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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钟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大概是晚饭时候那杯茶的关系,她的精神仍然处于某种亢奋状态。刘然翻了几次身,恨恨的吐了一口气:“见鬼,我很久没有失眠了。”
钟意侧头看着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你调整睡姿的次数越多,越不容易睡着。”
“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呃,新的情况?”
钟意笑起来:“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
“我看网上说,女人需要date,才不容易丧失信心,也才容易保持一种良好的精神状态。”
钟意想了想:“没有。我那个上司,Robert,倒是似乎对我很关心。但是他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稍微越矩的行动都没有,一不小心弄成办公室性骚扰可不是好玩的。”
刘然呸了一声:“所以你要暗示啊。暗示是女人的不二法宝。”
钟意反问:“你见过他的。你说,那样的人才凭什么突然对一个三十岁的,刚离婚,长得也不见得出众的女人感兴趣?”
刘然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说:“小意,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样的话。我想,你怎么会突然开始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了呢?我恨那个该死的林桓。”
“跟林桓没有关系吧。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么多年穷折腾,我终于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刘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钟意,趾高气扬的扬着小下巴的模样,眼睛亮得跟宝石一样,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她再也不能了解的沉默,沉默得被人忽视,于是,就泯然众人。
刘然哭了。
钟意听着刘然的啜泣,起身从床边的柜子上抽了一张纸巾:“哭吧,哭累了就容易睡了。”
刘然抽抽搭搭的骂她:“妈的,你当我小孩子啊。”
钟意走进那幢楼。走道上的装饰一点没变,哦,当然,除了那副赝品睡莲上多了一小片污渍。钟意好奇那个manager究竟在干什么,这也太可笑了。但是她随即认为,这是自己的偏执又犯了,正常的人不会因为那几乎看不到的污渍而浑身不自在的。
她在公寓门口站住,蹲下去从地毯下面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然后一掀,取出钥匙。
来之前刘然曾经相当严肃的警告过她:“如果被警察抓住认为你非法进入他人住宅,请不要叫我去警察局保释你。”但是很快她又相当憧憬的说,“我希望我也能在那里,看见你一推门进去,发现严行的女朋友,哦,那个在你之后的前女友也正好站在里面。”
钟意开门的时候有个瞬间居然有些期待,可是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她到卧室书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有。
严行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失踪,所以那之前,他一气付了半年的房租。还有,索性拒绝打扫,因为反正他也要有那么一段时间不住了。
钟意站在一片狼藉的公寓里,轻声的笑了起来,然后取下脖子上的纱巾把头发裹住,从厨房找到塑胶手套,开始打扫。
房间里除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最多的就是杂志和报纸。钟意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里,严行并不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
她打开电脑,检查了一次打印机是否还工作。然后开始为那些杂志列单子。最早订阅的,是国家地理,后来的是时代。等国家地理终于停止的时候,是纽约时报,可是明显的,主人很快失去了对这个繁华城市的进一步广泛探索,开始了一定程度的专注:他订了长达一年的华尔街日报。不过他已经扔掉大部分,所以这日报没有把整个房间湮没。主人还订阅了playboy这样对正常男人身心有帮助的杂志,这一份从来没有间断过。最近一年,他开始从街上拿那种免费的报纸。钟意怀疑他从来没有看过,只有填字游戏那个部分上有着圆珠笔的印迹。钟意查阅了一遍,发现他不善于这个游戏,通常只能做出百分之四十,然而,他却把这个习惯保存了下来。
钟意没有发现任何的诸如日记之类的东西。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他的橱柜里塞着几本乐谱,上面全是灰。
然后钟意在那个橱柜的最里面找到了那把吉他。
手指一划,琴弦铮的一声,灰尘四下飞散开来,迷进了钟意的眼睛。
严行握着吉他的柄,朝前倾着身子。那个吻有香草冰淇淋的味道,因为他们刚刚合吃了一个。他的舌尖羞涩的掠过钟意的唇瓣,钟意想要别过头去,他却把吉他一放,一手扣住钟意的腰,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坚决的迫她张开嘴巴。
夏天的夜晚,紫藤罗开的正盛。吉他在扑倒的瞬间,发出铮的一声。
钟意抱着吉他站在客厅中间。这屋子分明有人曾经住过,她想要找到这个人在这里呼吸过,思想过,痛苦过,喜悦过,却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的生活这样直白简单的放在那里,象一本摊开的Playboy。
那些东西呢,他丢掉的,或者拥有的?大概统统被吃掉消化了,新陈代谢掉了,而被吸收的部分永久的成为身体最里面的一些血肉。再不见天日的秘密。
钟意在书桌里找到一些相册。不过以前她就看过。他们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都只知道照相需要底片并且冲洗的。
她回到他的电脑面前,搜索My Pictures那个目录。遗憾的是,他的相册里几乎只有景物,好像已经坚决的决定成为旁观者。
钟意把那些日期输入到表格里,然后按照先后顺序排列。
景物和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街头的咖啡馆,色彩斑斓的橱窗,摩天大楼。天晴,下雪,雨水。
在钟意开着一辆又小又破的车子离开这个城市往西行进以后,严行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他在这个岛上生根了发芽了,在即将要腐烂之前,又失踪得如同去年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种子。
钟意点击Start,然后是My recent documents。她打开最前面的那个文件,Media Player开始工作。
吉他把她黑色的长裤上蹭得全是灰,相册漫不经心的摊在那里。抽屉里还有他的护照,社会保险卡,人身保险文件,健康保险卡。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音乐声很大,湮没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