝仗着自己灵力深厚又随身备有霖心给的一大堆丹药也并不在意。至于子衿——能够不费力气,她自是乐得轻松。几乎一入林两人就立刻开始寻找起合适的住地。按子衿的说法似乎哪里都没关系,快点定下然后吃些东西才是要紧,但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却完全惹怒了筝。
“开什么玩笑!这是在挑住的地方哎!难道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用这么散漫的态度看待!”
于是住地决定权便交到了筝的手里……
终于在进入林中的一个时辰也就是未时找到了临时的住地。说是临时,是因为这个住地并不理想,甚至还比不上她们之前经过的一些地方。但却迫不得已定在这里,只因为发生了两人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天居然已经开始黑了。
因为雾气浓重,天过午就开始渐渐昏暗,从没有露宿过的两人自然不会知道,更何况这样的情况本就并不多见。
于是一路横挑竖拣的筝也没有了再选择的余地,只得就近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搭起营帐,而“碍手碍脚”的子衿则又一次被赶到了一边。等到筝决定好营帐的方位、仔细地布下阵法,再把帐篷在阵中整个支起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相对望了一眼,无言,入帐。子衿随手做了个光球扔到帐顶。筝则是连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便扑到被筒边趴着喘气,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原来这一日里只有早上吃了点东西。这一天又累得不轻,想起来时已经饿得狠了。行李是归她自己管的,但凡事以身作则的她,自己违规夹带吃的东西那是想也没想过。“今天的晚饭是没着落了……要不要拿两粒丹药嚼嚼解解饥?……咳,大概是越吃越饿吧……”
就在她为自己可怜的胃默哀时,旁边塞过来个冒着热气的罐子。
嗅到茶香的筝想也没想,模糊着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突然发现不对的地方,随手放下罐子,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怎么?”子衿眯着眼微微笑道,“茶不好喝?”
“唔,很好喝,谢谢。不对!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泡的茶?”
“二沸的水啊,有一点烧过了呢,没有用柴火烹过茶,尺度好难啊。”子衿一脸遗憾,显然是为了糟蹋了好茶而可惜。
“你居然生火了?!”说完也不待子衿回答便一把把她推到一边甩手冲出帐外。
没有火光……没有烧过东西的味道……四周除了草虫轻鸣,很安静……
筝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随着走出帐外的的子衿。
“火呢?”筝愣愣地问道。
“火?”子衿疑惑道,“啊呀,生火可不好,在外面的话虽然可以驱赶野兽但会把妖物引过来,在帐里的话虽然这个帐子可以遮光却会弄得烟熏火燎,都有点得不偿失呢。不过,如果筝一定要生火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啦。”温和的说话和轻浅的笑意,一脸随和的模样。
“你开什么玩笑!谁说过要生什么见了鬼的火!我是问你,你烧水时点的火呢?”
子衿叹了口气,“巫女的说话要优雅一点”,微笑着看着筝在一边暴跳如雷,才又道,“我没有在这里生火,而且这茶泡了也有好一阵了。至于温度是稍微用了点灵力维持的。”
“你什么时候……”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筝想起自己在这里布阵、搭帐篷干得热火朝天时的确有好一阵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应该是在那个时候……
“进去吧,还是你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可惜雾太重,看不到月亮呢。”
选择当然是回帐篷,“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我没事跑出去高兴似的!”筝闷闷地想着,旁边又递过来个布包。抬头看,子衿正微笑着对着自己。
“找水时顺便采的,都是可以吃的果子。没法烧东西,将就着就着茶吃吧。”
送到面前的食物,自然不好拒绝。筝又道了声谢,取了个果子吃了起来。也不能指望这个时节的果子会有多好吃,但筝却是饿了紧了,竟然觉得分外香甜。吃到饱了,再过了口热茶,筝满足的同时又有点灰心,自己好像老是接受那个“懒散的女人”的帮忙,还真是没用……,先是茶……再是吃的……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子衿讶异地看着筝“噌”地一下跳起来,两眼瞪着自己。眨眨眼,把布包又递了过去,“还要的话都给你好了,我也吃饱了。”
筝觉得自己快要被面前这个女人气死了,“没有人要和你抢吃的!”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都有点发抖了,“我是要问你,这些茶叶从哪里来的?”
“带来的啊。”子衿轻描淡写地说道。
“每件行李我都查过!你是怎么带过来的?”
“找了个放丹药的瓶子装茶叶。”
“……”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啊呀,没有关系的嘛,茶叶又不是吃的东西,勉强算的话也是‘喝的东西’,没有违规啊。而且你也喝过了,就不必计较这点小事了。”子衿一脸的息事宁人。
我计较……筝可以感觉到忿怒的火苗已经开始燃烧起来,自己的额头应该已是青筋乱跳了吧……不行,不能和这个女人动气,冷静……冷静……换个话题……
“那你瓶子里的药呢?”筝都已经开始佩服自己的控制力了,可惜,她似乎问了个坏问题……
“当然是倒掉装茶叶了,为了怕串味我还清了好一阵呢……”
“……”
“?”
“……”
“??”
“你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以为是来郊游的么!不对!就算普通人跑出去郊游也不会带罐茶叶去泡吧!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是雾之森!雾之森哎!传说中的禁地!有去无回的密林!到处都是妖物!妖物哎!不是普通的游魂小妖!我们就是要在这种地方待上半个月!半个月!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丹药意味着什么!一粒药说不定可以救命!你居然把药倒掉装了茶叶!一样是违禁你怎么不想着多带上两张符纸!……”
“!”子衿一脸同情地看着筝,看来筝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刚才那句话可以理解成是怂恿自己违规夹带几张符纸么?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只是把药倒在了口袋里随身携带,并没有扔掉?这个念头也只闪现了片刻,然后马上就被子衿冷静地否决——这样的话只有更加激怒筝……而今天已经玩得有些过头了……
接下来的整个时辰,帐篷里都充满了语焉不详的怒吼,子衿则老老实实地听着,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事先在帐篷四周下了隔音咒,不然再笨的妖物也该找到这里了……
吼累了自然是休息,两人连防具都没有脱下,直接拿被子一卷就各自睡了下去。子衿望着还在帐顶飘着的小小光球,轻轻地道:“明天要早起呢。”
“嗯,我知道。”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声调却是异常平静。
知道的,这里非常危险。从进入雾之森的那一刻起,不,在更早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已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既然被自己察觉到气息,自然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是区区两个人又如何与整个林子的妖物为敌?所以你才会急着安置下来,所以我才会对住址那么挑剔。你故意惹我生气、我对你大发脾气,都只是发泄心中的不安吧。要在这里活上半个月有多不容易,你知道,我也知道。
“睡吧。”筝也是轻轻地说道。明天还要早起,趁着有阳光的时候再另外找个合适点的地方,还要准备水和吃的东西……
“嗯。”子衿手一挥,光球立时黯淡下来。不能弄熄,恐怕会有危险;却也不能太亮,否则更加难以入眠。只有两个人,轮流守夜只是徒增负担;虽有阵法却挡不住最强大的妖物,聊胜于无而已;没有符纸就没有式神,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和你而已。所以只能休息,哪怕勉强也绝不能让精神萎靡……
都知道的,你知道,我也知道。只有两个人,实在太难活下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的清晨两人一早醒来。在帐篷里略微洗漱,喝的是隔夜的凉茶,又吃了些剩下的果子,天也慢慢亮了。两人一齐动手,筝拆开帐篷,子衿则把布阵的法具收了回来。筝仍是风风火火,子衿也仍旧貌似悠闲,虽然似乎已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这样过了九天,两人也换了五六个地方,平均每个地方都住不过两天。固然是因为无论哪里筝都可以挑出毛病来——不是离水源太远就是视野不够开阔,又或是附近食料太少、妖物太多……等等等等,也是为了让行踪不过分地集中在同一处。但两人口上不说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原因却绝不是为了那些。
营帐每一次的迁移都离着入口越来越远,也离危险越来越近——不论猛兽还是妖物似乎都是越靠近中心的越强一些。这些两人自然都知道,却无法再停下脚步。两人无法停留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现实的危险,而是因为感觉到的巨大压力——巫女直觉上预感到却又无法宣之以口的恐慌不安。而一方面,被窥视的感觉无时无刻不无处不在——事实上,从第二个晚上开始宿营地的阵法外围就发现了一些迷失其中的弱小妖物。妖物的出现是预料中事,自然不必在意。被困在外围的小妖没什么力量,晚上且由得它们在阵里乱转,白天收拾法具时随手划一个雷击咒就可以除个干净。
但第五日上,迷失在外围阵中的小妖开始不见了,只余下一点肉渣血迹。居然有妖物把这防御阵法当作觅食的场地来用!
第六日晚,阵法松动。守阵法具中都曾注入灵力,毁去时的震荡感应立时将两人惊醒。守了半晚只待妖物来袭,却再也不见动静。待清晨察看时才发现中层的一只压角石龟居然被生生打碎!石龟本身并不出奇,只不过是一小块雕刻成乌龟模样的石头而已。但既经过净水除秽,又曾供奉于祭台前承受佑护的愿力,再注以灵力置于阵角。照理应该是非常好用的驱逐邪魔的法具,普通的小妖甚至不愿靠近。现在居然被毁去,那来的,就应该是中级以上的妖物了……
“没有血迹呢。”子衿随口说了一句。
的确,令人疑惑的是碎裂的石龟四周没有血迹,看样子妖物并没有被注入其中的灵力所伤。居然不再向内闯而是选择中途退去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是知道内层的守护更加强劲,自知无力通过所以才离开?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如果是后一种,那么它的意思是不是说,这种程度的小道具对它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随手毁去一个来嘲笑巫女的无力无能?
小妖渴饮饥食一任本能,名为妖,其实与普通禽兽相差无几,最好对付。中级的妖物已有智能,有一些甚至可以口吐人言,但用的也都只是尖牙利爪、最多再带上点毒。碰到这一类可能会费些气力,但只要数量不是太多,两人合力也不会有事,至不济也可以选择退走。高位的妖物却是很难说的了,只要是智慧与人相当、可以变化样貌的一律都归在高位,妖力强弱却不一定。最弱的讲不定和小妖差不多,最强的据说可以毁天灭地,当然以上两种,弱的固是极少,强的也只听说过传闻而已。一般来说高位妖物都比中级的厉害上许多,大多会使用妖法,具体的强弱却很难说了。
连日来被隐隐的不安支配着在雾之森里越走越深的子衿和筝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相对又望了一眼,仍是无言,但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桀骜的光,于是微笑,不再迷茫:“已经可以肯定来的是高位妖物了,那么这一只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不想再躲了,要战便战!就在这里等着你,让我们好好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决定停驻在原地后,两人便开始修复阵法。修复的同时还作了一点改变:外围的阵法不再主迷失,而是改成和中、内两层一样加强防御。沿路迁移时,她们曾决定留下几座阵法当作备用,所以身边剩下的法具也已不多,现在不必再有所保留,把剩下的法具挑合用的全用了上去。
连日里搜集的食物差不多也够用上四五天了,水的话,营地就定在一条小溪边,同样不必担心。两人再算了一下身边剩下的物品。当初备下的符咒有中级的雷咒、火咒、水咒、风咒和土咒符每人各二十枚、辅助用的除秽符、隐身符各三十枚。雷、火、水、土、风咒符都还没动过,除秽符倒是用掉得最多——因为要尽量控制生火的次数,林中的水又不能随意饮用,所以不烧水时,就要在里面放上除秽咒才能安心地喝下。而且几日里两人清洁身体也用掉了一些,虽然节省着用,现在剩下的也只是筝的十五枚和子衿的十七枚。丹药的话金疮药还没有用过,每人两盒。恢复灵力的还灵丹吃掉了一些,筝的剩下五瓶共一百零二粒,子衿也是五瓶,却共有百四十粒——当然,其中有二十五粒是在衣袋里。除秽解毒的丹药两人都是二十粒。每人还各有一粒霖心给的保命用的须臾丹,能在瞬间增长灵力和气力,但霖心也吩咐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这一类丹药往往功效显著却也极是伤身,两人自是知道厉害,只是贴身妥帖地收藏着罢了。两人随身的武器是佩剑、匕首各一、银针若干。佩剑主要是作法时用的,但若是近距离的攻击也可以勉强对付。两人都没有带上弓箭,距离远一点的攻击就得大耗灵力,现在看来是失策了。此外还有行李铺盖等等也不必赘述,丝毫没派上过用场的只有筝兴冲冲背来的一口铁锅——因为不能生火,但筝声称里面可以装水所以还是留了下来物尽其用……
东西差不多就这点了,子衿把符咒和药物分了一点给筝,让两人手头的物品大抵持平。以上这些便是全部的准备了。虽说决定要面对,但在实力未知的对手面前,可以做的事情除了把己方的状态调整到最好外能想到的却也不多。布阵和清点物品花了半天功夫,全部完成后日已过午,两人决定直接休息。
不到申时天又已经黑了,两人醒来,静静地候在帐内,却是一片安静。一夜过去到外面察看时,连小妖的痕迹都没有了。这是预料中的事情,的确是配得上东方和关家的巫女严阵以待的对手,如果是隔了一夜便迫不及待地攻过来的话反而可以安心了也说不定。
白日无事,休息之余子衿把天时、地利、人和排了一遍。天时,雾气弥漫,没有妖兽敏锐的嗅觉和听力,但却有巫女的直觉。白日里妖兽潜伏,只有被动等待夜晚来袭,两人略处下风。地利,自然比不上妖兽对此地的熟悉,但有阵法助力,平。人和,妖兽各自为政,但以利和,数目惊人、实力不明,胜负未可知。
虽说无论怎么算都要吃点亏,但得出的结果到最后也只有“不可知”三个字。
“不可知?开玩笑,我们是绝不会有事的!不来便罢,来了就叫它们再也回不去!我会让它们好好见识一下关家巫女的实力!”筝不屑。
子衿只是微笑,神色仍旧淡定,但不知不觉间眼里竟带出些期待的神采。
这一夜仍旧无事,只是静得诡异,仔细想想才发现少了草虫的鸣声。
第九日,清晨。一直潜伏的妖物忽然间都不再隐藏气息,取而代之的是躁动不安的震荡。强弱的妖气互相冲撞,当小妖的临死前的悲鸣、吞噬咀嚼的声音和血腥味传过来时,两人知道妖物们的忍耐已经用尽,就在今天晚上,不必再等下去。
果然,天一擦黑四周的妖物便疯了一般地涌来,暗夜里的妖禽挥舞翅膀,连雾气都被吹散,隐隐可以看到黯淡的星月。地上的妖兽聚拢过来,将巫女的营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黑压压一片里到处闪烁着颜色各异的磷光,那是妖兽们透出饥饿和贪婪的眼睛。
首先发难的是妖禽。随着腥臭的风,头顶鲜红毒瘤的尸鸟挥甩出毒羽,箭一般落下的羽毛却被阵法弹开,落到包围在四周的妖兽群里。倒霉被擦伤的妖兽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地死去。附近的妖兽纷纷躲避,不敢碰一碰中毒死去的妖兽化作的腐肉枯骨。
尸鸟很快停止了攻击,不是因为地上妖兽的诅咒,只是为了保留珍贵的毒羽。
没了来自头顶的危险,妖兽们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营帐里的巫女上。外层的阵法经不起大群中级妖物的侵袭,但当妖兽们冲到中层时,却无法突破已经被加固过的阵法。一次次的撞击,除了使指爪生疼外别无用处。子衿和筝却知道,久攻不进是因为妖物们的私心。正在冲击的妖物谁也不愿拼尽全力,深怕被别的妖物占了便宜。围攻的妖禽妖兽都不是问题,她们等待的还没有现出踪影。
大地突然开始震动,在妖兽群中,地面缓缓隆起。一直压抑的强烈妖气四处弥漫,察觉到不对的妖兽想要逃开时才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地面在月色下一片银白,原来不知何时地上竟然铺上了一层粘稠的丝线!妖兽拼命挣动,除了几个力大些的挣开逃得性命,其余的却是越是挣扎越难脱身。不小心倒地的妖兽被整个粘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天上的尸鸟连忙飞得更加高些,却不肯离开,指望还能捞一点便宜。
“是土蜘蛛么?看样子是觉得我们两个还不够它吃,连地上的这些都不会放过,这一点都够它过冬了吧。开玩笑!有那么容易吗?”筝冷冷地说道。握着剑的手又攥得紧了些。
“太贪心可不是好事呢。”子衿在一旁微笑。
隆起的地面终于崩裂开来,破土而出的是一个美艳女子。手中握着个线团,身上没有半点泥土沾染的痕迹。四周原本还在尽力摆脱丝线纠缠的几只妖兽看到她出现后完全放弃了逃生的挣扎,天上的尸鸟似乎也知道没有好处可捞,不甘心地啼叫着纷纷散去。
中层的阵法因为地面刚才的震动被毁坏,女子轻松地走到最内层守阵法具的面前。
“如果你们自己打开守护,我可以放其中一人逃走,当然是谁可以由你们自己决定。”女子笑着说道。
两人却没有如她料想般被激怒。筝脸上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而子衿则是一脸微笑。
看着法具侧头想了一阵,女子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妖兽露出笑容,“看样子要你帮忙呢。”听到她柔媚的声音,妖兽却浑身颤抖一脸惊恐,女子手中的线团一抽,把那只妖兽扯到跟前,随手一挥,它的身体撕裂作两半,飞溅的血有几滴落到法具上发出“嘶嘶”的声音。蒙上血污的法具失去效力,女子缓步走到跟前,笑看着两人。
她的笑容还没有固定,就被一道巨大的落雷劈中,女子抱头惨叫,原本姣好的面容被灼伤,发出阵阵焦糊的味道。
“你觉得一个法具配上五个雷咒符是不是少了一点?”筝冷笑着说道。
子衿也如那女子一般侧头想了想道,“嗯,是少了点,下次加到八个大概就够用了。”
女子手捂伤处目露凶光,“你们找死!”摇身变成一只体型大如水牛的褐色蜘蛛,八只巨眼中有三只白蒙蒙一片,附近还有烧焦的伤痕,显然是被刚才的雷击所伤。
“好吓人……”子衿皱着眉看着土蜘蛛腿上密密的绒毛。躲过了它下腹处喷出的丝液。
“你不是最喜欢毛毛的东西了么?”筝好笑地问道,拿了枚火咒符加到佩剑上,剑身上立刻燃起火焰。
“……”子衿无语,手中结印,朝土蜘蛛剩下的眼睛打了个雷击咒。土蜘蛛慌忙避过。
难得在嘴上赢了子衿一仗,筝的心情大好,矮身避过利齿,挥火剑朝它腿上划去。土蜘蛛左支右绌,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又喷了股丝液,直朝筝的头上淋去。却看到筝脸上带笑,把剑朝丝液迎去。土蜘蛛惊觉她剑上的火焰是符咒的灵火,浇不熄的。赶紧朝旁边一让用后腿把还连着的丝液挑断,好不容易躲过被烧之厄,腿上一紧,突然被倒吊了起来。
“被自己的丝缠住,真是不幸呢。”子衿一脸同情,左手却提着吊着蜘蛛的线头,正是那团原先土蜘蛛捧在手里的线。右手手掌张开,一大团的丝凌空漂浮着往蜘蛛身上裹去。
“你也太慢了吧!”筝大声抱怨。
“从地上收这东西费了点力气。”子衿抱歉地笑笑。
筝从子衿的手里接过线头,凑到火剑上去,火迅速地沿着丝索燃烧,片刻间,那只土蜘蛛就和她的丝索一起变成了一堆焦炭。
“你觉得?”子衿看着还零星燃烧着的灰烬,一反刚才的戏谑,一本正经地问道。一直以为那只土蜘蛛便是一切不安的根源,轻易杀死她后,反而越来越不安,那么,到底是什么一直追逐着我们?
却没有听到回答。子衿转过身,意外地发现筝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地蹲在地上。眼睛一扫,看到她裤脚处破了一块,撕开看时只见一道血痕正沿着血管缓缓蜿蜒向上。
“刚刚……不小心被那家伙……的腿扫了一下……”筝苦笑着说道。
子衿心下明白,那只土蜘蛛的绒毛看样子不止是难看得吓人而已,刺到身上居然还会随着血液流转,要是流到心口,那里还有命在?而且看筝的样子,毛刺上多少还有点毒性。无暇细想,赶紧取出了一颗除秽解毒丹给她吃了下去。好在对症,不久后筝的脸色就好了许多,可以自己用灵力压制毛刺的移动了。子衿扶她到树下靠着,回身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些东西。检视一遍四周,除了那些还粘在地上的妖兽,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在。施了个火咒把那些妖兽烧了个干净。为安全起见,还是在两人身上各用了一个隐身符再带着她离开。
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山洞,子衿略为察看了一下,把筝扶了进去,回出来在洞口布了阵再重新走到山洞里。解开符法,两人默然相对。
“毒气解了,却没办法把那东西弄出来。那不是普通的毛刺,似乎还有别的古怪,我得用几乎所有的灵力才压得住它。”过了良久,筝缓缓说道。语调沉稳,就像那根刺是扎在别人身上一样。“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不能自由行动,只是拖累。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留在这里,你自己想办法呆满十五天出去。出去后再来找人帮我。”其实子衿和她的心里都清楚,最后那句话实在多余,若照她说的做,无法动弹的筝绝不可能能够活到子衿回来的那一天。
“不是好办法呢。”子衿叹了口气。
“开玩笑!我又没说这是什么好办法!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筝一怒之下差点让那毛刺再上去几分,赶紧吸了几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
子衿眨了眨眼,回身翻起了两人的行李,把所有的药物、符咒都拿了出来。扣掉刚刚用掉的五枚雷咒符、一枚火咒符和两枚隐身符再加上一颗解毒丹,其他的符咒丹药都没有动过。子衿把全部的隐身符、除秽符、解毒丹还有两人身上的十瓶还灵丹都取了出来,想了一想,再从雷、水、火、风、土咒符中各取了五枚放在筝的身边。
“你做什么?”筝看着她忙忙碌碌,忍不住问道。
“分东西啊。”子衿一笑,“的确只能把你留下,但不是在这里。等一下天亮后就把你带到水边,再布个小阵。你每隔一个时辰左右用一枚隐身符,再随时用除秽符去掉身上的气味,无论妖物还是野兽,只要没有透视眼就绝不会发现你。这里的隐身符和除秽符,撑上六天应该够用。吃的东西有点麻烦,就只好请你把还灵丹当饭吃了,也有两百多粒呢,勉强应该过得去吧。至于这些,”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咒符,“算是防身用,万一运气不好被碰到了就用它们来对付,这样就不用动用灵力了。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用到。”
“开玩笑!你找死么!缺了这些符咒丹药你怎么可能活得下去!”筝大怒,腿上的抽痛更加厉害了些。
“留下你一个人,这是唯一的办法。而你也是这么说的!”子衿一脸严肃。
“你明明知道我……”筝又惊又怒,连腿上的伤都顾不上了。
子衿伸手替她镇住毛刺,缓缓地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做拖累,但也只有这样。”
“就算你不会有事,我拿着这些东西也是白白糟蹋了!”筝叹口气道,“照你说的做,我的确能撑到结业期满,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不可能走出去!与其两个一块儿死掉,不如你拿着这些活下去!”
子衿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递到筝的手里。
“回程符……你!”
“这是鹿·霖心先生交给我的,她知道你开口闭口就是规矩,所以把两张回程符都交到我手里。她说,雾之森多待一刻都是危险,所以结业期一满,直接用回程符就好,不必再花时间走回来。而且,只要不在结业期间用就不违规矩吧。”
筝低头不语。
子衿又淡淡地说道:“至于我,不必在意的。就算没有那些,我也不会有事。”
“没有除秽符,你连喝水都是问题。”筝冷冷地道。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喝的茶么?只要烧开就好了。”不待筝出言反驳,又续道,“我们沿路留下了几座阵法,我会找一座靠水边的住。这附近的妖物,今天也死得差不多了,小心些的话就不会有危险。”
筝想了一下,又道:“那没有还灵丹你怎么办?”
子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丹药道:“瓶子用来放茶叶了,药就只好委屈点放在口袋里。”
“……”
当夜两人便在洞里对付着睡了半晚,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子衿照着夜里所说,把筝送到一条小溪边安置好。
子衿伸手准备解下背后的背包,突然听到筝闷闷的说话:“为什么你这么想死?”
子衿吃了一惊,勉强做到脸上神色不变,手却已经停了下来。“为什么要这么说?”子衿微笑着问道。
筝直视着子衿,伸手入怀抽出了那张回程符。“这张上面的回程地是你家。”
子衿微笑道:“啊呀,被发现了呢,我可是怕你跟我唠叨才抬出先生来的。不过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老实招认吧。的确是因为我想偷懒才把符纸藏在行李的夹层里带来的,不过只要不在结业期里用也没有大碍吧。”
筝固执地摇了摇头,轻声但仍旧坚定地道:“你是想死。后半夜我一直在想,或许附近的妖物是少了很多,但那么大的雾之森,很快就会有新的妖物跑到这边来。你所说的安全,最多也只有一两天而已。更何况那个让我们不安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把隐身符和回程符都给了我,身上又只有那么几粒丹药的你,绝不会像你说的这么安全!我只想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一心想死!”
子衿还是微笑:“‘与其两个人死在一块儿,不如让一个人活下去’这句话是你说的,而我,正巧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这只是我做的选择罢了。我选择的只不过是让原本就更有可能活下去的你继续活下去罢了。”说着解下了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除了要留给筝的符咒和丹药,赫然还有那个没有用处的铁锅!
看着筝瞪大的眼睛子衿微微笑着。不是那种假面般的笑,而是透着暖意的笑容。“比起什么都没有留恋的我,你是无论如何都会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吧。你看,你的‘定情信物’我也带来了,幽雪在等着你回去。”
听到“定情信物”四个字的时候筝的脸刷地通红,子衿还真有点担心她压不压得住伤势。
筝定了定神,才又道:“不是没有留恋的。”
“?”
“结业典前,我在湖边看到你了。你在哭!”
“是在哭吗?我不知道。那时脸上的确湿湿的,还以为是露水呢。”子衿微笑着轻声说道,眼光悠远,与其说是回答筝的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筝却不管她,点了一下头道:“你在哭。一脸寂寞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
子衿回过头来,讶异地看着筝。
“你的留恋,就是你想要留恋却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的寂寞,我看得到。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微笑下的寂寞的脸。没有幽雪的我也曾经同样的寂寞。路是自己选的,我也绝不是为了家里那些老太活着!我说得不够好,但是我一定会活着回去!所以子衿,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然后你一定可以找到让你留恋的东西!”
子衿怔了半晌,才又微笑道:“你叫我子衿呢,是把我当作朋友了么?”
筝也是一怔,猛地扭过头恶声恶气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是对手!”,耳朵却红了。
“遗憾呢。”子衿微笑道。
筝又把脸转了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答应我,活下去!如果你敢随便死掉,我、绝、对、绝、对、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本章完,下一章妖·巫女·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