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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十一)

      这段时间里,他们给所有跟严行联系过的同学朋友都打过电话。得到的反应千篇一律:“什么?上次联系他不是好好的么?”钟意嘿嘿的笑。这个家伙,永远都是出人意表的那一个。

      刘然曾经问过钟意:“你不担心么?”钟意想了想:“担心。不过小然,那可是严行啊。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比我们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再爱了,所以多了理智和判断。

      当然偶尔,她站在街头,仿佛在茫茫人海再次失去了他的影踪,会心如刀绞。

      钟意慢慢的踱着步子回到刘然那里,然后做饭。

      刘然回到家,一推门温暖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差点掉下眼泪来。“妈呀,我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小意你别回去了。”她把皮包一扔,也不顾身上崭新的套装,迫不及待的扑到饭桌前。

      “啧啧,小意,你炖排骨汤的这手艺。”

      “哎唷,这鱼做的比餐馆强太多了。我说不如我投资咱开个餐馆吧。”

      钟意慢条斯理的吃饭喝汤,不时白她一眼,仿佛漫不经心的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跟老陈出去吃晚饭。”刘然切了一声:“有你我还要他?”钟意冷冷的说:“小姐,你周围那几个,我看就老陈最上道。”“拜托,他简直要把我闷死。”钟意用勺子敲碗:“娶夫娶德,懂么?”刘然哈哈大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钟意说:“对了小意,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钟意看着她,听见她字斟句酌的说:“我以前认识你那个上司。”钟意镇静的等待下文,刘然看她眉毛都不抬,不由有些沮丧:“真是人精了啊。得了,告诉你,他前妻Jenny以前跟我关系还不错。后来我们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她嫁人来了纽约以后我们还经常见面来着。”

      钟意疑惑:“嫁人来纽约?”刘然笑了:“哪,还说你一点不关心。她遇到一个比那个Robert更有钱更有魅力的男人,所以离婚再嫁了。”

      钟意愕然:“他们分手的时候她哭得死去活来。”刘然耸肩:“我听说其实她原本也不是真的想离,但是Robert知道她出轨之后很坚决的要分手。”钟意说:“公司里都说是他出轨,他竟然没有分辨半个字。”刘然搂着她的肩:“嘿嘿,小美人,我知道你在乎,所以帮你打听来的。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野百合有春天,嗯,有春天。”钟意瞪她一眼,把她推开:“好好吃饭。唉,先把你的外套脱了,我看着都可惜。”

      过了很久很久,两个人聊天聊得正尽兴,钟意突然说:“小然,我挺高兴的。谢谢你。”

      Robert的电话恰到好处的打来。他的语气里透着笑意,似乎是因为接电话的人能让他笑。

      “Sophie,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走之前我们再见一面好么?”

      刘然冲她眨眨眼。她笑了:“好,没问题。”

      酒足饭饱,刘然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钟意捧着一杯红酒站在窗边。

      夜空漆黑如墨。就好像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她无数次的感觉自己走在长长的隧道,没有一丝光亮的那种黑。

      真黑啊。要是确定这隧道一定有尽头,那么相信谁也不会放弃。但是更多时候,你无法确定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到头。

      如果真的没有尽头,那该怎么办?

      那段纽约相聚的日子仿佛是他们关系的回光返照。不是没有一点摩擦,但是双方都小心翼翼的避重就轻。

      可能因为当时相聚太甜蜜,后来分开的日子格外的不可忍受,双方都开始若有若无的怨恨对方固执的选择。争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级别也越来越高。当钟意再一次喊出分手之后,说这两个字就成了家常便饭。

      钟意太渴望毕业去严行身边,压力尤其大。压力一大,更需要一个贴心温暖的人。正是因为严行不在,所以他无法贴心温暖。事情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另一个城市的严行也在懊恼,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钟意不再紧紧的跟随他的脚步。“我有能力照顾她,爱她,为什么她却不愿来我的身边?”他酒后跟朋友这样说。裂痕清晰到这个地步,早有命运的秃鹫在头顶盘旋等待吃掉爱情仅剩的血肉。

      接近严行的女子突然间多了起来。钟意去了两次纽约,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对他生活圈子里的几个同性有了敌意。钟意并非没有尝试过优雅大度,可是那是她的肉中肉骨中骨,任谁只要动一下就痛彻心扉,还谈什么优雅大度。她猜自己在严行眼中已经面目可憎,而自己也忍不住用那种挑剔批判怀疑的眼光去看对方。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分手过很多次。忘记了是谁先妥协,反正最后总是又在一起。纠缠两个字写起来那么曲折,生活中也是那样的盘根错节。

      钟意不会忘记2001年的5月,她再次前往纽约。这一次严行沉静了很多。两人的谈话经常产生大段的空白。他成熟了,看钟意的眼光更带着纵容和平静,象是对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钟意打扫房间,把吉他拿出来。严行随手拨了拨,却不打算拿起。钟意用脸贴住他的后背,象牛皮糖一样粘着他:“严行,弹吉他给我听。”严行微笑:“手生了,怕是要在你面前丢脸。”钟意咬他的脖子:“快,快。小心我咬死你。”

      严行笑着拿起吉他,试了试,轻轻的唱:

      “Have I told you lately that I love you.”

      调子有些不对,他咳嗽一声,对钟意抱歉的笑了笑。

      他的声音比从前哑一些,拨弦的时候偶尔低头的侧脸更加线条分明。

      少年时他唱歌意气风发,那是能在现场让所有人沸腾的力量。现在他更触摸你的灵魂,安静,低沉,含蓄。

      钟意默默的看着他,与他长久对视。

      Have I told you lately that I love you

      Have I told you there is no one else above you

      Fill my heart with gladness

      Take away all my sadness

      Ease my trouble that’s what you do

      真的能够只让对方快乐没有忧愁么?钟意不觉得。年纪越大钟意越发现,爱情的深度与受伤的程度成正比。因为只有面对那个人,你才最脆弱最容易被伤害。

      亲爱的,平凡如我,尽力了又尽力,终于还是让你的歌声里充满了哀伤,还有,犹豫。

      她没有再在那个夜晚说过一句话。严行躺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脸一侧,惊觉眼泪滚烫的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回程的时候她置身于肯尼迪国际机场。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她孤零零的站在落地大窗旁看着外面的跑道。如此精疲力尽也是爱的证明吧。人会不会因为太相爱而分开呢?也许就是她和严行。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电话慢慢的少了,她似乎也没有察觉。每次拿起来,还是该说笑的时候说笑,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仿佛总以为,只要装作若无其事,就真的什么都不曾,也不会发生。

      那个夏天,她在日记里说:“没有想到,我和严行,也会走到尽头。”

      她在初秋的某个清晨被电话铃声吵醒。朋友在电话里对她大叫:“快开电视!”她迷迷糊糊的把电视打开,看见某处冒着浓烟。要好久她才分辨出那丑陋的建筑是五角大楼,随即愣了几秒:“演电影?”这毕竟不是她的国家,她置身事外慢慢腾腾的去拿牛奶面包,等再回到电视前,手里的牛奶哗的洒了一地。

      纽约,纽约。

      她疯狂的打电话,拨键的手指太颤抖,以至于她不得不咬自己一口让自己镇静下来。手腕上的印子慢慢的渗出血来,她呆呆的看着,突然滑落到地上,号啕大哭。

      不要,不要,我拒绝分手。你说是依赖也好,是惯性也好,是亲情也好,总之失去你我不能承受。

      等严行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钟意已经在崩溃边缘。从她支离破碎散乱无章的话语里,严行只听到“别走”“在一起”。他身后的城市仿佛即将陷落的末日,他却在那刹那理解了钟意的孤单,他轻轻的对钟意说:“笨蛋,我当然会和你在一起。”

      那场劫难对每个目击过的人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阴影。高楼上看见飞机的影子心里会打个突,更别提亲自坐上飞机之后每个人面容肃穆如临大敌的样子了。在机场最终开放之后的第一天,钟意立刻订了机票。这一次她不顾导师的反对在纽约呆了很久,工作都远程登陆进行。

      严行搂着她问:“坐飞机怕不怕?”钟意笑嘻嘻的说:“怕~~~”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最后飞快的说“才怪”。他咬着她的耳垂,稍一用力,痛得她大叫,转过身用枕头砸他。

      严行的生日那天她送给他一个天大的盒子,他狐疑的看着她,动手拆开,里面是个盒子。他再拆,里面还是个盒子。在严行几乎要发狂之前,他终于从那十几个盒子里看见了礼物。他心有灵犀似的翻转过来,看见手表的背面刻着“Forever love. YX and ZY 10/16/2001”。

      他抬头看她,她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好像被一层烟雾笼罩,显得尤其的美丽。他踏上前去,额头抵住她的:“小暖炉,其实你送我一个暖炉就好了。”钟意一直笑:“我要给你手表。我要你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有我。”他也笑了。

      双方都那样诚恳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自己。所以骗过了对方,也骗过了自己。

      钟意终于搬到纽约。因为自己也急于离开那所学校投奔更好的出路,严苛的导师破天荒的真的同意她四年毕业。站在时代广场的硬石餐厅门前,钟意感慨的说:“没想到,终于熬过来了。”她把手插在严行的胳膊弯里,慢悠悠的走着,象一对已经勘破世情的老夫妻。

      人生当然有很多第一次,也有很多最后一次。而最后一次的可怕在于,往往当事人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只有失去之后回头才会恍然。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漫步在纽约街头。

      刘然试探性的问过分手的原因,钟意只是淡淡的挥手,注视着天边的晚霞似笑非笑的说:“总结起来不过是,在反反复复的折腾当中,我们彼此面目全非。”再没有年少时一往无回的勇气与纯真,所以再怎么尽力补救都是缺憾。

      不足为外人道。甚至不足为自己道。

      也许正是因为对方是严行,钟意的要求才格外高。正因为对方是钟意,严行才觉得世界上谁都可以不理解我但是你不能。他们对彼此的独一无二此刻倒成了沉重的负担。分离两年日积月累的伤害与被伤害在重新同居的日子里如同石灰剥落后墙壁的真相显现出来。

      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刘然已经去上班了。

      钟意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她不能制止自己去回想。

      她的隧道还没有走完。她艰难的跋涉在最沉痛回忆的泥泞里。不走完这一段,是没有办法寻到出口的。就好像在心里那些已经溃烂的伤口不能再捂着,要让它见天日,要用酒精去消毒,要用针线去缝合,不管这个过程有多么疼痛。

      还不想就这样放弃。还是会不切实际天真的期待,有一天会再开怀大笑。

      一定会走到洞口的,对吧?那里阳光骤然倾泻下来,会把她的眼睛刺痛,然后号啕大哭,看见这个世界闪耀着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门铃突然响起。钟意无奈的叹口气,实在是不想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去开门。

      “谁?”她扬声问。“有包裹。”

      门打开了,年轻的邮递员咧嘴一笑:“抱歉女士,吵醒你了?”钟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签字,把包裹拿进来,一面想必须制止刘然无限制在网上购物的恶习。

      慢着,这并不是给刘然的包裹。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Yi Zhong。

      钟意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变得更加不能解释。她仅仅离家5天,她没有设定任何的邮件转寄服务。

      小刀悄无声息的划开胶带。她从那堆塑料泡沫粒里取出小盒子打开。

      那只手表跟她早上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几号。不用翻过去,她都知道那背后刻着什么字样。

      “Forever love. ZY and YX 10/16/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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