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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肆叁 ...

  •   今日的骡车似乎异常颠簸,身子似乎要散掉了一般。我的头倚在双喜的肩头,因为胃中绞痛,我的后背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额娘亲自送我,一路上不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施用小伎俩,原是打算因病错过这次秀女大选的。想来装病容易被人察觉,是真把自己捯饬病了,谁知正白旗固山额真派来引路人不吃这一套,狐假虎威:
      “格格这病生得凑巧,恐有罔上之嫌哪?”
      额娘坐在我的床边,听了屋外人的话,眼圈都红了,拿着帕子为我拭去鬓角的汗,说:“这是何苦?”她褪下了手上的一枚玉镯递给达哈苏嬷嬷,也未多说,达哈苏嬷嬷便心领神会,出了屋子。
      继而听到达哈苏嬷嬷的声音:“我家格格素来体弱,这病生得急,只怪老妈子照料不周。方才大夫来瞧过,格格并无大碍,只须休息片刻。我家夫人说了,待格格身子好些,我们就立马送去‘排车’。还请官爷通融。”
      过了微妙而安静的几秒钟,就听到那人笑了两声,道:“夫人既开了口,我怎能拂了夫人的面子?我先走了,望格格好生休养,莫错过了‘排车’的时辰!”
      “你阿玛有要务,支不开身。额娘已经让人带话给你大哥,阿吉尕一会儿就回来。”
      “大哥又不是大夫,回来无用,何必让他平白耽误了差事?”
      额娘拉着我的手:“是阿玛额娘对不住你。”
      我想起额娘那日带着我去通教禅林拜菩萨,我以为她是要还愿,而她却说是要向菩萨许愿。额娘说,我虽不是她亲生,她却待我如亲生女儿,她是真心疼爱我。她不知道我的来历,但我是阿玛带回来的,便是上天赐给她的女儿。哪有做娘的不盼女儿好,她祈求菩萨我能嫁个好人家,却最好不是帝王家……
      阿吉尕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额娘,我有话要同苏宛说。”等到额娘领着其他丫鬟离开口,阿吉尕终于忍不住他满腔恼怒,几乎是在在我吼,“你何苦作践自己!”
      我被他吼得不由缩了缩脖子,抿嘴偏头,不敢直视他。胃中一阵绞痛,疼得我浑身颤抖。
      阿吉尕见状,降下了声调,语气缓和了些:“你若不愿,我去求皇上。”
      “皇上可会听你的?”
      我问过双喜,我是不是不该来京城,或许在秦淮河边做一名抚琴卖唱的歌姬也不是很坏的选择?然而没有回头路,从我遇见陈彦之开始,我就没有办法控制我的人生——甚至更早,从我莫名其妙在满是死尸的屋子里醒来又被杀,从我再次睁开眼看到哑巴娘儿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骡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去领了牌子,撩开帘子递给达哈苏嬷嬷。达哈苏嬷嬷正反瞧了瞧牌子,然后递给我看。那牌子漆着白字,正面用满、蒙、汉三语写着我的名字“苏宛布赫”,反面则是属旗、父族、祖籍、生辰等等。我点了点头,达哈苏嬷嬷便让车夫将牌子挂在了车上。
      骡车依次排队候着,直到太阳下山,车队才开始缓缓走动。
      到了地安门,骡车又停了下来,达哈苏嬷嬷领着双喜下车,说:“格格,这后头的路得您自己走。”又塞了一个小包裹给我,嘱咐我随身带着,“夫人说,入了宫,少不得用钱的地方,格格手宽着些,不必为银两烦心。”刚放下车帘,又不放心,再次撩起,“包袱里有药,格格记得按时服下;莫吃辛辣伤胃之食,莫喝凉水。”
      我点点头,招了招手,说:“有劳嬷嬷费心。”
      双喜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也不说话。我冲她笑了笑,“回吧,我过几日就回去。”
      过了神武门,秀女便要下车步行。我刚下骡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苏宛布赫姐姐”,回头一看,是妥瑾。比之初见时,她待我热情不少,见我脸色不佳,一面问我是否“身子不爽”,一面扶我同行。
      “多谢妥瑾妹妹。”
      待到我们一行秀女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到了御花园,天空已经由黑转灰,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色。在延晖阁前的空地,小太监领着我们九人一排站队成阵。最前头的是正黄、镶黄、正白的上三旗秀女,随后是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和镶蓝旗的秀女,再往后是蒙军旗和汉军旗的秀女。待到各人站定,便有人拿着册子来比对牌子查人,将各秀女细细打量,尔后在册子上勾勾画画。
      延晖阁的门打开,只远远瞧见殿中有人,却看不清楚。
      一个大太监打扮的人自延晖阁中走出来,他自称是敬事房的四品总管太监连顺儿,负责这届秀女甄选事宜。他还说了很多话,我大多没有听进去,头顶的日头渐高渐烈,我的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地难受。我实在是太折腾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也翻不出花样,到头来还是让自己难受吃苦头。
      到了差不多巳时,太监们对秀女的初筛才结束。一部分人被挑拣了出去,另成一队,由一名大太监领着出了延晖阁。余下的人让连顺儿大致过了目,便被领到绛雪轩稍作休整。
      我取了一颗碎银递给一个小太监,问他讨口水喝。借着茶水,服了一颗药丸,这才觉得胃没那么疼了。
      妥瑾问我:“姐姐这是生了病?”
      “不碍事,许是吃坏了东西,伤了胃。”
      各旗的女子又一旗一旗地被带了出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轮到了正白旗。我们被安排重新排队,六人一排,我大致观察了一下前两排的女子——或衣着华贵,或容貌恭顺,或举止温婉——大概都是些秀女中的“潜力股”。其中,妥瑾也在列,在二排右三位。而我则居于第四排右二位。七排人让三名小宫女分别领至三殿,屋中各有芳婉、柔婉和仪婉宫女,分别考察秀女的礼仪、举止、妆容、女工、拂尘、扫帚等等,而后一轮,再一轮,直至三殿均至,所有的项目考察完毕,便统一由小宫女带回绛雪轩。
      我们在绛雪轩看着一波一波的秀女出去,又一波一波地回来。期间有小太监来送茶水和点心,但没有正经主食。我瞧那几个送东西的小太监,放下东西也不着急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喝茶吃糕的秀女。我循着他们的目光,也将周围的秀女大致扫视了一圈:有的嫌弃茶水苦涩、品质下成,有的却饮得优雅、神色自如;有的咬了一口糕点就嫌弃的丢在一旁,有的则狼吞虎咽吃个不停,还有的殷勤照顾四周姐妹,将糕点分食……妥瑾递了一块小酥饼给我,又将碟中的最后一块递给了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秀女。
      我将那块小酥饼递还给妥瑾,说:“你吃吧,我胃中难受,吃不下东西。”
      等到汉军旗的秀女被带回时,差不多到了子夜。小太监们领着我们回延晖阁,依旧是分为两拨,被挑拣出去的人先行离开。
      延晖阁中又出来两名年长的宫女,一位是宫女之首、正四品宫正——博丽古,另一位是昭圣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苏麻喇姑。二人身边站的则是连顺儿。照例是由三人粗略过目一遍,尔后被领入延晖阁,食用茶点。
      延晖阁外有打更太监经过,时间已经到了四更天。余下的秀女稍作休整之后,就被六人一组地带到延晖阁东边的一间屋子里。我们进了屋子,屋中正中坐了宫正博丽古与苏麻喇姑二人,两旁又各站了三为年长的姑姑和三名小宫女。
      小宫女上前来替我们脱衣,外裳、中衣、鞋袜……待到只剩下肚兜时,我欲意出手阻止,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年长的姑姑扇了了一个耳光。我整个都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脱得□□。那扇我耳光的姑姑举止面无表情,举止甚至有些粗暴,先是扯起我的手臂检查守宫砂是否完好,继而竟将手探出我的□□进行查探。——我从未想过会受这样的羞辱,一把推开了她,抢过小宫女手中的衣服披在身上,迅速退到了门边。
      “拦住她!”博丽古厉声开口。
      我想都没想,拔掉了头上的银钗,抵在自己的喉头,大叫一声:“不要过来!”
      几个年长宫女在我两步之远的地方作扑捕之势,蠢蠢欲动。
      苏麻喇姑出声劝和:“博丽古,她只是受了惊吓。”说罢,起身,朝我走来。
      “不要过来。”我再次发声,声音颤抖。
      苏麻喇姑站住了脚,瞥了一声为我检查的年长宫女,那姑姑换了一副恭谨谦逊的嘴脸,答复:“完璧。”
      苏麻喇姑对博丽古说:“后面还有好些秀女等着呢。”
      博丽古扫了我一眼,吩咐几个小宫女服侍各个秀女穿衣。我拒绝了那个服侍我的小宫女,一边说“我自己来就好”,一边迅速穿戴。那小宫女或许被我刚才出格的行径吓到了,有几分胆怯,只是乖巧地给我递衣物。
      六人穿戴整齐后被人领了出去,我们身后的门刚关上,我隐约听到苏麻喇姑问:“那是哪家的秀女?”
      一人答:“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家的格格,董鄂氏。”
      验完处子之身后,我们就被依次带出了顺贞门,到神武门外,由各自的骡车送还回各家。等到骡车缓缓停到董鄂府门口,天色已经转明,阿玛、额娘、阿吉尕和费扬古早已在门口等候。
      我一觉睡到了正午。醒来的时候得知,三日后要再入宫去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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