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41、5

　　石婆楼伸手摸一摸自家眼皮，道：“一双眼换一双眼，倒是公道生意。”
　　“义阳王既说公道，那是再公道没有了，拿来吧。”胡不醉伸手摊在他眼前，要接他眼珠。
　　“慢着慢着。”石婆楼伸指算道：“你医好他一双眼，再取去我一双眼。我的眼又不好了，再来找你医，你又如何？”
　　胡不醉气得面青，一时找不出话来驳他，哼嗤数声，冷冷道：“义阳王弃了天下，终究舍不得一双眼去，旁人死了千百个也是等闲视之，痛在自己身上便不成了，所谓重情重义，不过如此。”
　　“我要你医他的眼，不想他瞧不见我，若是我盲了，便瞧不见他，终究一人瞧不见一人，何必行此蠢事？”石婆楼以指托腮，思量一阵，点头道：“既如此，你医他一只眼，我给你一只眼便是，一人一只眼，都瞧的见。”
　　石婆楼说完便笑起来，呵呵有声，对自己的法子甚是得意。
　　胡不醉瞪着眼睛看他，看得眼珠也要迸出来，只觉他条条歪理，偏又行之可通。
　　“天山缥缈峰医典载有以目易目之术，神乎其技，原本也想瞻仰一二，只是这‘应不识’的毒性自体内起，并不伤及眼珠，何来换眼之说？”
　　二人对看之际，梯上有声息平平叙道。胡不醉抬眼看去，端木拢着双手站在楼上，点头为礼。
　　“不错，三道醉由毒物起，自然由药物治。”胡不醉道：“只是我生来便是毒人的，若要医人实在有伤阴德。他要我医你，诊金便是他一双眼。他想要你的眼，便需交出一双眼来，有取需得有还，世上的好处岂能平白都叫一人占了？”
　　“不是说过了？医一只便好，你医好了他一只眼，我给你一只眼便是。”石婆楼提着他衣领上楼，胡不醉一路喊道：“不成不成！端木鬼方何等样人，我治得一只，他自然学得治别一只！”
　　端木待二人走到近前，微一让，张口欲言，又摇摇头，跟着回去。
　　姜掌柜看着三人走开去，张大的口才慢慢收拢，吞吐出三个字来：“义阳王。”
　　小二看见汗滴从他额上落下，伸手给他抹干净。
　　姜掌柜又念了四个字：“端木鬼方。”
　　小二再给他擦一回。
　　掌柜的最后念道：“胡不醉，胡不醉又是什么人？倒没听过。”
　　“掌柜的，听起来胡老板是医术通神的，你那风湿腿经年疼，不如叫他看看？”小二提了一句，掌柜的终于回神，一算盘敲下，喝道：“你个不知死的！”
　　“当真是不知死活。”胡不醉把过脉，翻看了端木双眼，冷哼道：“你当毒物是酒水，喝着好玩么？”
　　“不是他自己要喝。”石婆楼从旁道。
　　胡不醉翻他一眼，道：“你出去吧，去找面镜子多看看自己的眼，挑一只不想要的挖出来，等我出了这扇门便要付诊金了。”
　　石婆楼听得苦笑，抬眼看端木，端木歪歪头，嘴角弯起，似笑非笑的。
　　胡不醉解开包裹，翻出一箱的针石药物，抬头瞪他，喝道：“还不出去！碍了我看诊医治，弄坏他的眼，你赔上一双也没用了！”
　　石婆楼乖乖领命，出去合上两扇门，站在门外，喟叹一气，摸摸自己两只眼。身旁有人跟着叹了，摸摸自己脑袋。石婆楼转头看小二站在一旁，笑骂道：“老小二，你吃多了涨气不成？”
　　小二弯腰陪笑道：“客官，是午膳时候了，屋里头两位忙着顾不得，客官先下去吃吧。”
　　石婆楼闲来无事，点头下楼，一桌肉食面饼送上来，却不忙动筷。看着小二又赶去厨间，问了一句：“掌柜的，你这店里人丁当真单薄。”
　　“春耕时候，伙计都回去家里帮手，只有小二是个没爹娘没媳妇的。”掌柜的抖抖算盘，不紧不慢的应道。
　　“掌柜的，午间生意却好，这么多人赶着进来了。”石婆楼提起酒壶，听得四方脚步，陆续有人从正门，角门，后门涌进堂里。
　　“义阳王威名远播，既知王爷亲临，自然赶着一睹真容，想瞧瞧义阳王如何死法。”姜掌柜笑得慈悲。
　　先后进来的总有二十余人，擎着各式奇门兵器，缓缓近前。
　　姜掌柜算定最后一笔数，算盘当胸举起来，手指按在算珠上，以暗器为明器，粒粒对准石婆楼。
　　石婆楼灌了口酒，挠挠头，不知何时何故得罪下这群人。“谁遣你们来的？石弘小儿竟也长进了？”
　　“王爷逐的是天下，视人命如草芥，自然不记得自身过错。”姜掌柜摇头道：“王爷只怕全然不以为过错，重山之中坑杀千人，也只是一时起意。王爷只怕想不到，这千人尽数有家人亲朋，有父母妻儿。”
　　石婆楼又灌了一口酒，点头道：“不错，此事是我所为，要讨要还，只管杀来！”
　　石婆楼推桌起来，正待上前打过，手掌堪堪捉住一人长枪，姜掌柜喝了一声，众人都退开去，姜掌柜拨拨算珠，忽然笑了起来。
　　“义阳王前月见胡不醉之时，他是肥是瘦？”石婆楼一怔。
　　“胡不醉向来贪图享乐，如何会教自己生生饿残？”石婆楼抬头向楼上看，手心尽数汗湿。
　　“义阳王只怕不知，胡不醉还有一个孪生兄弟，这兄弟名唤胡不归，也是王爷的仇人，刻骨之仇。不杀尽王爷身边人，不能消解。”
　　姜掌柜一句句说来，石婆楼缓缓看过四下众人，神情一分分森冷。
　　胡不醉两只捏着一根银针，针尖泛起一道银光。他落针极慢，不闻丝毫声息，一点点向着端木头顶刺下。端木静静平视，总觉楼下有些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