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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相思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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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中气足,声清朗,意韵悠然。
诵者年纪尚轻,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还在学堂读书。
最重要的是,在一遍遍朗诵“红豆”的同时,他手持大串红豆,时而高举,时而低放,时而伸向前去,时而捂在心口,反反复复,摆尽造型。
每每念及“相思”二字,摇头晃脑,意态憨生,似是沉醉其间。
可惜啊可惜,选错了背诗的地方,站在保和堂门前,换来的旁人只有无数白眼。
书生脖子伸得老长,不断往里瞧。
当看到里屋露出一个青色裙角,诵声就会慢下来,面部露出痴迷陶醉、渐升极乐的神情。传说中的花痴脸。
门口候得久了,又不进门,还怪里怪气地不停念诗,自然引起了店铺当家许仙的好奇。
等到没有病人可诊治了,许仙便从座位上站起,满腹狐疑地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是要看病呢,还是要抓药呢?”
书生瞪了他一眼,嫌他碍事,一手将他往旁边刨开,顺带附加了句:“让一让,让一让。”
被爪子撂到旁边的许仙觉得莫名其妙,有点不高兴:“这位兄台,你挡在我家药铺门口,不是看病,又不是抓药,到底是想做什么?”
见面前人又挡到自己视线,书生也不高兴了,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看病。”
许仙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那好,请即刻进来,让我为你诊治。”
书生一口回绝:“不用了。”
许仙奇道:“为什么?”
“我的病,你治不了。”
“我是大夫,都还没望闻问切,你又怎么知道治不了呢。况且,即便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我力所能及,也会尽力而为,不管怎样,先进来看看再说。”
书生愁绪满怀地瞧他一眼,意味深长:“相思病,如何能解?”
“这……”许仙疑惑,“相思病?”
书生点点头,往里张望一眼,再看看许仙,又摇摇头。
“妙手回春,难解相思。”任你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老子的相思病。
言罢,丢下许仙一人,飘然而去。
保和堂药铺内。
“相思病?”
听到许仙提及刚才与奇怪书生的对话,青儿单边柳眉微颦,不解其意。
许仙点头道:“对呀,他是这么说。”
管我锤子事。青儿抱紧药罐,继续舂药,随口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治不了。”
“诶,这可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病源,在你。”
“在我?”青儿先是惊讶,继而脑瓜一激灵,立刻领悟到他意指为何,“那好,你让金掌柜拿两斤砒霜给他。”
“砒霜拿给他,做什么?”还两斤这么多?
“治他的相思病啊!”
“这!这怎么可以?”害死人啊!
“怎么不可以,人一死,心念一绝,什么病啊痛啊都好了,”青儿不屑地一撇嘴,“哪还有什么相思病。”
“小青,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敢说出来了,这是有勇气,一个有勇气的人对你有意思,你又何必用砒霜搪塞害羞呢,”许仙想了想,又继续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他这么一指责,青儿可不依教,柳眉登时倒竖,一双美目怒意渐盛:“嫁嫁嫁,既然你那么想嫁,你自己嫁给他好了!”
许仙有点被吓到,无辜地说:“我只是给你建议,你怎么那么凶。”
“我哪里有凶!”话才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声音已不自觉地提高了,一跺脚,“哎,我服了你了,总之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一言已尽,丢下手中的药舂就往外跑。
“诶诶诶,”许仙招呼不得,两条眉毛一拧,手一摊,“你要我管,我还不想管呢。”
话虽如此,许仙却是个天生好管闲事的人,路人打架尚且要管,青儿和自家娘子情同姐妹,他又怎么能不管呢。
青儿的话倒是让他想起历来种种,再加上让人害了相思病这一例,总觉得这姑娘也许不太适合再留在李家了。打定主意,他就向娘子提出一个重大议案。
回到家中,他拉住娘子的手,一本正经道:“娘子,青儿总不能这么一直跟我们呀。”
没头没脑的这么来一句,任谁都不明所以。
白素贞疑惑不解,问:“呃……官人……你的意思是?”
思考往往比说话快,许仙不过才说了一句话,白素贞心中已转过许多念头。
预感……不妙……
思来想去,她以为,官人的言辞中,可能暗含的意思只有一个:凡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他想纳了青儿做妾。
事实证明,白素贞多虑了,偶尔一根筋的许仙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许仙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给她找个婆家。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有了婆家,生活才有依靠,有夫有子,这才圆满啊。”
“婆家?”白素贞安下心来,可一波稍定,另一波骤起,“……不可以。”
许仙疑道:“为什么?”
白素贞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
这一叹一否定之间,无疑使得许仙更加疑惑:“娘子,你欲言又止,难道另有隐情?”
“青儿蛇毒未除,不宜与凡人婚配。”
许仙吓了一跳:“那娘子你……”
“我是多亏了当日玄天上帝御赐灵丹,才得下凡报恩,与你完成这一段夙世因缘。”
“那青儿,岂不是很可怜?”
“不可怜。”
“不可怜?”
“超脱尘世俗爱,对正道修真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许仙听得云里雾里,连连哦了几声,被娘子的太极大法绕来绕去,突然一个哆嗦,猛地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
“可是,有人因为青儿害了相思病。”
“相思病?”
“对啊,每天站在保和堂门口,只为见一见她呢,要不然,娘子,你就劝劝青儿,好歹跟人家见个面,好好谈一次。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白素贞本想拒绝,但见官人一脸忧人之忧、病人之病的样子,心中没辙,只好点点头,“哎,好吧。”
许仙和白素贞都不知道,路过的青儿,恰好听去了后面一段。
她怒意冲冲回到房间,气得浑身发抖。
“别人害什么病,关我什么事啊,难道别人自己随便要死了,我也要跟着偿命吗!”气得一拍桌子,“姐姐也是,竟然帮那个许仙,把我往外推!”
想起许仙一系列自作主张的蠢事,真是天怒人怨,姐姐又一味偏袒他,简直气死人了。
青儿自顾自生着气,熟料袖中靛蓝蛇跑了出来,身体缩作一团,猛一发力,蹦了过去,搭在她的肩上。
靛蓝蛇正准备绕青儿肩膀一周,却被她一把扯下,扔到一边:“你能不能不要烦我。”
被扔下来的小蛇撞到桌脚,瞬间头晕眼花,晕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
心意难通,真真糟糕。
本想懒得再管她,但大大的黑眼瞧见她一副快要气炸的模样,又缓缓蹭上桌,一游一曳,向她靠过去。
青儿双手紧握,几乎掐得手背显出淤青,靛蓝小蛇慢慢爬过来,蛇身绕她双手一周,将她手圈起来,仿佛握住她的手一般。
心烦意乱的青儿哪里懂得它想干什么,颇烦躁地将手脱出来,刚脱出去,心神一动一停,转而定定瞧着它。
靛蓝蛇见她从自己身体脱开手去,徐徐拉长身躯,沿着她手臂爬上,尾巴尖儿悠悠一甩,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勾,动作极其轻柔。
它微微吐信,乌黑明亮的眼中意味看不真切,但是青儿觉得,自己是忽然真的懂得这个动作的意义了——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在安慰她。
“你……”暖意无声浸润心头,表情随即舒缓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再生气就是了。”
靛蓝蛇收回尾巴,腾回桌子,扣了一下桌面,似是赞同。
“有了!”青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一抓,拎起靛蓝蛇,“就靠你了!”
青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暗恋她的那个书生。
书生眼见心仪的姑娘竟然找上门来,喜不自胜,眼见美人儿充满视角,立马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书生搜肠刮肚,准备吟诵一番,什么“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前青衣美人儿劈头就来一句:“喂。”
啊!天籁之音!
正在心神恍惚,青儿开口说了第二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书生的心,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
还在地狱准备挣扎两下,第三句来了:“我有喜欢的人。”
心好像被重重插了一刀,第四句不顾他的想法,紧跟而上:“就是它!”
她的玉手伸将出来,指如白玉雕砌,莹润有光,捉着一条蓝黑小蛇,蛇头珠圆玉润,微吐鲜红蛇信,漆黑而天真的大眼无辜地望着他。
书生已经不能用任何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许多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感情,在胸腔中激烈的搅荡,眼一抹黑,眼珠翻白,直挺挺倒了下去。
青儿看着躺在地上的书生,无可奈何地走过去,蹲下身,两指伸前往他鼻尖一靠。
“还好,还有气。”心中舒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么不禁吓,还敢说喜欢我,要是我露出真身来,还不把你吓死过去?”
第二天,保和堂药铺没有再见到那个书生。
许仙大惑不解,难道一个人,头一天还耽于相思,隔天就如获重生?差了人去询问,问来的结果是“青姑娘喜好异类,我辈无福消受,相思已解,许大夫毋需挂怀”。
异类?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只默默心道不可思议。
青儿本来就是异类,还能喜欢什么异类,难道说,喜欢人类也算?
那自己和娘子,岂不也是……对了,自己初遇娘子,好像还真是也得了相思病呢……!
不由面泛笑意。
药石罔效,却又无药而愈,相思之疾,果真果然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