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自白书》七命猫

10、第二天

　　第二天

　　睡着睡着好像听到妈妈的哭声，我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看了看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是还是没有太阳。看来我的天气一去不复返了。
　　妈妈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名字。我不自觉地每次都回应着。只是她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轻，哭声渐渐停了，只是还是一直叫着我的名字。爸爸说，“Juni还在家里，能听到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可以和他说话，也可以叫他，他都听得到。”我正在想，爸爸怎么知道我在他们身边。他又说道，“可是你不能一直叫他的名字，那样他会厌烦，就不再陪我们了。”我楞了一下，谁说我会烦？是，我以前很烦别人有事没事叫我的名字，可是现在我很爱听，而且越来越觉得我的名字好听。Juni， Juni，一年当中最好的月份，一只猫最好的名字。
　　妈妈听信了爸爸的话，果然只是有叫了我两声就停下了。然后她起了床，翻出来了昨天丢进储物柜的我的碗，洗干净，又放上新鲜的干粮，放在了我吃饭的位置。之后她又进了卧室，把爸爸从床上揪了起来：“快起来，都7点了，Juni在的话早就把你叫醒了。你现在以为没人监督就像懒惰了？”
　　爸爸哭笑不得，只得起了床去浴室洗澡。妈妈一边收拾被子，又流下了眼泪。新的一天，就在妈妈低低的哭声和浴室的流水声当中开始了。
　　这一天是星期六，爸妈还要再回一次Gera，因为爷爷要陪奶奶去意大利进修一个星期，所以临出发之前要简单告个别。
　　早饭以后爸爸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搜集我掉的胡须和比较长的被毛，还有我练猫爪神功时脱落的不太锋利的指甲。妈妈又把我这些天玩过的玩具都整理在了一起，放在了平时放我疫苗证书的纸盒里。Lilly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着爸爸转来转去。
　　大约10点钟的时候odin来家里接爸妈一道回去，我和Odin好久没见，也跟着上了车。他的车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典型的单身汉的风格，连一小瓶空气清新剂都没有。以前我最怕坐他的车，每次都想吐。我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因为看到妈妈今天喷了点迪奥的香水，尽管我的鼻子也不再灵光了，可是这样起码心里更舒服些。妈妈一直望着车窗外，有两次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掉了眼泪。Odin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边开车一边说些不好笑的冷笑话。爸爸以前不怎么附和他，今天居然津津有味地听他讲。妈妈则是和往常一样，一点不关心。
　　又回到奶奶家，这次好像大家都约好了似的，没有人再提到我。半天安安静静地就过去了。奶奶身体不舒服，连午饭也没有吃。爷爷去街拐角越南人的店里买了外卖回来，几个人凑活吃了点。大家胃口都不好，三个大男人两条腿，加上妈妈居然只吃了两份饭菜。看来越南人做的菜果然没有中国人的正宗。妈妈去汉堡的时候一个人就吃了整锅的水煮鱼，今天却只是零星吃了点蔬菜。
　　爸妈好像不想呆在家里，不到四点钟就和大家告别回Jena了。
　　火车上人不多不少，我们拣了个四人座坐下，因为中间有个小桌子，妈妈把随身的小背包放了上去。我坐在爸爸的腿上和他一起看当天的报纸。爸爸一向都是先看体育版，当天的新闻无外乎是拜仁慕尼黑又赢了球，没有什么新意。我正要眯眼睡觉，忽然看到旁边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仔细一看，我滴猫神，是只全黑的孟买猫！
　　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故意把爪子露出去些，眨了眨眼，使劲看了过去，想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他居然先开了口：“臭小子，居然敢跟我亮爪子，我本来好心想帮你，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小？？？我的身材明明比他大，他居然敢说我小！可是听到他说要帮我，就赶快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谦虚地再看了他一眼。他对我这个老实的样子很满意，于是也谦虚地朝我点了下头。我赶紧问他，“我已经死了，你怎么还可以看到我？你怎么帮我？”
　　他稍微有点得意得翘了翘尾巴:“我能看见你，当然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啊，我也死了。”
　　我一听，小心脏凉了一半。他也是死的，可怎么帮我呢？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咳了一声继续说：“你看到这个做字谜的两条腿女人是我的妈妈，我们一起生活的十六年。她和丈夫没有小孩，我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后来我被不知名的猫传染上了瘟疫，一个月前死掉了。为了安慰他们，我们的邻居把我的爸爸妈妈请到家里吃饭开导他们。我在那里第一次遇到了邻居家的波斯猫。从前我只知道他们有猫，可是因为她不出来，所以从来没有见过。她是一只可以通灵的猫，能看到我们死后的灵魂，还可以和我们对话。她对我说，猫的灵魂是可以轮回转世的。死后三天之内，你只需要走到阳光里，太阳会送你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你将以一个新生命的方式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妈妈以前看的仙剑奇侠传里的紫萱和长卿的情定三生，华胥引里面君拂的死而复生，原来都是有理论基础的，都是真的。不光是两条腿，我们四条腿也是可以轮回的。想到这里，我的小心脏不知有多激动。
　　孟买猫看我走了神，又咳了一声，继续往下讲：“但是经过轮回，你就会忘记以前所有的事，包括你的爸爸妈妈。通灵猫说，只有和爸妈互相深爱着的猫，轮回后才能再找到他们。因为猫和主人之间有一种神奇的灵魂感应，这种感应可以穿越不同的空间。只要你真爱你的爸妈，他们也爱你，那么你轮回再生的时候，你的爸妈是能够感应到你大概的所在位置的。这样他们以后就能找到你。但是不管怎样，你都不会再记起他们了。”
　　想到以后都会忘了爸妈，我的小心脏一阵阵哆嗦。可是脑子里又出现了好多问题。趁着他还没到站，要抓紧问。
　　我清了清嗓子，很有礼貌地朝他笑笑。“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他点头示意我可以问。“你说三天之内就可以轮回，可是你已经死去一个月了，为什么还留在这个空间里面？”他听到我的问题脸上闪过一阵悲伤，抬头看了看他的妈妈，“我死后的三天里，天气一直很糟，没有太阳。第三天的下午终于有了些阳光，我不想留下妈妈一个人看着我的照片哭泣，所以一直陪着她就错过了时间。”“那。。。。。。”“我必须再等三年，才能再去投胎转世，我们的灵魂每三年可以有一次机会重生。”我为他感到遗憾，可是想到他那么爱他的妈妈，心里又满是感动。
　　我看看妈妈，她已经不再望着窗外了，而是打开手机看我的视频，爸爸也放下了报纸，和她一起看。他们看的时候眼角含着泪，可是嘴角竟然露出了笑容。我赶紧凑过去看了看，我滴猫神，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呀，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视频里的我，正站在猫树的中层，准备跳上床。只有30厘米的距离，我却犹犹豫豫算计了快一分钟那么久才跳。太囧了!太囧了!怪不得爸妈又笑话我。我要是个两条腿，现在肯定已经汗水湿透了衣衫，幸好我的毛厚，其他人都看不到我汗的样子。
　　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我下意识的赶紧躲到爸爸身后。原来是太阳出来了。想到自己只还有一天的时间陪在爸妈身边，心里又难过了好一阵。孟买猫和他的妈妈比我们早一站小下车，临走的时候还一再嘱咐我，要是错过了三天时间，以后一定要避开阳光，不然我就会从所有的空间消失。我把他的嘱咐记在心上，一秒一秒数着时间。趁爸爸打开背包放报纸的时候，我也跳了进去，这样就可以避免被阳光照到，过早地去投胎了。
　　一路上都很安静，我透过一点点的缝隙看到爸妈手牵着手，妈妈的脸色很平静，好像已经不再那么难过。上楼打开门，Lilly那个马屁精还是和以前一样马上跑了过来，蹭爸爸的腿要爸爸抱。爸爸一打开包，我赶紧跳了出来。在包里真是闷得慌，要是还是活着的时候，我早就被挤扁了。
　　爸爸给Lilly吃了一根□□，是我最爱的鸡肉口味。Lilly那个傻丫头，什么都吃，而且给她多少她都可以一口气吃完。所以爸妈总是限制她的食量。我因为一直奉行少吃多餐不变猫叔的原则，所以爸妈对我很宽容，总是一次给我半碗干粮，让我慢慢吃。像□□肉罐头这些东西，妈妈都是买我喜欢的口味，因为Lilly没有口味倾向，我们也就不再征询她的意见。
　　因为阳光的原因我只好先坐在客厅的一角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妈妈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拿到了客厅，我才小心地走过去，在她的身边趴了下来。她一边开机一边对爸爸说，“现在天气这么好，你说是不是因为Juni已经轮回转世了或者马上要出生呢？”爸爸想了想说：“很有可能。”妈妈又说，“那他会去哪里呢？他以前出生的地方还是别的他不认识的地方呢？”这个问题对爸爸来说难度有些大了，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也去取了自己的电脑打开，进入了游戏的界面。这一次用的是我的身份，他好像真的打算帮我升级了。
　　妈妈删掉了一些Hotmail里面的邮件，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不如我问问Gabi，看看他们那边这两天有没有新出生的小猫，有的话我们去看一下，也许Juni就在他们中间”。爸爸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和妖怪大战，他的回答有点心不在焉，“这是个好主意，问吧”。Gabi就是我在原来的家时的邻居，是个很和善的阿姨。她自己有六只猫，以肥猫Flockchen为首。听妈妈说，去年元旦Flockchen去世了，Gabi难过了很长时间。妈妈那个时候还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邮件安慰她。我也偷偷地因为那个爱显摆的大肥猫难过了好几天。
　　妈妈的邮件刚起了头就又开始哭起来，而且边写边哭，越哭越伤心。我站起来，像平时一样摸了摸她的脸，可是她并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最后她求Gabi帮忙找最近出生的小猫，想通过这种方式将我找回来。写完以后她应该是想检查下有没有语法错误，可是却不小心按了发送。妈妈总是这样的。她有点歉意地回头看爸爸，却看到爸爸正在游戏中贩卖装备，顿时皱了皱眉。她这样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太阳已经下山去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妈妈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冷冻层掏出来一块现成的Pizza，烤箱预热了一会儿，然后把Pizza从包装里取出，放进了烤箱的中层，闹钟设置在了15分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如果你告诉我妈妈要做什么饭，那我就能把她的动作分解讲给你听。闹钟设好以后，妈妈走到了窗前，对面健身中心的人又在跳尊巴。她托着腮看了一会儿，突然说：“Juni你看，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又跳错了。”说完还笑了笑。一切就像以前。我顺着看过去，那个人果然跳错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跟上教练的节奏过。这个胖子两条腿，有一次他发现了我站在窗台上看他，还笑着使劲和我挥手打招呼。
　　回忆一下我的一生，好像只是遇到过善良可爱的两条腿。我的医生虽然把我咔嚓了，可是除了这个她对我也挺好的，总是叫我小王子，还把好吃的都拿出来给我。只是我是一朵有教养有涵养的猫，所以从来没有碰过她给的食物。
　　不一会儿闹钟就响了。爸爸走进厨房，关了烤箱，把Pizza拿出来切成四份。大家都回到客厅，妈妈拿来了那个16G的USB，打算把我的照片和视频都复制过去。爸爸问她为什么，她的眼睛湿了一下，“万一我的电脑某一天突然抽疯需要重装系统，那我们就没有Juni的照片了。”爸爸觉得她说的对，严肃地点点头。他们一边复制一边看以前的照片，时不时地笑笑，有时候还会骂我几句。看来我以前真的不是一朵让他们省心的猫。

　　我有好多好多的照片，尤其是小时候的照片，看的我眼花缭乱。真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有一张我被咔嚓以后回到家的照片。那时候妈妈正在复习考试，为了更好地看着我，就把我的被子铺在了写字台上电脑前面，把我放上去，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一张是爸爸给我做梯子，我在旁边捣乱的照片。爸妈有一次去树林里散步，发现很多不同形状的木棍，于是挑了几根拿回家来给我做了个梯子，让我在家里也能感受到大树的气息。但是爸爸的技术不是太好，那个梯子加固了两次以后就不能再用了。还有一张是我们没搬家以前的全家福，我懒洋洋地趴在妈妈的转椅上，他们两人站在我身后。爸爸说，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在那以后我就变得很淘气很淘气。有一段时间爸爸总是唠叨着一句话给我听，“Juni，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可爱”。被咔嚓了以后，我的性情又回到了以前的可爱时候，所以爸爸就不再唠叨了，而是常常用满是爱的眼神朝我眨眼。还有一张很长的照片，是妈妈把十几张拼在了一起。当时Lilly刚到家里不久，我跑去卧室里我的专属猫树上，想把她轰下来，后来我还成功抓下了她的一撮背毛。妈妈把我们的每个小动作都拍了下来，然后合在了一起。再后来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我们两个的合影了。我们有时候安静地趴在一起晒太阳，有时候紧挨着一起吃干粮，有时会追着打闹，有时候她呼噜着来讨好我。。。。。。
　　以前我总觉得Lilly太笨，不太屑于与她为伍，常常要躲进笼子里，以防她的打扰。现在看着这些照片，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尊重我爱我，有时候甚至故意讨好我，我说什么她都听我的。她不懂的事情还那么多，没有我在的日子她该怎么办呢。再一想，笨也有笨的好处，没准儿她过几天就会把我忘的干干净净了。
　　等照片和视频都复制完已经快11点了。妈妈看了看表，然后关了电脑，准备洗漱睡觉。临上床的时候还在笔记本上用德语写下了一行字：Juni，每当我想到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就会很难过。可是等我看到你的照片的时候却不好意思再难过了，因为你总是能带给我们欢乐。所以我只好带着泪笑着，看你留给我们的点点滴滴。
　　等爸爸也洗完上了床，我才跳到羊毛垫子上，也准备睡觉。过了大概五分钟，他们还不能入睡，我正纳闷怎么回事，突然听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Nacht，Juni。我好像哽咽了一下，可是想到猫是不会哭的，那这个哽咽应该只是错觉吧。我跳上了他们的大床，在他们中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也说了句晚安，尽管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