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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卷流云 ...

  •   海潮的声音一波波由近及远,我仿佛听到如释重负的吐息不约而同一起响起,是真?是幻?我张开眼睛。
      绫织罗幔,华丽的床设全然陌生,这是在哪里?犹疑地侧头望去,须发俱白的老人竟站了一厅,他们一见我目光移去,都慌忙瑟缩着垂下头去,一屋人竟是鸦雀无声。
      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回忆只到韩矢把我送回排云居我的小屋,依稀记得他向我拜别,还有……对了,他拜倒时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当时神智仅余一线,沉昏之中记不下片语只言,只记得他沉痛的语意……但我为何会在这里?
      “很好,总算你们没有辜负医正之名,下去吧。”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抬头看时,他已走近床边,掀帘坐下,语气却温和不似方常,“你醒了。”
      我略略惊讶地看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不以为意地抽出我左手握住细看,“这般无暇的肌肤,留下伤痕,太可惜了。”我也看向左腕,伤处隐成细细红线,却不似我过往伤口般消失。流了将近我体内一半的鲜血,也该有一点纪念才是。他微微俯身,长发覆上我的手臂,因为我失血的苍白而衬得愈显艳红,耀得我眼目生疼。眩惑地闭一闭眼,再睁开却正见他轻轻吻在伤痕上,“亲一亲,就不疼了。”我大惊,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一下子抽回手来。
      他宝蓝色的眼睛瞬间黝暗,却依然微笑,“昏迷了六天,粥水不进,力气倒还不小呢,亲亲。”
      “亲亲?我不叫亲亲。”我认真纠正。
      “哦?你不喜欢?那叫你乖乖可好?”
      “我也不叫……”
      “啧啧,真是挑剔,那好吧,亲亲乖乖宝宝贝贝,你自己选。”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却一脸不耐又委屈的样子,他到底在说什么呀。我的名字明明是……我滞了一下,抿紧唇。
      “不选?那好,一二三,不选我选了,亲亲,以后就叫你亲亲了。”他表情一下子又灿烂起来。
      我皱一皱眉头,决定不再理睬这个怪怪的男人,便使力坐起,望一望床前,“我的鞋呢?”
      他笑笑看我,“你来的时候,就没有穿鞋,不记得了吗?”他见我又皱起眉头,就详详细细说:“你还记得你把我迷昏在露天雨地里的事吧?我清晨才醒,又找不到你这小坏蛋,正准备回家,却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把大的锦包扔在暗渠里,一时好奇去拾起解开,却发现是亲亲你在里面,就带回家来了。”
      “哦。”
      他洋洋得意的讲述只换来我一个字的平淡回应,大为不满,别扭地沉默一阵,却还是问:“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我竟觉得自己破天荒有些食欲,就轻轻点一点头。
      他大力拍一下掌,很快有人列队而入,抬上食盒食几,布上繁盛饮食。
      “想吃什么?”他走过去扫了一眼,端一个雪瓷小盖碗过来,“八珍乌鸡粥,你现在最好喝这个。”说着舀一勺送到我唇边,“来,吃呀。”
      清甜香浓的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淡淡的腥味,只吃了两口我便摇摇头,“不要了。”
      他换过一个青花小觚,“那喝口参汤吧,用莺舌和千年参炖的,鲜是很鲜的。”但我刚尝了一滴就吐出来,好腥,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鲜味,我一辈子都不要吃。
      “还是不喜欢?”他一把抱起我来,“好吧,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他让我看食几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我目光移转,最后停在一个碧绿的叶状食皿上。
      “百合香芋糕,有一点太甜了吧。”但他还是端起食皿,“女孩子果然还是非要小点心不可呢。”
      我整整吃了一盒百合香芋糕,他饶有兴趣地看,仿佛光看也能饱,一时笑道:“亲亲还是不要做女飞贼了,又是受伤又是昏迷,还差点被人丢进暗渠淹死。飞贼这么辛苦艰难的工作,还是只有我这么聪敏机智的人才能做的。”
      我好奇看他,“你原来也是飞贼么?”
      “是啊。”他笑眯眯地端一杯清茶给我。
      “……你从长乐侯府偷走了什么呢?你还有什么是需要去偷的呢?”我喝口清茶漱漱,扫一眼富丽的房间。
      “我不是把你偷回来了么?”他笑着揉一揉我的头发。
      “我么?”我把手上的半块糕点放回盘中,“我不用偷,因为我本不属于那里。”
      “王爷。”有人垂手在帘外说,“长乐侯府有秘使来。”
      他挥一挥手,从人躬身而退。他转身向我,“你说你不属于那里,那里却派人来接你回去。”
      “哦。”
      “你呢?你要回去,或者留下来?”
      “我要回去。”翳珠在等我,我自然要回去。
      他的眼中一瞬间耀起愤怒的光,绯色的长发无风飘扬,然而他立刻镇定下来,“好,你走,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
      我沉默一时,问他:“你是宁王?”
      “晴焱。说过,再见面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不管叫什么名字,宁王就是宁王。
      那么,我确实会再回到这里。我一步步走离,虽然意识到背后火一样的目光,却没有回头。宁王,宁王。我早该想到是他。
      走到中庭我抬起头来,暗色的天幕上,六合塔中珠光明亮,明亮到让我看不清真正的星光。

      “晴瑛。”一出车驾,就被锁进长乐侯令人窒息的怀抱。
      “我不叫晴瑛。”母亲的名字,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叫过,我也不曾知道。晴瑛,美丽得令人悲哀的名字。
      “没有关系。”他只是紧抱不放,“竟不知你一直近在咫尺,我险些赶去丹州找你。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抬起头,“我可自由?”
      他垂头看我,眼神中满满怜惜爱恋,“自然。侯府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会令你满足,我会令你幸福。”
      啊——我低下头,这就是别人给的自由呢。
      “我累了。”
      他立令人备下了房间,且守着我,直到以为我睡熟了才悄然离去。

      第二日是名义上长乐侯正式回到皇城的日子,晚上举办大型的酒宴,为归来的长乐侯任清欢及初次回归帝裔血脉的晴姬公主之女皇貘黛洗尘。
      长乐侯府灯火通明,花庭上一日之间搭起了高高的水晶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厅。践踏群花而建筑起来的白玉长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仆从侍女流水价换下稍稍冷却的美食,换上全新的一道。
      “怎么,完全不合胃口么,皇姬?”主桌上与我对坐的那位贵客——阗朝的太子岚的笑容有些些不怀好意,“今晚还没动过箸呢。”
      左首的宁王饮一口酒,并不开言,只是微微一笑。右首的任清欢召一名侍女,将他方剥好的一盘玉簪虾送到我桌边来。
      “如此,我还当是皇姬不喜食素呢。长乐侯你可要当心了,听说你已经向皇上请求将皇姬赐婚给你,若哪夜一时大意,第二日说不定就少了耳朵手指什么的……”
      “砰!”任清欢一掌将白玉桌拍去一角。但他转眼间又恢复了冷静,淡氨道:“这道九蒸墨云火候过了,把做这道菜的厨子和火童蒸烂了去喂狗。”从人答应着退了下去。
      岚扫了兴致,停一停才转换了话题,转谈起宫里新进的才子诗人。“……尤其是那首‘皇城何郁郁,佳气乃葱葱,金风凌绮观,璇题敞兰宫。’真乃绝句也。”
      “说起来太子殿下所居正是敞兰宫,果真绝妙绝妙。”任清欢闲闲凉凉加上一句。
      “你……”岚狠狠瞪他一眼,转向我道:“陛下有提到要接皇姬进宫呢,皇姬先学些应对礼仪与诗歌乐音的好,皇宫可不同于蛮荒野外之地,未开化的野民都可以充任贵族。”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化外野民何尝不是沐浴皇恩的。”宁王忽笑道,“太子殿下也莫太拘泥了,毕竟将来这个融合了异族文化的泱泱大国是你管制之下的。不是有诗云:莫韬自生长,名字无府籍。市易杂鲛人,婚姻通木客。星居占泉眼,火种开山脊。夜渡千仞溪,含沙不能射。”
      “这就是诗吗?”我问。
      “哦。”晴焱不料我会问他,望向我的目光里掠过一丝疑惑。
      “那么,我也会作。”我站起来,“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离。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内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我累了,告退。”我抽身离席,把隐隐逼人的气怒与堪堪听见的笑声留在身后。

      走过两重拐角,宁王却追上来,掷一颗明珠给提灯的小厮,示意离远些。
      “为什么来这里,你不必为太子与长乐侯弥和吗?”我并不停步。
      他跟上来,“你为什么一整夜都不看我一眼?”
      “你为什么要挑起他们的争端?”
      他的笑意又深一分,“他们的间隙由来已久,何必我挑起。”
      “非你挑拨,何以浮上水面。”我淡淡说,“矛头为何在我?”
      “谁叫任清欢非要娶你。而你手里又有那面含光镜。”
      含光镜,我母亲的遗物,它又有什么秘密?我愈疑惑起来。
      “含光镜是四天镜之一,岚即使自己不能持有,也不会让任清欢得到。”
      还是没能幸免啊,我终于陷入到皇城权势争斗的罗网中。我轻轻叹息,目光垂得更低,“我在长乐侯府的事,是你告诉任清欢的吧。”
      “是。”他坦然承认,“既然你要留在这里,长乐侯总勉强可以照顾你。只是他也未免太性急了,一日两次向陛下提大婚的事,难怪岚太子又急又怒了。其实——皇姬你若想消弭争端也很容易。”他故意顿一顿,“嫁我便是了。”
      “那一夜淋的雨,让你一直病到现在么?”我冷冷说,拂袖而去,听到他张扬放肆的笑声从背后传来,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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