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30、第 30 章

　　出回廊，入正厅，石弘正要追问他连日去向，城中战事又是缘何而来。端木在侧门内站住了，石弘未及出声，跟着停步。
　　厅中多了一人，文士打扮，端坐在椅上，背对着二人，悠然道：“端木这是要往哪里去？”
　　端木放开石弘，缓步走上前去，道：“城外两军交锋，你身负谋士之职，不在主帅身边候命，又是来做什么？”
　　“王爷自去会那‘石弘’，临行命我寻你出来。我在郡守府颜将军的住所等了端木一日夜，却不见你去，思来想去，想到一件全无可能之事。”廖觞出声一笑，仍不回头。“旁人行来虽全无可能，端木却做得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虽步步行险，却也是脱出这上党重围的万全法门。”
　　“先生？”石弘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廖觞转过头来，将石弘细细打量一番，他衣裳杂乱，形貌全无修饰，目光却凌厉，迎着廖觞看来，丝毫不惧。
　　“虽不知端木用什么法子哄过了苏风伯，行此一计，便算得成，就不怕日后贻患无穷？”
　　廖觞话中所指，不只端木听得分明，石弘也想到，这替身之计实是大不敬，来日他掌权登帝，知情之人只怕要除个干净。只是现下出城也是险阻重重，如何顾得那许多。
　　端木平声道：“若是事事顾虑，便事事裹足不前。这计策是我定的，事情是我做的，不论日后何事，自行承当便是。”
　　石弘听得这末一句，却是说给自己的，他迈步上前，仰头望着端木，道：“石弘信先生，先生不负石弘，石弘必不负先生！”

　　廖觞摇摇头，从袖中掏了三壶酒出来，一式一样的细瓷壶，手掌大小，一一摆在桌上。
　　“一道迷魂引，夺人神智；二道应不识，入腹盲目；三道醉生梦，一沾即死。”廖觞抬头，神色间不喜不怒，平静已极。“这三道酒端木是知道的了。”
　　“前番比斗输了给你，应下的便是你在上党城有何异动，不对王爷多说一字。如今王爷出城排兵打仗，我也不去跟他说那个石弘是假的，真货在此，却不能平白放了你们走。端木，你我再赌一局，这三杯酒，你任挑一杯。喝下去若是还能走，带着他走也无妨。”
　　“这酒是你出的，谁知道其中有何古怪？”石弘喝问。端木伸手拦住，盯着廖觞，缓缓摇头：“我不赌。”
　　“不赌？”廖觞奇道。“不赌。你没法子要挟我，我为何要赌？”端木答道。
　　“端木！我只需出去呼喝一声‘石弘在此’，你走不出百步之外！”“你竟不知么？”端木拉着石弘，转身便走。一路走到门口，踢开两扇门，对着院中放声高喊：“石弘在此！石弘在此！城外的石弘是假的，这才是真的！”

　　静夜里喊声远远传开去，余音不绝。跟着从墙头树梢冒出数个人头，先后落下地来，人人手中擎着兵刃，互相张望，正是随着廖觞前来的木行兵士。
　　众人听得端木言语，均是不明所以。一人甚而出声喝道：“这人疯了么？”另一人笑道：“王爷不一时就要带着石弘人头回城，这里倒有人还想着做太子。”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廖觞赶到门口，正要出声，端木回头盯住他，道：“苏风伯认了‘石弘’，各路诸侯认了‘石弘’，那人便是‘石弘’。你手起刀落除了这个石弘也好，将他带去阵前对峙也好，徒增争斗杀伐，全然与事无补。石婆楼也知这个道理，心中再疑那‘石弘’真伪，仍是要去阵前，你竟不知么？”
　　廖觞一愕，竟是喊不出口，挥挥手，教众人收声退下。
　　“如今这个石弘生也罢，死也罢，逃得出城也罢，逃不出城也罢，只与他一人相关而已。你忙着与他一人过不去，却不管城外两军交战，当真奇怪。”
　　廖觞细听他一番话，句句歪理，却似乎句句在理。
　　正自凝神思索，端木又道：“我们这就走了，你若要拦我便动手，只是你未必打得我过。”抬头见他出门，廖觞恍惚间伸手便拦，眼前身形一晃，端木似前而后，一指点在他肋下。廖觞一时气结，被他一番言语所惑，竟中了这么简单的招数。

　　端木一手托在他臂肘，扶着他坐在地下。伸手要拉石弘，一拉竟而落空，起身看见石弘从屋中跑到身前来，笑道：“先生，这便走吧。”
　　端木一点头，走到厅中，抬手起出数面方砖，露出一个地道入口来。先叫石弘下去，又想起一事，抬头对廖觞交代：“叶猽还塞在院中树洞里，你穴道半个时辰便解，到时记得放他出来。”
　　廖觞眼看着他没入土中，封上方砖。这地下通路只怕便是叶猽挖下的，叶猽恨他入骨，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教他办事。廖觞头颈不能转动，一直便盯着厅中一处，忽然发觉，似是少了两样物事。

　　“要让叶猽听令，先生莫非有什么法子能复原他的土遁之术？”二人从院墙外出口爬上来，石弘心思机敏，想到便问了出来。
　　端木点头应了，四下看看去路，带着他往西面城门走。
　　石弘思量许久，又问了一句：“先生，依照先生方才言语，情势至此，石弘已然全无用处，先生为何仍是涉险相帮？”“你怎么会没有用处？你一日不至兖州，一日便有变乱丛生之险，你好好出城，了结了这场战祸才是。”
　　端木一面交代，一面拍了拍他脊背。石弘握紧他手，心下稍安。
　　二人沿路行的都是小道，行不通之时，端木便提着他越墙而过。虽在夜间，经过院落之中隐隐都听得吵嚷声息，有哭的，有骂的，有担惊受怕的，也有收拾家什财物的。
　　“战祸，为战皆祸。”石弘念了一遍，心道：“你不喜，我不去战旁人便是。旁人要来战，我却管不得了。”

　　正沉思间，端木拉着他站住，二人落在城墙下一条小道中，前路站了一人，抱刀而立，肩头腰间各有两片护甲，月下凛凛生光。