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命师]半生水穷》林之书

1、半生水穷

　　在广大的猎命师体系中，几乎每一个家族都有自己擅长的咒术。
　　白家所擅长的幻忆咒，正好和吸血鬼中白氏的幻术很相近，加上白家人孤高的性格，在猎命师中一直人缘不太好。
　　白夜一点都不像白家的孩子，也不像她的名字。
　　她开朗甜美，活泼爱笑，在空旷的大宅里，就像一道活跃的阳光。
　　父亲白岚和长她两岁的哥哥白天，都分外宠溺她。

　　比起常常外出的父亲，白夜更黏每天陪伴她的哥哥，他们一起玩耍，一起修炼。白夜快乐地问：“哥哥，我能成一个了不起的猎命师吗？”
　　生性孤傲的白天只对着妹妹有无限的温柔和耐心，回答：“一定可以。”
　　然而什么样的答案白夜都不在意，她总是孩子气地嚷嚷，“我只要跟着哥哥就行了！”

　　白天十八岁生日时，白岚因为一个任务不在家，第二天傍晚，他回到家，一进院门，看到的却是儿子怀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儿坐在地上。白家两个男人最宠爱的小姑娘已经气绝了。
　　小女儿脸上甚至还带着甜美依赖的笑意，显然是死于措不及防间。
　　白天抬头看他，白岚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最得意的儿子杀了他妹妹——
　　白岚发出一声震惊的怒吼，白天却平静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幽幽笑道：
　　“这不就是猎命师的宿命吗？”
　　白岚惊愕地瞪着自己的儿子，那个秘密……每一个猎命师必须经历的“仪式”，原来已经被白天知道了。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死去的女儿和痛苦的儿子。
　　白天对父亲的脸色视若罔闻，温柔地抚摸着妹妹染血的脸颊：
　　“在父亲的见证下，被最爱的哥哥杀死，或者亲手杀死哥哥后苟延残喘在痛苦中，都不是我想让妹妹经历的未来。”
　　白天清冷地笑起来：
　　“这样多好？她永远都不会伤心了。”
　　白岚沉默着，最终他也没有说一句话，越过地上的儿女走进屋里，他身后，白天俯下身，把脸贴在白夜带笑的面容上，也微微翘起嘴角，眼泪汹涌而出。

　　被这个诅咒所束缚，猎命师一天天地没落了下去。白家原本是个中等家族，如今也仅剩一脉单传了。
　　这座祖传的古式大宅，终于真正空荡了下去。

　　即使如白岚这样的准备好儿女残杀的意志坚定的猎命师，面对突如其来的，儿子杀了女儿的事实，也会心神大乱，更不会上前检查自己女儿死透了没有。
　　白天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从知道这个秘密起，就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策划，在父亲面前做的这样一出戏，还有好不容易找来“记忆之桠”命格，抹混妹妹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是个自小有健忘症、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白天只是她的资助人而已。
　　诅咒什么的，来就来吧。
　　白天风淡云轻地冷笑着。
　　谁叫这些猎命师都想让他和妹妹自相残杀？他们统统都活该！等诅咒降临，大家一起死好了。
　　虽然妹妹也逃不过。
　　想到白夜，他的脸色就柔和起来。逃不过，他就和妹妹一起死去吧。他永远守护她的安宁，无论人间黄泉。

　　但一年又一年，诅咒所言的大灾难始终没有降临。猎命师还是这样畸形地生存着，自相残杀，却也没有灭绝。
　　白天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每一家只能有一个传人，一个“传人”，并不是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他洗掉了妹妹的记忆，妹妹就再也不是猎命师了，白家不就只有他一个传人？
　　这一场生贺的决斗，其实根本不用分生死，只用分输赢。
　　只要让输者再也不接触咒术，甚至为了保险抹掉记忆，就可以不必死。
　　白天想过要说出来这个发现，但天性的孤僻让他迟疑了，他无法让妹妹的安危冒半分险。
　　这么多猎命师，包括父亲，他一个也不信任。
　　反复挣扎后，怀着对猎命师集体的仇恨和讽刺，白天保持了沉默。

　　从少年变成青年。
　　从青年变成中年。
　　白夜已经毫无所知的嫁人生女了，白天却始终不肯结婚。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看白夜，这种行为亲密的枕边人一定会发现，但这个秘密至关重大，妻子也不够可信。
　　然后，他也靠熬资历到了可以当别人贺者的时候。

　　姐姐想要保护弟弟，却被以为想突下杀手的弟弟偷袭。
　　哥哥假言让弟弟为了自己而活下去，却在骗取信任后一击致命。
　　弟弟事先知道真相，不到生贺就偷偷先下手为强。
　　不管怎么流泪、怎么痛恨、怎么恐惧，都还是选择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白天失望透顶。

　　他早已决定，如果哪一对兄弟姐妹决心反抗，宁愿一起死也不杀了对方，他就悄悄把秘密告诉他们，让他们珍重的人得以活下来。
　　但他总没有等到。这些甘于杀死手足来换取生机的人，一个都不值得他救。

　　白天终究是个猎命师，实在不忍白家咒术传承断绝，早就开始偷偷教白夜的独女阿云咒术。反正白夜和丈夫只打算要一个孩子，阿云也不必和谁去争取那个活下来的机会。
　　某天他看到独自等待他的阿云的时候，突然醒悟。猎命师这个让人战栗的可怕的残酷集团啊。
　　如果迫于诅咒，为什么每一家都有不少于两个孩子？为了保证下一代的资质纯粹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些家里的两个孩子甚至相差五六岁。
　　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看出资质了，只要不太差，父母悉心教导，总能成材，何必再生第二个？
　　因为自己痛苦，所以也不让别人好过；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要让下一代也经历，猎命师这一族已经疯了！
　　就算他当年说出他的发现，这些被痛苦扭曲的人也只会找出妹妹杀掉吧！
　　他见到过，父亲有时会拿着妹妹的照片，沉默地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但如果妹妹还“活着”，父亲一样会在妹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把她逼进圈里，让她经历手足残杀后死去！

　　这个秘密在白天心里越埋越深，逐渐他以为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的时候，乌家的兄弟反抗了。
　　哥哥乌霆歼，与弟弟乌拉拉，杀了他们的父亲乌侉，冲破四位长老的包围，冲往东京。
　　得知他们的动向后，一向冷淡的白天疯狂的大笑起来。
　　为这对兄弟的举动失常的人太多了，没有人在意。只有白天自己，知道他在笑什么。
　　兴奋，还有羞愧！
　　他一直居高临下地嘲讽着、蔑视着这些人，其实他也是一样啊！
　　难怪乌霆歼以被称为猎命师为耻，猎命师已经完全堕落了！
　　白天从没有想过，要去杀徐福，要断掉诅咒的根源，他所做的最大限度的努力，只是偷偷摸摸地把妹妹藏起来。
　　强烈的刺激下，他脑子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被打开了。
　　一个比从前的假设更为疯狂的想法冒出，第一次，白天完全怀疑起这个诅咒。
　　诅咒内容流传下来的语气和方式，毫无疑问就是指“杀掉”，但已经有没有死得只剩一个的兄妹——白天和白夜。
　　白天活得很好，白夜也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动乱都没有，什么灾难都没发生。
　　这个诅咒本身就疑点很多，最早死于诅咒的第一批著名猎命师，也很可能根本就是被人杀掉的。只是所有人已经被诅咒吓破了胆子。
　　如果根本就是作茧自缚，如果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所谓维持秩序的长老团才是执行这个诅咒最有力的人，数百年来为可不破解的宿命自怜自艾的猎命师们有多可笑啊。

　　在第二波追逐乌家兄弟而去的猎命师后，白天也动了身。
　　他想要知道，这个怪诞而有破绽的诅咒背后是什么。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已经不仅仅是属于猎命师的战斗了，战争扩大到了两个种族和整个世界。
　　在真正的战争中，某一个人多么不值一提。
　　美日的海陆军开始交战，仅存于传说的怪物出现，时间也被扭曲。
　　被号称最强的吸血鬼女子震碎内脏时，白天想到，他已经把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了阿云，妹妹生活也很幸福。
　　足够了。
　　他已经走不到的地方，乌家兄弟一定能走完吧。
　　他看不到的真相，乌家兄弟一定能查出来吧。
　　他没能和妹妹一起长大，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乌家兄弟一定可以做到，有自由的人生。

　　白天脑中浮现小时候的妹妹，这一定不是吸血鬼白氏的幻术。
　　白夜永远甜美可爱，笑容就是白家唯一的阳光。

　　于2012.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